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種武器-拳頭

第八章 迷失

(一)

九月十三,正午:晴,有時多雲。

陽光還從山外照過來,照進窗戶,照在常無意蒼白冷酷的臉上。

張聾子站在窗口發呆,小馬和藍蘭坐在屋子裏發呆。

他們都在等,等老皮和珍珠姐妹的消息,這三個人卻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常無意冷冷道:"我早就說過他根本不是人。"小馬苦笑道:"但我卻保證,珍珠姐妹絕不是被他拐走的。"常無意冷笑道:"不是?"

小馬道:"他還沒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站起來,又坐下,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有雙漂亮大腿的女孩子?"常無意當然記得。

那麽美的腿並不是時常都能看見的,隻要是男人.想不看都很難,小馬道:"你還記不記得她說的話?隻要我們去找她,她隨時都歡迎。"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腿正好是完**露著的,仿佛也在對他們表示歡迎。

藍蘭歎了口氣,道:"那女人實在是個魔女,我若是男人,說不定也會忍不住要去找她。"他們還記得老皮看著那雙腿時眼睛裏的表情,也記得另外-個女孩子對珍珠姐妹做的事。

她們不喜歡用暴力,可是這種原始而邪惡的**卻還比暴力更可怕。

小馬也在歎息,道:"其實我早應該知道他們受不了這種**的。"常無意道:"我隻知道一件事。"

小馬道:"什麽事?"

常無意道:"多了他們三個人並不算多,少了他們三個人也不算少。"小馬道:"難道你準備就這樣把他們拋下?"

常無意道:"難道你還想去找他們?"

小馬道:"我想。"

常無意道:"你還想不想過山?"

小馬閉上了嘴。

忽然間,一個女孩子,吃吃地笑著,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她還很年輕,長得也很美,身上穿著件用麻袋改成的長袍,卻已有-半被鮮血染紅。

可是她笑得仍然很開心,一點都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

她開心地笑著,向每個人打招呼,就好像願他們是老朋友一樣打招呼,看來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

小馬心裏在歎息。

他看得出她也是一匹狼,一匹已完全迷失了自己的嬉狼。

她的瞳孔擴散,眼睛裏充滿了一種無知的迷惘,忽然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小馬身上,輕撫著小馬的臉,夢囈般低語。

"你長得真好看.我喜歡好看的男人,我喜歡…我喜歡。"小馬沒有推開她。

一個人能夠有勇氣說出自己心裏喜歡的事,絕不是罪惡。

他忍不住問:"你受了傷?"

她衣襟上的血還沒有幹,卻不停地遙頭,道:"我沒有.我沒有。"小馬道:"這血是哪裏來的?"

她癡笑著,道:"這不是血.是我的奶,我要給我的寶貝吃奶。"染著紅的衣襟忽然被掀開.露出了鮮血淋漓的胸膛。

她纖巧堅挺的**竟已隻剩下一半。小馬的手冰冷。她還在吃吃地笑。

這種痛苦本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的,她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

"你猜我的另一半到哪裏去了?"

小馬猜不出,也不願猜。

"到法師肚子裏去了,"她笑得又甜又開心:"他是我的寶貝.他喜歡吃我的奶,我也喜歡給他吃。"小馬冰冷的手緊接著自己的胃,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狼山上還有個頭目叫法師,他是個和尚,從來不吃肉,豬肉、牛肉、雞肉、羊肉、狗肉,他都不吃。

——他隻吃人肉。藍蘭已經開始在嘔吐。剩下的一半**還是堅挺著的,她忽然送到小馬麵前。

"我也喜歡你,你也是我的寶貝,我也要給你吃我的奶。"小馬歎了口氣,突然揮拳打在她下顎間。她立刻暈了過去。

小馬看著她倒下,苦笑道:"我本來不該這麽對你的.可是我想不出別的法子。"要解除她的痛苦,這的確是種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郝生意終於也出現了,看著暈倒在地上的少女.搖頭歎息,喃喃道:"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麽偏偏要吃草?"小馬道:"她吃草?"

郝生意道;"吃得很多。"

小馬更奇怪:"吃什麽的人我都見過,可是吃草的人……"郝生意道:"她吃的不是普通的那種草。"

小馬道,"是哪種?"

