傾君歡:帝後如歌

第97章 欲哭無淚

三日後,成親王妃沈蓉順利產下了一個女嬰,太後很是高興,連夜派人去成親王府探望,我心中也不甚歡喜,命了青煙將早前備好的禮物整理好,派了宮人送入了成親王府。宮人回來之時卻還帶著沈蓉的一封親書,我與她多日不曾見麵,竟不想她還念著我。

素白宣紙之上是她一向娟秀的字跡,寥寥幾字卻叫我心中不甚溫暖,她知我微服出宮之事,知我懷孕之事,知蘇雲瑤之事,亦知哥哥被罰之事,所有的事情她都了然。她與我自小一同長大,甚為清楚我如今的心情,然勸說之言卻沒有,有的不過是幾句叮囑和擔憂,另說相府的事情她同成親王定會暗中顧著,叫我不必憂心。

她原也知道我的為難,竟是想的如此周到。

然這樣的喜事卻同後宮各人沒有什麽關係,因為司馬茹的晉封後宮人心不穩,喜的是司馬茹一人,憂的是我一人,而怒的卻有無數個人,雖然看似一切還平靜如水,然壓抑的氣氛卻也昭示了大家的不滿。

我有心無力,孕吐期雖已過,然身子卻依舊懶懶的不想動,太醫每日都要來個三五趟,每次都會開些安神的補藥,青煙擔心著我的身體,便是每日裏督促著我將湯藥喝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當真恢複了些元氣。

這日起來後,突覺心神不寧,便是命著青煙替我梳洗了一番,披了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鬥篷,一路往太後的長信殿去,最近幾日因著小郡主出生的緣故,太後她也會出來走動走動,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她的氣色並不是很好,後來撚轉問了杜涵月,才知太後一到深秋乃至隆冬季節,關節便是開始疼痛,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都不能下床。

從前隻看太後尚還年輕,卻不想也是毛病一大把,所以說古代女子為何紅顏多薄命,多半是被折騰的。

到的時候看到成親王府的小廝正站在亭廊下麵,我心想著莫不是沈蓉來了?然她還沒出月子,最是不能著涼,如何會來呢?

“皇後娘娘來了,奴婢立馬去通知太後娘娘,還望皇後娘娘稍等。”太後身邊的宮人如意迎了上來,將我請入了偏殿,服了身子說道。

我淺笑道:“可是殿中來了人嗎?”

如意道:“是了,成親王方才入了宮,見了陛下之後來請太後的安,如今正在殿中,皇後娘娘來的巧。”

如意這丫頭也不過二十左右,然說話做事卻一向沉穩,麵上總是掛著恬淡的笑容,待任何人都不急不惱的樣子,我倒是很喜歡她。

“那你就去吧,本宮等著便是。”我朝她笑著應道,她便又服了身子,方才退了下去。

原是成親王來了,這個時候進宮想必是為了小郡主的事吧,按照漓月國規,親王的子嗣出生之後必定是要受封的,女孩子便是郡主,男孩子便是世子,至於封號卻要由著皇帝冊封,這封號卻也有講究的,不同的封號代表著皇帝待親王不一樣的態度,如今好在沈蓉生的是女兒,安景涼該不會有所顧忌才是。

正想著,如意施施然又走了過來,行禮道:“皇後娘娘隨奴婢進去吧,太後娘娘聽聞您來了很是歡喜,本還想讓奴婢去請您呢,如今倒是免了奴婢這趟路。”

她上前來親自扶上我的手臂,我知她是太後身邊的老人了,此番還能對我如此,當真也是因為太後的緣故吧,我也不避,隻由著她將我扶起了身,爾後便是隨著她往內

室中去。

沒有原本意料的歡笑聲,內室中竟是安靜的有些異常,我才進去,瞧見太後正側坐在門簾一側的軟榻上,而安景逸則是坐在對麵的木椅上,琉璃碰撞之聲響起,他抬眼望向我,一向清明的雙眸卻是暗淡無光。

“皇後娘娘萬安。”

他雖貴為親王,然見到我卻還是要行禮的,我忙著上前止了他,帶著幾分苦澀的笑意應道:“表哥同我可還如此見外,莫不是生分了。”

他抬了身子,勉強露了一個笑,應道:“禮不可廢。”

我見他神情有些恍惚,料想著莫不是同安景涼有了爭執,亦或對於郡主的封號有了分歧不是?

“都坐下吧。”正想著,太後的聲音傳來,我才回了神,朝了太後服了身,爾後自一旁鋪著軟毛墊子的檀木椅上坐了下來。

內室宮人並不多,除了如意在側以外,其餘的人都被遣去了外間候著。才坐定,宮人即刻上了新茶,整個過程餘了杯盞碰撞聲以外,多餘的聲響都沒有。

待得宮人退下,我才開口道:“表姐身子可還好?小郡主也好嗎?”

安景逸道:“都好,你表姐念著你,隻礙於身子不便,不能入宮,待得月子過了,她還說要帶著郡主一道來給你請安。”

“要的要的,我也好多時候沒見表姐了,如今也是沒有辦法,不然早就想著出宮去看看小郡主了。我想著一定長的很可愛。”

太後笑道:“可不是嘛,哀家也心急呢,總日日記掛著郡主,隻盼著時間快些過去呢。”

我見氣氛總算有了些緩和,內心的不安也漸漸的散了,又問了幾句關於表姐的情況,安景逸隻說都好,讓我放心。其實我很想問他今日入宮是為了什麽,然太後不提,我也開不了這個口。

談笑了片刻後,太後突然開口道:“羽歌,最近幾日皇帝可有去你殿中?”

