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世劫

第129章 他還沒醒

第129章 他還沒醒,我不敢走(敏辰往事)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夜色退去,天邊漸漸的透出一片青色。

鄭北辰渾身都是傷,就好像是全身都碎了,又被人重新給縫合了起來,密密麻麻的的傷口到處都是。他的胸口纏著繃帶,幹裂的嘴唇上滿是沁著血的口子,額前滾燙而發熱,依然是昏迷不醒。

金敏之立在床頭,將棉簽沾濕,緩緩的將他幹裂的雙唇一點點的濕潤。她的淚珠便抑製不住的接二連三的落了下來,打在鄭北辰的臉上,男人的容顏英挺如昔,眉目間卻落滿了滄桑之色。她伸出手,輕輕的將他麵上的水珠拭去,極其輕柔的出聲言道;“遠霆,就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你就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

一句完,卻是悲從中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眼眸一點一滴的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你當真就這樣的愛她?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任由扶桑人去轟炸北平?難得你所謂的民族與大義,真的就那樣重要嗎?鄭北辰,你值得嗎?”

無論金敏之如何呼喚,鄭北辰依然緊緊的閉著眼睛,全身如同火燒一般的滾燙。

“你快醒醒,隻要你能醒,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你能醒——”金敏之攥著他的手,眼淚成串的往下落,她記得自己一次見到他,她隻有七歲,而鄭北辰,十五歲。

那一年榮親王被皇上派往東北,與俄國簽署停戰條約,同樣在那一年,她的母親去世。榮親王放心不下,便將她帶在了身邊。

她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那樣寒冷的地方,漫天的大雪,她即使穿著最好的狐坎大氅,也還是覺得冷。

而十五歲的鄭北辰,卻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襖,立在風雪中,挺拔如鬆。那是一群被朝廷發配在邊疆的重犯,他們沒日沒夜的做著苦力,衣衫襤褸,全身是傷。每天都有人不是餓死,就是凍死,再或者,便是病死。

她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的那段日子,他一個人到底是怎樣撐了下來。

父親與俄國簽署好不平等的條約,便去鎮寒關視察邊疆的鐵路,在那裏,是他與她一次的初見。

自然,在她還未曾有著記憶的時候,他們便是見過的,隻是她不記得罷了。

即使過了二十年,她仍是牢牢記得。七歲那年,她坐在精致溫暖的馬車裏,望著窗外那抹堅毅冷硬的身影。

也許是冥冥中的命中注定,那樣多的人中,她一眼便瞧見了他。她有六個哥哥,每一個都可謂是人中之龍。她注視著鄭北辰,隻覺得像他那樣的人,應該和自己的哥哥一樣,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不是倔強的站在那裏,承受著衙役的鞭笞。

看到榮親王府的車隊,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可芸芸眾生中,偏偏有一人傲然不跪。她隨著父親一道下車,依偎在父親身邊,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著前方的少年。

“你為什麽不跪?”記憶中的童音,脆生生的,清朗上口。

而少年隻不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是不屑於回答她的問題。她自出生便被眾人捧在手中,哪裏受過這等氣?

“大膽,見到王爺與格格還不下跪!”一旁的衙役揚起手中的長鞭,向著少年狠狠的抽去。少年依然屹立在那裏,動也不動,任由那長鞭抽到他的臉上,眼睛卻是眨都未眨。

“住手!”直到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衙役方才止住了手中的長鞭。她仰著腦袋,看著自己的阿瑪凝視著眼前的少年郎,隔了許久,方才歎了口氣。

她當時太,還不明白阿瑪眼裏的神色究竟是什麽意思。此時想起,當時阿瑪的心裏,也定是百感交集的吧。

曾經的封疆大吏,簪纓世家,竟落得如此的結局。

她又如何能知道,眼前眸光清冷而堅毅的少年,與年幼的自己竟是有過婚約?當年,尚在繈褓中的她便由太後親自指了婚,對方正是鄭國公家的二公子。如果鄭家沒有那一場的滅門之災,現在的他們是不是早已廝守在一起?