郝生意道:"是那種要命的毒藥。"

他歎息著解釋:"這裏的山陰後長著種麻草,不管誰吃了後,都會變得瘋瘋顛顛、癡癡迷迷的,就好象…"."小馬道:"就好像喝醉酒一樣?"

郝生意道:"比喝醉酒還可怕十倍。一個人酒醉時心裏總算還有三分清醒.吃了這種麻草後,就變得什麽事都不知道,什麽事都會做得出了"小馬道:"吃這種草也有癮?"

郝生意點點頭,道:"據說他們那些人一天不吃都不行。"小馬道;"他們那些人是些什麽人?"

郝生意道:"是群總覺得什麽事都不對勁,什麽人都看不順眼的大孩子。"——他們吃這種草,就是要為了麻醉自己.逃避現實。

小馬了解他們,他自己心裏也曾有過這種無法宣泄的夢幻和苦悶。

一種完全屬於年輕人的夢幻和苦悶。

可是他沒有逃避。

因為他知道逃避絕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法子,隻有辛勤的工作和不斷的奮鬥.才能真正將這些夢幻苦悶忘記。

他俯下身,輕輕掩起了這少女的衣襟。

想到那個吃人肉的法師,想到這個人的可惡與可恨.他的手又冰冷。

他忽然問:"你見過法師?"郝生意道:"嗯。"小馬道:"什麽人的肉他都吃?"

郝生意道:"如果他有兒子,說不定也已被他吃下去。"小馬恨恨道:"這種人居然還能活在現在.倒是怪事。"郝生意道:"不奇怪。"小馬冷笑道;"你若有個兒子女兒被他吃了下去,你就會奇怪他為什麽還不死了。"郝生意道;"就算我有個兒女被他吃了下去,我也隻有走遠些看著。"他苦笑,又道:"因為我不想被他們吃下去。"小馬沒有再問,因為這時門外已有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個態度很嚴肅的老人,戴著頂圓盆般的鬥簽,一身漆黑的寬袍長垂及地,雪白的胡子使得他看來更受人尊敬。

郝生意早已迎上去,恭恭敬敬替他拉開了凳子,陪笑道:"請坐。"老人道:"謝謝你。"郝生意道:"你老人家今天還是喝茶?"老人道:"是的。"他的聲音緩慢而平和,舉動嚴肅而拘謹,無論誰看見這樣的人,心裏都免不了會生出尊敬之意,就連小馬都不例外。

他實在想不到狼山上居然也會有這種值得尊敬的長者。

他隻希望這老人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孩子,免得難受傷心。老人沒有注意。他端端正正地坐著,目不斜視,根本沒有看過任何人。郝生意道:"今天你老人家是喝香片,還是喝龍井?"者人道:"隨便什麽都行,隻要濃點.今天我吃得太多太膩。"他慢慢接著道:"看見年輕的女孩子,我總難免會多吃一點兒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滋補得狠。"小馬的臉色變了,冰冷的手已握緊。

老人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態度還是那麽嚴肅而拘謹,用一隻手慢慢地解開了係在下顎的絲帶,脫下了那頂圓盆般的鬥簽,露出了一顆受過戒的光頭,看來又象是修為功深的高僧。

小馬忽然走過去,拉開他對麵的凳子坐下,道:"你不喝酒?"老人搖頭。

小馬道:"據說吃過人肉後,一定要喝點兒酒,否則肚子會疼的。"老人道:"我的肚子從來不疼。"

小馬冷冷道:"現在說不走很快就會疼了。"

老人終於抬頭望了他一眼,慢慢地搖了搖了頭.道:"可惜,可惜。"小馬道:"可惜什麽?"

老人道:"可惜我今天吃得太飽。"

小馬道:"否則你是不是還想嚐嚐我的肉?"

老人道:"我用不著嚐,我看得出。"

他慢慢地道:"人肉還分幾等,你的肉是上等肉。"小馬笑了,大笑。

郝生意正端著茶走過來,滿滿一大壺滾滾的濃茶,壺嘴裏冒著熱氣。

小馬忽然問他:"這地方是不是真的從來沒有人打過架?"郝生意立刻點頭,道:"從來沒有。"

小馬道:"很好。"

