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殤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楚風

青離知道沈蘿現在正在氣焰上,卻沒想到一向溫婉賢良的她會動手打人,且下手還這樣重,小侍女似是不敢相信地看向沈蘿。

眼中慢慢盡是委屈,她用手撫著臉頰,淚水就那麽噙在眼眶中,微微發紅,青離有些看不過,便急忙行了過去,拍了拍那小侍女的肩,曼聲道:“好了,沒事,你先下去吧,今夜的事不必告訴其他人。”

小侍女強忍著淚水疾步離去,穆秦見此狀,眼眸的深處有一抹憂傷略過,“她也沒什麽錯,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你實在不必打她的。”沈蘿抿緊雙唇,靜默不語,她挽著穆秦的手,欲要將他扶起,可穆秦卻朝她搖一搖頭。

“唉,不必了,夜已深,阿蘿你早些回去歇息,這是我與嶽父大人的約定,為了你,跪多久都是願意的,不用擔心。”青離將目光凝在沈蘿身上,她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過無限的痛心與溫柔,青離知道,沈蘿變了,從看見他爹爹沒有生氣的時候就變了。

青離見沈蘿還是不願意開口,便幾步行上前去,思忖了片刻,方緩緩開了口,“穆秦,她不願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傷心,怕你為難,那麽這個惡人不如由我來當,看著你們二人如此模樣,我也實在是不忍。”

沈蘿的語聲微微有些局促,“不,別告訴他,什麽都別說。”青離歎息著搖了頭,“你能瞞得了他一時,能瞞一世麽?”穆秦側首看了兩人,覺得不對勁,便凝眸望向青離,“姑娘,你且說出來就是,我是阿蘿未來的夫君,自然是要為他排憂解難的。”

青離點一點頭,沈蘿憂傷如訴的目光落在穆秦身上,許是因為他的話而感動,青離深深歎息,還是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通通告訴了穆秦,隻除了紫芙用媚術蠱惑他一事沒有說,隻要他二人還未成親,青離便會將這個秘密一直保守下去,畢竟這事要是被他二人知曉,那將會是何等的絕望啊。

穆秦聽完後神情很是平靜,這一點二人倒有些相像,這次沈蘿再去扶他時,穆秦就沒有拒絕了,隻是跪的時間實在是太久,若是常人隻怕早已昏厥不醒了,可他好歹是有一身好功夫的,也算是有些底子,可到底也免不了雙足麻痛之感。

待將他整個人扶起來時,已經是挪不了步子了,他伸手撫上沈蘿的臉,痛心神色溢於眉間,“你真是傻,為什麽要一個人承擔那麽多,我既然是你夫君,這些苦這些痛,便都應該由我來為你頂著,知道麽,以後再有什麽事萬萬不能瞞我了。”

青離抬手拂一拂鬢邊碎發,輕輕啟唇道:“你們還是早些去歇息吧,累了一天,現在別的先不用去管,首先要做的便是養精蓄銳,隻有把精神養好,才有力氣去辦別的事,你說呢,沈蘿?”

她攙著穆秦的身子,一張臉怔的發白,“恩,多謝你,青離,你們也早些休息,麗音閣旁的小軒內還有間雅致的小屋,你且代我去同楚寧說上一聲,讓她暫時先住在那。”

青離頷首應允,這一日匆匆忙忙,大起大落的,雖說是深夜,可折騰了這許久,天色已經是蒙蒙亮了,所有人都去歇息了,有小侍女守著沈老爺,不過那紫芙想來也不會出現了。

這一日青離起了個大早,雖說隻睡上了一個多時辰,但身子畢竟比從前要好上許多,便也不覺得太累,可她不知道的是,當她沉浸夢鄉時,是帝蜃為她輸了真氣,這才能恢複的那麽快。

楚寧一大早便去開了藥方子,雖說裏麵有幾味較為珍貴的藥材,好在沈府曆年以來所囤積的藥材也不在少數,倒也能尋齊,沈蘿親自去洗了藥材,又放進藥罐子裏用文火煨著,足足煨了兩個時辰,這期間又旁旁人從中使壞,便一直親自守在那裏。

穆秦則陪在她身邊,青離和楚寧在沈老爺的屋子裏待著,桌上的玫瑰已經凋謝,沈蘿便又命人去換了幾株新鮮的來,可是待侍女將花插好後,青離卻始終不能找到之前的感覺了,也許是因為這花已不再是紫芙來打理的緣故吧。

沈蘿親自端了藥進來,見楚寧和青離都在,這才急忙上前來,她的話語聲似綿綿春雨落在耳際,“楚大夫,這藥能管用麽?”

