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少年心事
魏先生其實還有很多的話想說，可是謝覽如今還太過年輕，說出來他不一定能懂得。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也許謝覽就是那個極有造化的人呢。天下事，豈是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能三言兩語決定的？
於是魏先生輕歎一聲，拍了拍謝覽的肩頭，然後站起身來，朝學堂外麵走去。趕著輜重車輛的車夫看到魏先生出現後忙招呼著先生上馬車。
謝覽準備扶著先生上馬車，不料先生擺了擺手：“你也回吧，不用送我了，為師雖然自稱老朽，這副身子骨還算硬朗呢！”
謝覽用微笑回應了魏先生的話，沒再扶他，隻目送著他上了馬車，然後馬車動了起來，朝著萬府的前門緩緩行駛，而後守門的門童開了門，馬車出了門之後，趕車的車夫一抖鞭子，馬車便沿著門外的那條大路快速跑開了。轉瞬而已，就跑出了謝覽的視線。
眼前的庭院突然就空曠了下來，靜悄悄的，仿佛那位德高望重的魏先生從來都不曾來過一般。三年，三年的光陰，為什麽就好像離線的箭一樣，嗖得一下就過去了呢？
謝覽在原地呆立了片刻，這才轉身回到學堂。學堂裏麵亦是空蕩蕩的。回想起來曾經和先生在這裏問答學問的時候，感覺就好像做夢一樣。
離別的淒涼，就這樣爬上了謝覽的心頭。魏先生在萬亦桓的眼裏，或許是個嚴厲的怪老頭，在福丫的眼裏，也許是個和藹寬容的老爺爺，可是在謝覽的心裏，卻是位有著深遠影響的恩師！
伴著那份恩師離別的淒涼，謝覽靜靜地坐在學堂裏。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忽聽到有小廝拍門道：“謝三公子，老爺說了這間學堂要收拾一下另作他用，你看……”
謝覽這才回神。點頭說：“我知道了，這就收拾一下準備離開。”
小廝很是配合地立在了門邊等著。謝覽隨便收拾了一下桌案上麵的幾本書，然後起身離開。他知道這個時候娘一定將家裏的臥房和書房收拾出來了，等著他回家去住，然後安心地讀書，爭取今年的考場上能一舉考上秀才。
謝覽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快些回家，免得讓娘久等。可是一想到這一走，可能就再也見不到福丫了，心中就一陣空虛，朝大門走去的腳如何都挪不動步子了。假如說先生的離別是讓他心中感覺陣陣淒涼的話，那麽和福丫的離別，便像是生生地將他的魂魄從他體內抽出一半來，讓他今後的生活都找不到重點。
不知不覺的，謝覽又來到了柴房前麵的那塊大石旁。
不料福丫已經等在那塊大石旁了！
那個嬌俏，可人，伶俐的身影一映入眼簾，謝覽就感覺心中的烏雲一瞬間就全都消散了！他不由加快腳步朝著她走了過去。
藍初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一副畫來，畫紙折得很整齊，送到謝覽的麵前：“今天呢，我們也算是從萬府的學堂畢業了，拿著，這是送給你的畢業禮物！”
對於藍初的一些古靈精怪的話，謝覽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小心地接過畫紙來，問道：“什麽禮物？真是送給我的？”
藍初笑著點頭：“當然是給你的，這裏除了你和我，還有第三個人麽？好了，快打開看看！”
在藍初期待的目光中，謝覽打開畫紙，春季下午和暖的陽光下，畫紙上活潑可愛的鳥兒頓時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眼前。
“這幅畫呢，名叫喜鵲登枝，聽說你過不了多久要下考場曆練，希望這隻喜鵲能帶給你好運，讓你迎來真的喜鵲來報喜！”藍初解釋說。
謝覽心裏很是歡喜，喜鵲也罷，烏鴉也好，隻要是福丫送的，他都喜歡。小心地收好了畫，他忽然有些惆悵，自己收了福丫的禮物，又送她什麽禮物比較好呢？
看到謝覽的臉色微變，藍初忙問：“我畫了整整三個晚上呢，怎麽，你不喜歡？”
謝覽搖頭說：“我很喜歡，隻是今天我沒有禮物送你。”
藍初笑了起來，踮起腳來，在謝覽的頭上敲了一下：“你個呆子，以往你送了我那麽多好吃的好喝的，你已經送了我很多！”
謝覽果然就如藍初說的呆子，呆呆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才想起來那件很重要的事，今後想要和福丫見一麵怕是沒有以前那麽容易了啊！
藍初自在地坐在那塊大石上，看著謝覽的臉，不由問：“你一會笑，一會兒又歎氣，到底怎麽了？莫不是讀書讀傻了？”
謝覽這才找到正常的思維，在藍初的身邊坐了下來，問她：“明天開始，你就不用進學堂了，可想好要做什麽事？”
藍初被他這麽一問，想起來自己的生活，是啊，不用去學堂了。該做點別的事情了。老是在繡坊裏麵給繡娘們畫花樣子也不是辦法。而且自己已經八歲了，八歲啊，已經是大孩子了，一轉眼就要十歲，女孩兒過了十歲之後，很
多的事情就會變得微妙起來。
等自己過了十歲，太太還會單純的打罰折磨一下自己順順心氣麽？萬一她哪天一個不順眼把自己配給哪個小廝，或者賜給哪個生意夥伴做小妾怎麽辦？