金敏之凝視著鄭北辰的睡顏,思緒驀然從二十年前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她十七歲,鄭北辰二十五歲。

遜清滅忙,她流落到了扶桑。極少有人知道,她的生母乃是扶桑士族家的公主,而如今扶桑的三軍統帥,正是她的親舅舅。所以,當扶桑空襲北平之前,她便已經得知了消息,從而得以在轟炸前離開了北平,毫發未損。

十七歲的她,情竇初開。於異國他鄉邂逅了來自中國的年輕軍官。那一年櫻花成雨,他成了她的劫。躲也躲不去的劫。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她願他可以隨自己一道漂洋過海,前去美國。可他身上的男兒誌,卻容不得他拋下國內如火如荼的戰場。

如此,分道揚鑣。

她矜持驕傲,他心比天高,這一別,又是一個十年。

她有著世間女子難以企及的家世背景,她隻以為這世上的好男兒絕不隻一個鄭北辰。可那麽多年,她兜兜轉轉,尋尋覓覓,每當午夜夢回,心心念念的,卻唯獨一個鄭北辰,隻有一個鄭北辰。

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在她手指間悄然滑過,再過三年,她就三十歲了。

他不過給了自己那麽一段的歲月,可她卻將自己的一生都搭了進去。這讓她如何甘心?她揮不去自己心中的執念,毅然回國。可終究是遲了,他的身邊早已有了一位溫婉嬌美的妻子。

看著那張年輕的容顏,她不是不恨。她感到好笑,幾何,她居然淪落到如此的地步,曾經一個王朝最尊貴的公主,竟會嫉妒起門戶的女兒。

而他待自己,冷漠而淡然,再也不複往日的細心與溫和。他的滿腔柔情,全都給了另一個女子。她痛甚,悔甚,恨甚,終成了心魔。

金敏之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直到天色大亮,顏嬤嬤捧著一盆清水走了進來,她方才抽回了思緒。

“格格,您先回去歇一會吧。這裏老奴來守著,您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啊。”

金敏之麵色蒼白,眼底更是一片的淤青之色,她搖了搖頭,望了一眼沉睡不醒的鄭北辰,輕聲道;“他還沒醒,我不敢走。”

他還沒醒,我不敢走,短短八個字,此間情癡,傾訴於此。

顏嬤嬤歎了口氣,也不再多,金敏之打濕了毛巾,擰幹,為鄭北辰輕拭麵容。顏嬤嬤在一旁看著,卻是心酸不已。

自被眾人捧在手心裏的格格,又哪裏服侍過別人?

好好的一段天作之合,偏偏造化弄人,以至於落到了如今的地步。顏嬤嬤每當想起,都是唏噓不已。

金敏之極其細心,為鄭北辰拭過麵容,又重新擰了一把毛巾,為他擦起了手。她的麵容平靜,仿似手中所做的乃是最平常的事一般,任勞任怨,毫無怨言。

——————————

天空不遠處光柱掃過,是架在城頭的探照燈。而火炮的聲音卻是一陣緊似一陣,中間還夾雜著十分密集的槍聲,就像是大年三十裏家家戶戶放炮竹一般,密密麻麻的響一陣,停一陣,又響一陣,歇一陣,如此反反複複,似是沒個盡頭。

更遠處的天際透著紅光,像是哪裏失了火,張副官知道,那不是失火,而是炮仗開火時的光亮。看樣子扶桑人是下定了決心,不惜投入全部的火力,也一定要攻破鄭家軍的行轅。

鄭北辰用兵向來奇詭,數次得以在險境求生,而他自己,更是整個鄭家軍的靈魂人物,他這次一倒下,鄭家軍便是無可避免的,士氣大落。

鄭家軍的高級將領連夜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卻並沒有得出良策,如今的情形,最好的辦法便是由國際聯盟插手,從中調和,這一場扶桑與餘軍聯合起來對抗鄭家軍的戰爭,才可得以暫時平息。

電報已經發了出去,公使也是派了出去,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國際聯盟卻還是一絲消息也無。

而扶桑軍趁此機會,與餘軍一起反撲,接連縮了對鄭家軍的包圍。倆軍交戰之際,隻要一方主帥身受重傷,那便是對方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此淺顯的道理,扶桑與餘軍又怎會不知?

在扶桑與餘軍的聯合圍攻下,鄭家軍連連失利。張副官心急火燎,唇角起了一層的火泡。

“司令今天的情況如何?”院子裏,林元欽麵目焦灼,與顧有德一起看著眼前的男人。

張副官眼底落滿了血絲,啞聲道;“昨晚醒了一會,沒幾分鍾就又昏過去了。”

林元欽便沉默下去,顧有德濃眉緊縮,隻深歎了口氣。

“七格格是不是還在裏麵守著?”少頃,林元欽再次問道。

張副官點了點頭,道;“這幾日她都是寸步不離,衣不解帶的照顧著司令,也是幾天都沒合過眼了。”

林元欽沉默了,隻站在那裏,眉頭擰的死緊,似是思索著一個極其重要的事情。

終於,他開了口;“永康,老顧,司令現在的情形,怕是一時半會再也無法回到戰場了。可如今情勢逼人,咱們必須想個法子才行。”小說傾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