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君歡:帝後如歌

第191章 戲如人生

繞過屋前的小徑,那聲音自轉角處傳了過來,我信步而去,卻像是著了魔似的停不下來,直到轉過角門,方才看到前方亭廊下有兩名戲子,著著長衫,白麵粉妝,低吟對唱著。那字字流轉之際盡是淒淒楚楚的哀思,不覺叫聽的人也倍覺感傷。

我倚坐在角門邊的石頭上仔細聽著,雖聽不明白講的是什麽,隻從哀怨的曲調以及青衣婉轉的唱詞中也當知道定是個悲傷的故事,複又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覺悲從中來,竟恍然不知的淚流滿麵。

“姑娘叫我好找,怎麽一個人不說一聲就跑來這裏了?”正思緒萬分之時,耳畔卻是傳來熟悉的呼聲,不用回頭就知是司雁了。

我忙偏了頭,複又抬手將麵龐淚水拭去,這才問道:“此處怎麽會有戲子的?”

司雁立在我身側,恍然道:“哦,姑娘怕是不知,我家姑娘在染香閣便是唱曲兒的,大家都稱她雲娘,她可是會唱很多戲呢,尤為出眾的便是昆曲兒,但凡江都城的人,還沒人不知道的。如今她不怎麽拋頭露麵,便是收了些孩子,教她們唱曲兒,今兒個正巧,是他們練曲兒的時候,倒讓姑娘碰上了。”

我有些吃驚,竟不知檀雲還有這本事,側頭又問道:“那你可知,他們在唱什麽?”

“這我就不知了。”司雁應了聲,大約是見我不說話,半晌後便又開口道,“姑娘回吧,天快暗下來了,仔細著了涼。”

低眉揉了揉手臂,道:“坐了這麽久,倒果然有些累了,那就回去吧。”

“是了,回去也好喝藥,倘或再喝幾日,身子好起來,姑娘再出來走動罷。”司雁說著上前來扶了我起身。

我戀戀不舍的回頭又朝了那邊望了望,心內卻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思,一時之間無法排遣。

翌日,寧玄曦果然離開了,臨行前隻派了小廝告訴了我一聲,連著麵都未見。又聽司雁說檀雲回了染香閣,怕是有幾日不能回來,且讓我好生養著,倘或有什麽事便讓人去告訴一聲。

我想著寧清舞還在這園子裏,又憶起早前寧玄曦說的,心裏到底有些放不下,便是在午後打發了司雁去替我傳話,不過片刻司雁便回了來,一並帶來的還有寧清舞不在的消息。

我默歎了一口氣,看來大家都忙得很,倒是隻有我一人,寂寥無奈,憑的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

“昨個兒我瞧姑娘好似很喜歡聽戲,眼下姑娘無事,不如便去聽聽那幾個孩子唱戲吧?”司雁替我攏了攏肩上的外衫,許是見我幹坐著勞心傷神,便是出言建議道。

“他們今日還在嗎?”我隻盯著外頭的落葉瞧著,也不回頭也不起身。

“是了,因著再過幾日,染香閣那會來貴客,點名了要聽戲的,我家姑娘這才吩咐了他們好好練習。”

我倒有些詫異,這染香閣本是個煙花之地,怎也學起了這般文雅之事,昆曲兒入了這汙濁之地,可還有幾分清淨呢

?然這話我卻也不能當著司雁的麵說,到底檀雲還是染香閣的人,我這麽一說的話,豈不是也將檀雲罵了進去。如今我淪落到這般田地,便是昔日再心高氣傲,眼下卻是不敢了,我又清白到哪裏去呢?

“姑娘,又在想什麽了?大夫說了,姑娘得放寬心才是,老是思來想去,身子又怎能好呢?”司雁將一杯熱茶遞於我手中,複又道,“待得三爺下次回來,倘若看到姑娘還是這個樣,還以為是我們不盡心呢,姑娘好歹也想想自己,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我又哪裏不好了,偏你來這麽多話。”我輕抿了口茶水,反駁道,“你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想起故人來了,從前她在我身邊,也總怨我這個、說我那個,那時候我還覺得她太過羅嗦,如今她不在了,卻又憑的想起她來。你這樣子,倒是同她有幾分相像,看到你,我便憶起她來,心裏怎能好過。”

“我雖不知姑娘說的是誰,可想著,她在姑娘心裏定是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我和她的心一樣,隻盼著姑娘好。倘或,姑娘因為我才傷心的,那我便是換個人來服侍姑娘,到底姑娘的身子要緊。”

“你又理解錯了,我不過隻是這麽一說,哪裏就要換走你了。我隻覺得從前我對她不住,如今看到你,越發的內疚起來,倘或不是我,她也不會死……”憶起青煙來,不覺清淚下滑,心裏的苦澀越發的多起來,她冤死的仇我還沒有報,黃泉路上倘或碰到她,我又該怎麽說呢?