楚寧起身接過那盛了烏黑藥汁的玉碗,那樣濃鬱的顏色讓青離隻略略瞥了一眼便感到了不舒服,她自己向來是不喜歡吃藥的,因為心裏已經很苦,若再喝上這樣大大一碗的藥汁,便更添了愁緒。

楚寧拿過小勺子在碗中輕輕攪著,那**十分的濃稠,青離隻疑惑那沈老爺能否喝下,就見楚寧將碗抬起,又湊近聞了聞,這才點了頭道:“你熬得正是時候,我也不同你拐彎子了,這藥裏盡是滋補的藥材,你爹爹幾日未進食,饒是底子再好的人,也是支撐不住的,更何況你爹爹才清了毒素,身子便更弱了。”

青離適時地插話道:“你的意思是用這藥汁來代替那些他無法吃上的膳食,來補充體力?”楚寧淡淡頷首,又望向沈蘿道:“你去將他扶坐起來,我好喂藥。”沈蘿應聲上前去,沈老爺的身子很沉,待扶起來時,她的額際已隱隱浸出了些汗水。

楚寧從藥箱子裏拿出了根軟軟的空心管子,青離細細看了,通體綠色,似是用某種植物製成,楚寧捏開沈老爺的下顎,將那根管子直直插入了他的喉間,沈蘿立時擔憂不已,心疼的神色浮於麵上,“這,爹爹是不是會很難受?”

楚寧沒有回答她,反倒是有些不悅,“你且扶穩了,這藥汁濃稠,不用這個法子是根本喂不進去的,你若是不願意,我不喂也就是了。”沈蘿見楚寧作勢便要將管子給抽出,這才狠一狠心,製止她道:“不,你還是繼續喂吧,難過也沒法子了,爹爹的性命能吊一時是一時。”

青離看她將那管子插得很深,自己都覺得隱隱作嘔,胃裏十分難受,楚寧是大夫,自然對這些事是沒什麽感覺到,她將管子的頂部輕輕撕開來,露出了大一點的口子,又拿起小勺將藥汁送進去,其實這個法子是十分新穎且有效的,隻是患者自己卻十分難受。

待喂完藥後,有侍女上前來收走了玉碗,幾人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最終還是沈蘿先開了口,“這已經是第二天了,你師父還沒有消息麽?”

楚寧微微躊躇,悵然一歎,“還沒有,你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吧,即便他來了,也不一定能救活的。”青離知道楚寧說的是實話,可這樣的話流進沈蘿的耳中,便形成了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割下她的肌膚,直直疼去了心裏。

沈蘿的目光蕭瑟如秋葉,神色突地一凜,淒澀一笑,“不,我不會放棄爹爹的,他是這個家裏的唯一支柱,他得活下來,我還要他親自主持我和夫君的婚典呢。”她說著說著,語聲便哽咽了,但倔強的淚水卻遲遲沒有落下。

絕望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光陰便似一陣急急細雨,哪怕你打著紙傘立於雨下,可那些或而清澈或而混沌的雨水依舊會沾染在你的衣裳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深深刻進你的心裏去。

眨眼間便是第三日了,在所有人包括楚寧在內都不抱有希望的時候,沈蘿隻當一切都還未到那個地步,依舊守著藥罐子,一下接一下地扇著那爐子,文火細細燃著,那是小小的火苗,或藍或紅的色彩就似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想要將火扇的旺些,可藥就煨不出效果來,便隻得慢慢熬著,好似那爐子上墩著的並不是藥罐子,而是她鮮血淋漓的心一般,這一日裏總共喂了她爹爹三次藥,可看著那張已略顯蒼老的麵龐越發沒了生氣,便淒然不已。

夜間的明月皎皎,繁星漫天,這樣的好景致,卻配的副淒涼如斯的場麵,青離陪著沈蘿守著沈老爺,心下難免感傷,可沈蘿卻一句又一句地問:“你師父快來了吧,恩,應是快來了。”

楚寧沒有一次回答過她,沈蘿便像喃喃自語一般,每過上一小段時間便又重複地問這句話,沈老爺的氣息越發微弱,已到了細不可聞的地步,屋子的門大大敞開著,暖風輕輕灌入,使這屋子裏的氣息不再那麽渾濁壓抑。

楚寧上前去在沈老爺的鼻翼前探了探,平平淡淡一語,“沈蘿,看開些吧,你爹爹已經不行了。”沈蘿卻充耳不聞,牢牢握住沈老爺的手,溫然道:“爹爹,你可還記得小時候,姐姐同我搶那株開的最盛的牡丹,我身子小,力氣小,自然是搶不過的,你來了,便重新為我摘了朵更大,更豔麗的,你說我是府裏的九小姐,所有的寵愛都應該在我身上,你說……”

她似喋喋不休般,一直在同沈老爺說話,楚寧卻突然出聲打斷了她,“師父!”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像是塊兒巨石,砸落在地上,綻出無數星火,給人以希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