兩個字說出口,他已一腳踢飛了桌子,揮拳痛擊法師的鼻子。

法師冷笑,枯瘦的手掌輕揮,本來就是象紙帶般卷著的指甲,忽然刀鋒般彈起.急刺小馬的脈門。

想不到小馬的另一拳已打在他的肚子上。

這並不是什麽奇妙的招式,隻不過小馬的拳頭實在太快。

"卜"的一聲響,拳頭打在肚子上,就好像打鼓一樣。

接著又是"卜"的一聲響,法師坐著的凳子忽然碎裂。

他的人卻還是淩空坐著,居然連動都沒有動,小馬的拳頭竟好像並不是打在他肚子上,而是打在凳子上一樣。

常無意皺了皺眉。

他看得出這正是借力打力、以力化力的絕頂內功,能將功夫練到這一步的人並不多。

小馬卻好像完全不懂,對著法師道:"現在你的肚子疼不疼?"法師冷冷道:"我的肚子從來不疼。"

小馬道:"很好。"

兩個字說出口,他的拳頭又飛了出去,打的還是鼻子。

這次法師出的手也不慢,刀鋒般的指甲急刺他的咽喉。

這一著以攻為守,攻的正是對方的必救之處——必救之處的意思,就是不救便死。

小馬卻偏偏不救。

他根本連理都不理,拳頭還是照樣打出去——還是另一隻拳頭,還是打在肚子上。

法師的指甲跟看已將洞穿他的咽喉,隻可借慢了一點兒。

隻慢了一點點兒。

小馬的拳頭實在太快,膽子也實在太大。

他要打這個人的肚子,就非打不可,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法師居然還沒有動,臉色卻已有些發白.刀鋒般的指甲又紙帶般卷了起來。

他的內力已被打散。

小馬道:"現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法師遙頭。

小馬冷笑道:"肚子不疼,怎麽連話都說不出?"法師深深吸了口氣,身子忽然躍起,反手猛切小馬左頸,雙腿也踢向小馬下腹。

他的出手毒而怪異.一動起來,整個人都在動,甚至連黑色的長袍都在動,就象是個吃人的妖魔。

隻可惜小馬的拳頭又已經開始打在他的肚子上。

這一拳他已受不了."砰"的撞上牆壁,再跌下。

小馬衝過去,拳頭如雨點,打他的鼻子,打他的肚子,打他的軟肋和腰,他不停地打,法師不停地嘔吐,連鮮血、苦水、膽汁都一起吐了出來。

他整個人都被打軟了,隻能象狗般爬在地上挨揍。小馬總算住了手。

因為他已經被藍蘭用力抱住。

法師已經不能動,郝生意的臉色也發了白,喃喃道:"好快的拳頭,好快的拳頭。"小馬道:"以後你可以告訴別人,這裏總算有人打過架了。"郝生意歎了口氣道:"這裏本是你們唯一可以太太平平睡一覺的地方,你為什麽一定要壞了這裏的規矩?"小馬道:"因為這隻不過是你們的規矩,不是我的。"郝生意苦笑道:"你也有規矩?"

小馬道:"有。"郝生意道;"什麽規矩?"

小馬道:"該揍的人我就要揍,就算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非揍他一頓不可。"他冷冷的接著道:"這就是我的規矩,一定比你的規矩好。"郝生意道:"哪一點比我好?"

小馬揚起他的拳頭,道;"隻要有這一點,就已足夠了。"郝生意不能不承認,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認,世上的規矩,本來就至少有一半是用拳頭打出來的。

我的拳頭比你硬,我的規矩就比你好。

小馬瞪著郝生意,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郝生意隻有聽。

小馬道;"破壞規矩的是我,跟別人沒有關係,所以他們在這裏歇息的時候,若是有人來找他們麻煩,我就來找你。"他板著臉,慢慢地接著道;"這一點你最好不要忘記。"他知道郝生意一定不會忘記的,他的拳頭就是保證。

藍蘭忍不住問道:"我們在這裏歇著,你呢?"小馬道:"老皮是我的朋友,珍珠姐妹對我也不錯。"藍蘭道:"你還是想去找他們?"

小馬看著地上的女孩,道;"我不想讓他們留在那裏吃草。"藍蘭道:"可是我們也需要你。"

小馬道;"現在最需要別人幫助的絕不是你們,至少你們在這裏還很太平.何況現在本來就是大家都應該睡一覺的時候。"藍蘭道:"你可以不睡?"

小馬道"我可以。"

他不讓藍蘭開口,很快的接著又道:"有朋友要往火炕裏跳的時候,隻要能拉他一把.不管要我怎麽樣都可以。"藍蘭道:"這也是你的規矩?"