“姑娘……”司雁皺著眉頭替我拭了淚,“我服侍姑娘已有多日,姑娘心裏的痛我又哪裏感受不到。勸姑娘,姑娘也隻是一味的憋在心裏,不勸姑娘,隻看到姑娘這般,心裏也難受。不管先前發生些什麽,這都已經過去了,姑娘能做的就是好好往前走,斯人已逝,再多的悲痛也無濟於事啊,倒憑的叫身邊的人擔心,姑娘可覺得就對嗎?”

我抬了淚眼去看她,生生說不出半個字來,司雁又道:“姑娘隻看到自己心裏的痛,卻看不到別人的痛嗎?莫說我跟這院子裏的丫頭還有我家姑娘,姑娘隻想想三爺,他又何曾好過,隻在姑娘麵前不表現出來罷了。再說四爺,她對姑娘的好,姑娘也看不到嗎?五姑娘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麵上冷冰冰的,隻私下裏卻也在詢問姑娘的身子好了沒有,今日不在,怕是出去給姑娘買好吃的了。”

司雁說的我又何嚐不知道,便是如此,我才更加難受。他們待我的好,我又該怎麽報答呢?

“你說小舞出去給我買吃的了?”想起寧清舞那日在我床前罵出那些話之後就不曾再同我打過照麵,我原還想著她定還在生我的氣,隻竟不知她私底下原還是關心我的,誠如寧玄曦所言,她隻是在跟自己生氣嗎?她沒有氣我嗎?

司雁含笑道:“昨兒個晚間姑娘不是提起想吃些棗泥糕嗎?偏巧叫五姑娘知道了,今日一早待得送了三爺離開,她便出去了,依著我對五姑娘的了解,怕是果然自己去買棗泥糕了,姑

娘若不信,越性等等,可瞧著那邊會不會送來。”

提起寧清舞,司雁麵上滿是笑意,“說起來,五姑娘卻真真是個好人,我和她認識的時間雖不算長,可每回她得了什麽好東西,總會拿出來同大家一起分享,也不管咱們是丫頭她是小姐,倒是比丫鬟還要淘氣。從前三爺在的時候,她還收斂些,但凡三爺不在,她就跟個瘋丫頭似的。”司雁頓了頓,收了嘴角笑意,又接到,“倒是第一次看到五姑娘生氣傷心的,可便如此,她也隻是生悶氣,從不將這些氣撒在丫頭們身上。”

我也算了解寧清舞,在我看來,她果然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在安景塵這件事上,是我隱瞞了她,是我對不起她,如今便是安景塵死了,我才更加不曉得該同她說什麽。道歉的話,豈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又有什麽資格和她說道歉的話呢?

“那待得她回來,你告訴我一聲,我去找她說說話。”

“正是了,姑娘這麽想就是了。如今這園子裏也就你跟五姑娘兩人,你們要是還互不相見的,豈不是太寂寞了些嗎?”

我點頭輕唔了一聲,複又想起她方才說的,便是問道:“對了,你方才說那幾個孩子還在園子裏練戲嗎?若不,你就帶我去看看,也好打發些時間。”

司雁自是應了,替我披了件外衫,才引了我前去。

還是昨日的角門外亭廊中,司雁將我領至亭中坐下,又沏了茶,爾後立在身側不再作聲,隻細細的聽著。

“你且去問問,他們唱的是什麽戲?”聽了半晌,沒聽出個明白來,便是遣了司雁前去相問。

不過片刻,她便回來了。“乃是浮生若夢。”

“講的是什麽?”

“說是舞姬之女和白麵書生的故事,其中細節卻是太多,一時沒記清,隻大約是說郎君雖未負心,卻生來軟弱,便是想要成全這般美好姻緣,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最後隻能含恨而去,憑的叫人既無奈又傷感。”

我突地想起臨川四夢來,這情節卻是同紫釵記中的霍小玉和黃衫客的感情之路有幾分相像,這麽一想,便是恍然想到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和柳夢梅,以及西廂記中的崔鶯鶯和張生,一抹愁思立上心頭。

“你可知道西廂記嗎?”

“如何能不知呢,從家我家姑娘還唱過的,但凡聽的人,無不被感動落淚的。那樣的感情實在太羨煞眾人了,倘或天下所有有情人都能同鶯鶯和張生一樣,終成眷屬,那可就太好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低了眉,輕歎道,“麗娘同鶯鶯一樣,雖經曆坎坷,然最後還是能和自己心上的人在一起。這世間,卻再無這般美好的感情,浮生若夢,又哪裏是夢,倘或隻是夢,又哪裏來的悲傷,哪裏來的無奈,這份哀思,卻能叫人生不如死。”

“姑娘在說什麽?”

倘或老天當真憐惜我,那可否讓安景塵同麗娘一樣,起死回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