我想著自從那日我趕他走後,他便再沒來過,隻聽青煙說他最近似乎很忙,連著別的殿也沒去,我不知太後問這話是為何意,隻得老實回答道:“陛下近來國事繁忙,我也有好幾天未見他了。”

太後歎了一口氣還未開口說話,身旁的安景逸卻是先開了口,“他忙,的確是很忙,忙著怎麽對付自己的親妹妹……”

“逸兒……”太後猛然打斷了他。

然他的話卻還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我耳中,什麽叫忙著對付自己的親妹妹?我有些不解的望向安景逸,他卻是自顧自的低笑了一聲,複又道:“母後又何必擔心什麽,我這話也不是隻在這說,我也可以在他麵前說,可即便說了又能怎樣,他的決定從來都不會因為別人幾句而有所改變,隻想不到他待自己的親妹妹也能這般殘忍,果然是我和九妹對他的期望太高了些。”

我方才知道他說的是誰,原是安悠然,我想起她乃塞北王妃,如今塞北王的野心已昭然若揭,難道安景涼不打算先將公主救回來後再攻打塞北嗎?

我之前隻知道這件事情很要緊,卻不曾想過他會不顧安悠然的性命,殘酷如他,果然連手足都可以放棄嗎?

我皺著眉頭看著安景逸,遲疑的開口問道:“表哥說的,可是真的嗎?”

安景逸抬起雙眸望向我,眼神裏是我不曾見過的失落和傷感,他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於我手中道:“這是九妹冒死托人送回來的家書,你

一看就知道了。”

我顫悠悠的打開書信,宣紙上是安悠然熟悉的字跡,然不似從前般淡雅,字跡潦草,足以猜出她寫信之時焦慮又緊張的心情。

花了幾分鍾的時間看完了滿滿的一張紙,雖言語有些錯亂,卻也大致已經將現今的局勢做了概括,如今塞北王將安公主禁錮在宮中,若安景涼不退兵投降,他便將公主吊在城門上,萬箭穿心將她殺了。若想要保全公主,安景涼必須同他簽訂十年不戰的條約,且不必再勒令塞北每年進貢收成的百分之二十,簡單點說,塞北想要獨立,不想再依附漓月。如今九州大地上隻有漓月國以及其他的幾個部落,這些部落裏屬塞北最為強盛,若當真簽了這條約,難保塞北王不會暗中聯絡其他的部落,聯盟起來一並打壓漓月,這對安景涼來說是完全不可能同意的。

可不同意,安悠然就得死!這兩難的決定,換做是我,又該如何選擇呢?一麵是至親的家人,一麵卻是漓月國的興衰,國之當前,安景涼會選擇全力攻打塞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當年他初登皇位,為了能得到塞北的支持,他不顧九妹痛哭求饒,毅然將她送上了和親之路,如今咱們漓月已經獨霸九州,便是失了塞北這個部落又能怎樣,可他為何還是不肯將九妹從那個吃人的地方救回來?”

安景逸難掩悲痛,哽咽著聲音道。

太後手中撥著佛珠,雙眉緊皺,她看著安景逸,出言道:“逸兒,不必再說了,此事哀家會想辦法的,如今他待你不比從前,你以後若無事就不必進宮了,蓉兒現在生了孩子,離不得你,你早些回府吧。”

太後下了逐客令,閉了雙目不再多言,我呆坐在一旁,卻是什麽勸說的話都說不出來。安景逸還想要說些什麽,然抬眼看到太後的樣子,終是低了眉不再出聲,起身朝了太後和我辭了別,身子有些踉蹌的離了長信殿。

“你也回去吧,今日聽到的不必記掛在心上,哀家自會有法子處理此事的。”太後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我轉頭對上她,又見如意朝我望了望,大約是叫我不必再多問了吧。自打我進來後,太後就一直皺著眉頭,恐怕她早就為了這件事情寢食難安了,我竟後知後覺到現在才知道。

雖說我同安悠然不過也就見了幾麵罷了,可對她,我卻有說不出來的感情,似乎是同病相憐,又似乎隻是感概她的命運多舛,總之我自是不願看她當真被萬箭穿心,這樣的死法實在叫人無法承受。她是太後的親生女兒,也是安景逸的親妹妹,他們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在異鄉,然而方才安景逸的一番話卻也證明了他無力說服安景涼,更加無力救下安悠然,太後如今鎮定自若,可誰又知道她心中早已滴血成河?身為一國太後,到最後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保不住,這種痛,卻不是我能體會的。

自長信殿出來,天空突然暗了下來,大風起兮,看著上空密布的烏雲,想來要有一場暴風雨了。

“娘娘趕緊回去吧,天氣變化莫測,別淋了雨才好。”青煙將鬥篷披在我身上,又瞧了瞧外頭的天,有些擔心的說道。

踏步往宮巷走去,長長的宮巷一眼望不到頭,大風將地上的殘葉卷了一路朝前滾去,點點落寞的情緒湧上心頭,引得鼻尖一陣陣的酸澀,卻是欲哭無淚。

因為,我什麽都不能做,也什麽都做不了,我的存在,根本沒有半點意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