藍初的這些擔憂不無道理，對於太太，她實在不敢高估她的良心和手段。
其實在謝覽問出這個問題之前，藍初就已經想好了。與其等著太太下毒手，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的好。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複仇計劃已經刻不容緩，她不能讓慘死的娘親在地下等太久！
謝覽見福丫擰著眉頭不說話，一副很是犯難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說：“不如我回家去和我娘說說，讓太太放了你離開萬府，你可以去我家，我娘人很好……”
謝覽的心裏最想讓事情發展的方向就是這個樣子，可是真的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的時候，他卻心虛起來。去他家？住他們家那擁擠的廂房？別的女孩子還好說，可是福丫是說，她是如此的聰明機靈，且滿腹才華，滿腦子的鬼主意，隻怕她早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路，如何會去他家住？況且福丫那不與尋常女子為伍的傲氣，又如何看得上他家的那個小院？
謝覽膽怯了，沒底氣了。原本在心中演練了好多次的話，終於還是沒能完完整整地說出來。
藍初如何不懂謝覽的心意？這一世，她遇到的，真心為她考量的人，怕是就隻有謝覽一個了。就連盛姥姥也要離開了，老夫人發慈悲，放了盛姥姥回老家養老，過不了幾天盛姥姥的侄子就要來接她了。
謝覽嗬，你為何要對我這般好呢？這讓我如何舍得你離開？
藍初感覺心頭有些酸，可是酸裏麵又帶著些甜蜜，她拉起謝覽的手，很是真誠地說：“謝謝你，覽哥哥，這些年真的很謝謝你！你的心意我都懂。如果可以，我很樂意去你家做客。可是這個萬府，我不能離開。”
“如何不能離開？你不過是個小丫頭，我讓我爹去和萬老爺說說，你信我！”謝覽是真的不想喝福丫分開。
福丫感覺到和謝覽交握著的手被他握的生疼，這樣的庝順著手指一直延伸到心裏，她的心裏其實也不舍，不舍從謝覽身上汲取到的那份溫暖。謝覽走了，以後那些節日，那些被太太折磨得日子，該要到哪裏去取暖？
可是人始終是要長大的，自己要長大，不能老是像小妹妹一樣的依靠著謝覽，而且謝覽也要長大，他有著屬於他自己的路要走。他要走的路，她一點忙都幫不上。同樣的，她要做的事情，也不能讓他牽涉進來。
所以，此時此刻隻能選擇離別！
藍初歎了口氣說：“覽哥哥，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隻是不是萬老爺不讓我離開萬府，而是我自己不願意離開。”
謝覽驚訝萬分：“為什麽不願離開！你怎麽會不願離開？別人不知道，我還會不清楚？你在這裏過得一點都不好！你忘了你自己身上的疤痕了？”
藍初不知道該怎麽說服謝覽。想著與其扯謊，不如實話實說的好，麵對謝覽的一片真心，自己又如何狠心扯謊蒙騙他？況且今天之後他再也不會來萬府了，就是來了萬府，謝覽也不是口無遮攔的人。
於是藍初湊近謝覽，悄悄地告訴他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娘當年就是死在太太的手上，你還會問為什麽我不願離開萬府嗎？”
謝覽聞言愣住，能做得一手錦繡文章的他自然不傻，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藍初不願離開萬府的原因。隻是事情的真香讓他有些意想不到，他想不到一向傻嗬嗬的沒心沒肺的拉著自己找樂子的福丫，心裏麵居然藏著這樣一樁殺母之仇！
這個傻丫頭不願離開萬府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為母報仇？謝覽搖頭，不行，這未免也太冒險了！
藍初看著謝覽：“什麽都不要再說了。你可以幫我做什麽事情，唯獨這件事情你幫不上我。也不用再勸我了，今天之後，你好好讀你的書，考你的功名，不要再為我做什麽了。我們都長大了，也該各走各的路。”
謝覽微微一笑，眼睛在這一刻亮得嚇人：“是不是了了這一樁心事之後你就會離開萬府跟我走？”
“嗯？”這下輪到藍初愣住。才子的思維就是跳躍，了了這樁心事？他是指等自己扳倒了太太，報了母仇之後？可是那時候的事情自己從沒想過啊，因為以自己現在的地位想要徹底扳倒太太，那可是要走很長遠的路，這是一個很好大的工程呢！
“福丫，你好好地回答我的問題。”謝覽鄭重萬分地問。
藍初想了又想，等到母仇報了，撫平了自己心中所有的仇恨和委屈之後，自己就能過真正的屬於自己的生活了。到時候自己做個小生意，賺點讓自己衣食無憂的小銀子，逍遙度此生。嗯，沒錯，自己確實是這麽打算的。
於是回答謝覽說：“等
到這樁心事完成了，我就會離開萬府，過我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生活？你就沒想過和我一起生活？”謝覽追問。
