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世劫

第86章 還君明珠雙淚垂

第八十六章 還君明珠雙淚垂

榮親王府。

金敏之所居住的乃是後花園中一棟獨立的西洋別墅,她從旅居國外,自是住不慣四合院式的王府廂房。

這座西洋別墅房間並不大,但布置的卻是十分的精細。房間裏的陳設卻仍然是中式的家私,紫檀家具,一色的湘繡香色被褥,用金絲線繡出大朵大朵的牡丹圖案,看上去燦然生輝。

臥房的近門口處是一架十六扇的紫檀屏風,那屏風上雕著十六色的各式花卉,木色是及其上乘的紫,隱隱透出赤色,散發著瑩潤如玉的光芒來。

落地燈的燈光透過紗罩隻是暈紅的一團,就如同舊時的密炬燭火照在那屏風上,鏤花凹陷進去的地方是濃黑的色澤,像是一塊九子墨。

待一陣輕淺的腳步聲傳來,程太太立時站起了身子,就見金敏之穿著一襲曳地長裙,玲瓏的身姿若隱若現,款款而來。

就這一眼,程太太便在心裏暗自喝了聲彩。真不愧是一個王朝最尊貴的公主,眼前的女子,一舉一動都是令人移不開視線。明明是那般的高貴,可卻不給人一絲一毫的壓迫感。那端莊嫻靜的氣質,眼底蘊藏著的清冽,又哪裏是尋常的大家閨秀可以比擬的?

“給格格請安。”她俯下了身子,按照遜清的禮節,行了一個請安禮。

金敏之便極淡的一笑;“夫人取笑了,大清已經滅亡了多年,我如今又算得上哪門子的格格。”

一句話,卻讓程太太麵色訕訕起來,片刻後,方才言道;“外子(丈夫之意)曾經也是王爺的門生,無論這世道如今變成了什麽摸樣,咱們向著格格請安,也都是本分。”

金敏之也不理會,隻走到沙發上坐下,看著程太太依然站在那裏,遂道了句;“程夫人請坐。”

程太太應了一聲,方才坐下。立時又有仆人送來了一應的茶水點心,程太太眼尖,一眼便瞧見那茶具是乾隆年間的官窯,估計也是宮裏的東西,如今倒是價值萬金,見金敏之如此隨意的就拿來待客,心裏無不是暗暗咂舌。

金敏之抿了一口茶,眼眸隻淡淡的掃了眼前的女人一眼,卻讓程太太心裏一突,立時笑道;“格格方才回國,臣婦便來打擾,心裏也是十分的過意不去。無奈外子年輕時身受皇恩,直到如今都是無以為報,一聽到格格回國,便催促著臣婦無論如何都要來拜見,方才能心安。”

金敏之麵色越發的淡然,隻將手中的杯盞擱下,一副婉轉悅耳的嗓子聽到人的耳裏隻覺得透出一股香寒的氣息;“程夫人,我沒有興趣和你轉彎抹角,有話您請直,若沒事,還請您自便。”

程太太心中的不安越發的強了起來,麵上卻依然是恭謹不已,一絲的不滿也不敢流露;“格格息怒,臣婦今日前來,的確是有事相求。外子手中有一筆款子,還請三貝勒在美利堅可以通融一下,落個安全的去處,也就是了。”

金敏之眸心依然是紋絲不動;“程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在三哥麵前美言幾句?”

程太太一臉的諂媚,眼角的紋路卻透著急切;“三貝勒素來最疼愛格格,若格格肯玉成其事,程家上下定當感激不盡。”

金敏之心頭了然,程啟剛做了財政司司長,這麽些年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怕是紙包不過火,被人查起了賬來,便想要瞞天過海,將錢款轉移了。

她的唇角噙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對這種中飽私囊的人,她向來深惡痛絕。若不是這些人的存在,大清怕也不會滅亡。

程太太瞧著她冷冷的樣子,心頭愈發的忐忑,隻從手袋取出一個錦盒,遞到了金敏之麵前。

金敏之眼眸閃過一絲不屑;“夫人這是要賄賂我?”

程太太勉強笑了笑;“格格是什麽樣的身份,也不知這世上的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要賄賂,怕是這世間還找不到有這種能耐的人。”她雖是討好的語氣,的卻也是心裏話。

“這裏的東西是一個舊物,先前便是屬於格格的,隻不過造化弄人,如今,臣婦不過是幫格格尋回來罷了。”

金敏之聽她如此來,便取過錦盒,打開的一瞬間,盈盈的淡白光映滿了整間屋子。她那張極其清淡的臉色也是刹那間落滿了不敢相信的神色,一雙美眸裏滿是詫異,唇瓣顫抖著,不一會兒,竟連身子也是輕顫了起來。

