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紀

第四節

十八日自省

有一些盛名繁華之下結束生命的人,也許是因為長久反複的自省。

華麗的表演者,在形式感之中忘記了自己的所求。而清醒的表演者,聽到內心的聲音,並試圖表達。隻是,表達之後,入戲與出戲雖隻有一步之遙,但太過投入,最終惘然於內心的途徑該通往何處。

試圖告別童年孤獨的陰影,所以進入最喧嘩的圈子。試圖尋求到感情的慰藉,所以經曆男男女女,尋找情途終點。試圖結束表演,舉行了告別演唱會。而落幕之後的寂寞,又是幾個人能夠忍受,而且曾經如斯輝煌。又再複出……清醒的人不代表能夠控製自己。他看到問題,掙紮得劇烈。反倒失去某種定向之後的簡單與安穩。

站在高樓上看完沸騰夜色和萬千燈火,之後,縱身一躍……我想,他所看到的,依然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的疑問。

若對自己有太多自省,觸摸到的生命之深淵,便更暗更長。

二十一日拍照

她經常在拍照片的時候抿住唇角,微微探出脖子,眼神極其寂寞。他經常在拍照片的時候把手臂互相交纏在胸前,雖神情顯得激昂,但那是不安全感的表示。她經常在拍照片的時候露出牙齒做歡笑狀,閃光燈一亮,笑容就被自動開啟,並不來自內心。他經常在拍照片的時候揚起下巴露出驕傲表情,但卻是一個容易被激怒的男人,並且沒有自信。

在被拍照的時候,人顯得起伏不定,顧此失彼。

人物攝影,拍到的無非就是一個人的麵具,或者真相。

二十三日春恥

深夜回家的出租車上,看到公路兩邊有潔白的花樹盛開,不知道是櫻花桃花還是梨花。四月,城市裏所有的花都熱熱鬧鬧地開了。開得不知道時間的界限。忘記了生與死。開成一片被廢棄的大海。

凜冽的氣勢,累累層疊,壓折了樹枝,一直彎到泥地上。這樣仗勢欺人的熱烈的花。沒有芳香。隻有顏色形容及陣勢。春天被寵愛得無以為繼。可以深情直至潰不成軍。破罐子破摔般的放肆。意興闌珊的頹唐。

總是有一種傷感在內心細細灼燒。不安的預感。春天,它對重複的事情從不輕易動容。它從不羞恥。春風沉醉的夜色就這樣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