“啊？和你？”藍初頓時被謝覽弄了個大紅臉。傻子也知道這個在一起是什麽意思？成親？嫁人？在這個時代？藍初就是穿越之前也是個黃金單身好不好？話題突然被這位才子跳躍到這個事情上麵，藍初感覺有些難為情。
謝覽很是難得的看到了福丫害羞的樣子，說實話，這丫頭平時說話口無遮攔，絲毫不知道羞澀為何物，原以為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女子最動人的嬌羞模樣，沒想到這丫頭也有害羞的時候。這樣略帶羞澀的難為情，讓謝覽很是受用，讓他發現自己這個小神童在福丫的眼裏也不是一點影響力都沒有。
他抬手撫摸著她泛紅的小臉，對她說：“不試一試，你怎麽知道你的事情我幫不上忙？隻是我們要先約定好，等到我幫你達成心願之後，你要和我一起生活。”
“你幫我？你打算怎麽幫我？”藍初被他徹底打亂了思路。
藍初自信滿滿地說：“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過我辦不成的事情，你不用考慮我如何幫你，你隻說你答不答應我剛說的約定！”
藍初咬著嘴唇想著這個約定的可行性，首先自己是個女子，一輩子不嫁人在這個時代確實另類了些，寡婦門前的是非都不少何況一個沒嫁人的大姑娘了，其次嘛，如果論嫁人的人選，謝覽似乎是個很不錯的選擇，當然了，最重要的一點，自己好像一點都不討厭謝覽，而且還有些留戀他呢，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覺那麽的溫暖……
想了好一會兒，藍初在心裏給自己找了好多的理由，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若幹年後，等自己扳倒了萬太太，和謝覽一起生活，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於是點頭答應了：“好，你的那個約定我同意了！”
謝覽頓時開心地笑起來：“福丫，你可要牢牢地記好我們的約定！你現在還小，明天之後我們或許會有段時間見不上麵，說不上話。可是不管任何時候，任何的境況，你都要牢記我們的約定。我謝覽今天對天起誓，今生今世會保護福丫，對她好，然後和她一起過一輩子！”
該死的，藍初感覺自己的臉又開始燙了，明明是活了兩世的人，偏偏被個毛頭小子弄了個大紅臉，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長此以往，還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這樣的感覺可不好。
藍初不著痕跡地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推了推謝覽的胳膊：“好了，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快點回家去吧。別讓你娘等久了。”
“你答應你會牢牢記住我們的約定，等事情了解之後和我成親，我就走。”謝覽要求說。
藍初的臉又紅了，後悔自己以前怎麽就沒看出來謝覽的厚臉皮本質，怎麽說著說著連成親兩個字都說出來了？無計可施之時隻能一逃了之：“你愛走不走，我先走了！”說完一跺腳跑開了。
身後傳來謝覽爽朗的笑聲，藍初感覺自己的臉這會燙得都能煎雞蛋了！一口氣跑出老遠，這才停下腳步喘氣。扶著一棵小樹，小心地回頭，卻沒想到謝覽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小子怎麽還沒走？藍初一臉羞澀和惱怒。惱羞成怒是一回事，心裏麵其實很清楚的明白他站著不肯走是在等著她的答複。
藍初拍了拍胸脯，平定了一下心情，覺得自己一個兩世為人的靈魂不能就這麽被這個毛頭小子比了下去。不就是談個戀愛麽？比前世島國的小電影含蓄純潔多了，有什麽好害羞的！於是裝作很鎮定的樣子，揮手說：“你回去吧！那個約定我答應了！”
果然得到了她肯定的答複後，謝覽這才信心滿滿很是歡喜地轉身離開。
藍初一路回到自己的住處，鎖了門，撲到臥榻上，鑽進被子裏，腦子裏麵空空如也，可是心髒卻在劇烈的跳動著。想要冷靜地思考一下今後的處境，卻不能夠，因為注意力根本就集中不起來，滿腦子的都是剛剛看到的謝覽明亮亮的眼睛，和他不折不撓毫不退讓的逼她答應他的約定的執著。
如此激動的心情，伴著一片空白的腦袋，讓藍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隻能傻呆呆的把自己捂進被子裏。和滿屋子靜悄悄的空氣一起等待今天的結束。慶幸的是現在身邊沒有其他人，不然自己這副呆鳥的模樣一定會被人笑死的！
嗯，呆鳥，確實是呆鳥！經曆了兩世光陰，終於開始好好地談一次戀愛的呆鳥！
想來實在好笑，前世都快夠上剩女的年齡了，依然不能好好地遵從長輩的心意交往一個男友，這一世卻在八歲的稚齡早早地開始了一段戀情。多麽的奇怪啊！難道說上下兩輩子加起來，自己等了那麽多年，就為了和這個小才子相遇？
想到這裏藍初忙搖頭，這樣的想法未免也太狗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