似她們這般的金枝玉葉,從便被教導的最重儀態,講究泰山崩於眼前,也要麵不改色。如今見金敏之如此的失態,程太太一顆心便算是踏實了下來,這一局,她算是押對了寶。

也就頃刻間,金敏之便恢複如常。她伸出芊芊玉手,將錦盒中的那枚渾圓的,比鴿卵還要大的夜明珠取了出來,珠子便不耀眼,反而隻顯得十分的柔和,靜靜的被金敏之握在手心裏,那一種奇異的柔光流轉,直令人目不暇接。

她的臉在逆光中令人看不清神色,而她手中的珠子卻如同天際的明月一般皓潔,閃爍著皎皎的霞光。

這枚珠子曾經是大清建國初年,外邦的供物。因為世所罕見,向來都被人譽為神珠。後來到得清朝末年,鄭忠斻將軍領軍對峙倭寇,禦敵有功,皇帝便將其賞賜給了鄭家,成為了鄭家的家傳之寶。

“這是鄭家的東西,程夫人是從哪裏得來?”她將珠子放回,語氣卻是不輕不重。

程太太隻微微一笑;“從哪裏得來的不重要,關鍵是臣婦知道這枚珠子當年乃是鄭家為格格下聘時的聘禮之一,如今,也算是完璧歸趙了。”

“完璧歸趙?”金敏之一字一字的重複了這句話,麵色卻是愈加的清冷,瞧得程太太心裏陰晴不定。

“夫人明知我與那鄭北辰早已分道揚鑣,我雖旅居國外,卻也從報紙上看到他另娶新婦,如今夫人將這枚珠子送來,是要給我難堪麽?”女子的聲音字字幹脆,透著冷然之氣,一雙美眸散發著令人不敢直視的光芒。

程太太立時便慌了起來,擺手言道;“格格快請息怒,臣婦不是這個意思——”

“我對你是什麽意思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顏嬤嬤,”金敏之站起了身子,一聲喚畢,便有一位旗裝女子快步走了進來,金敏之麵無表情,隻冷冷道出了倆個字;“送客。”語畢,再也未看那程太太一眼,便徑直上了樓。

程太太心中一涼,看著金敏之的背影,卻連哀求的勇氣也沒有了。

時值晚春,清晨下了一場雨,到了傍晚,南方暈染出了半天的晚霞,夕陽的餘暉照在窗前,美人蕉舒展開來嫩綠欲滴的新鮮葉子,那一種柔軟的碧色,放佛連窗簾都要映成青青翠翠的綠。

台階下的草叢裏,不知是什麽昆蟲,在那裏唧唧的叫著,鬧得慌。

金敏之胳膊環在胸前,正站在窗口望著外麵的花園出神,連顏嬤嬤走近也沒有察覺。

顏嬤嬤是金敏之的乳母,自便伴在身旁,對她的心思向來也都是知道的。此時看著她的背影,心裏也隻是一聲長歎。

美人榻上散落著報紙,顏嬤嬤上前一看,隻見每一張報紙上都是關於同一個男人。他在前線作戰,他在看望傷兵,他去視察軍隊,他去出國訪問…..每一張報紙都是剪切過的,厚厚的一遝。有最近的,甚至許多年前的,日期整整穿插了七八年。

許是翻動報紙的聲音讓金敏之回過了神來,她回頭看見自己的乳母,隻是極其微弱的淺淺一笑,她上前,從那報紙中取出了幾張;麵上依然是淡淡的,隻道了句:“嬤嬤,你看,這是他大婚時候的照片。站在他旁邊的,就是他的夫人。”

顏嬤嬤向著照片中看去,隻見那一對新人,男的英挺堅毅,女的嬌美溫柔,正是十分般配的一對璧人。

“格格,不是老奴多嘴,既然他已經婚配,你又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金敏之垂下眼眸,隻將報紙一張張的收好;“我沒有給自己找不痛快,我隻是沒有想到,他真的能這樣狠心。”

“當年,若不是格格氣性那樣的大,如今這司令夫人,怎麽也是格格您。”顏嬤嬤一聲輕歎,言語間惋惜不已。

金敏之卻笑了;“不要再提當年,我知道,我走到如今這一步,是我自己種下的因,我自己承擔這果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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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初夏的季節依然是十分的涼爽,不見一絲暑意。

專機上,葉雪妍倚在鄭北辰的懷裏,心裏卻仍是免不了的害怕。

鄭北辰的大手握住她的柔夷,笑道;“別怕,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回到北平了。”

葉雪妍不願他擔心,隻嫣然一笑,一雙眼睛成了一彎月牙,依然澄若秋水,溫婉動人,長長的睫毛仿似溫柔的蝶翼,隻搖了搖腦袋;“我不怕。”

鄭北辰將她整個身子都攬在了懷裏,她的頸中圍了一束淡粉色紗巾,係的結子鬆了,他便為她重新係好,手勢間溢滿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