小馬道:"是。"

藍蘭道:"就算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絕不會破壞你的規矩?"小馬道:"是的。"

郝生意忽然又出現了,將手裏的一壺酒擺在小馬麵前,道:"喝完這壺酒再走還來得及。"小馬笑了,道:"你是不是還想做我最後一筆生意?"郝生意道:"這是免費的。"

小馬道:"你也有請客的時候?"

郝生意道:"我隻請你這種人。"

小馬道:"我是哪種人?"

郝生意道;"有規矩的人,有你自己的規矩。"他替小馬斟滿一杯;"這種人近來已不多了,所以我也不必擔心會時常破費。"小馬大笑,舉杯飲盡,道:"可惜你今天至少還得破費一次。"郝生意道:"哦?"小馬道:"日落時我一定會回來,就算爬,也要爬回來。"藍蘭咬著嘴唇.悠悠的問:"回來喝他免費的酒?"小馬凝視著她,道:"回來做我已答應過你的事。"常無意忽然冷冷道:"你若是死了呢?"小馬道:"死了更好。"藍蘭道:"更好?"小馬道:再凶的狼也比不上厲鬼。我活著時是個凶人,死了以後一定是個厲鬼。"他微笑著,又道:"如果有個厲鬼保護你們過山,你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藍蘭也想笑,卻笑不出。

她也替小馬勘滿了一杯,道;"你有把握在日落前找到嬉狼的狼窩?"小馬道:本來沒把握,可是現在我已有了帶路的人。"藍蘭看看地上的女孩,道:"她能找到她自己的窩?"小馬道:"我有把握能讓她清醒。"

藍蘭歎了口氣,道:"她傷得不輕,清醒後一定會很痛苦。"小馬道:"但是痛苦也能使人保持清醒。"痛苦也能使人清醒。

人活著,就有痛苦.那本是誰都無法避免的事。

你若能記住這句話,你一定會活得更堅強些,更愉快些。

因為你漸漸就會發覺,隻有一個能在清醒中忍受痛苦的人.他的生命才有意義,他的人格才值得尊敬。泉水從高山上流下來,小馬將昏迷的女孩浸入了冰冷清澈的泉水裏,她傷得不輕。

冰冷的泉水流入她的傷口,一定會讓她覺得痛苦難忍。

可是痛苦卻已使她清醒。

陽光燦爛,她忽然開始在泉水中打挺,就象是條忽然被標槍刺中的魚,魚不會呼號。

她的呼號聲卻使人不忍卒聽。

小馬在聽,也在看。

他的心腸並不硬.他這麽樣做,隻因為他覺得這個女孩子無論身體和靈魂都應該洗一洗——不是用水洗,是用痛苦來洗。

就好象黃金一定要在火焰中才能煉得純.就好象鳳凰一定要經過烈火的洗禮,才會變得更輝煌美麗。

呼號和掙紮終於停止。

她靜靜地漂浮在水麵上.等到她能再睜開眼時,她就看見了小馬,她的眼睛也已清醒。

清醒使她的眼睛看來更美,美麗清純。

在迷醉時她也許是個妖女、蕩女,清醒時她卻隻不過是個寂寞而無助的小女孩。

看見了小馬,她居然露出了驚惶羞懼的表情。

妖女和蕩女們.是絕不會有這種表情的,即使在身子完**露時都不會有。

小馬笑了,忽然道:"我姓馬.別人都叫我小馬。"女孩吃驚地看著他,道:"我不認得你。"小馬道:"可是剛才你還記得我的,你不該忘得這麽快。"女孩看著他,再看看自己。剛才的事.她並沒有完全忘記。

一個剛從噩夢中驚醒的人,絕不會很快就會將那場噩夢忘記的-

一是噩夢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自己?還是現在?她已有點兒分不清了。

她已在噩夢中過得太久。

小馬了解她的感覺:"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來了?是不是覺得很害怕?"女孩忽然從水中躍起,撲向小馬,仿佛想去扼斷小馬的脖子,挖出小馬的眼睛。

小馬隻有一個脖子,一雙眼睛。幸好他還有一雙手。

他的手一伸出來,就抓住了她的脈門,她整個人立刻軟了下去。

小馬用自己的衣服包住了她,輕輕地把她摟在懷裏。

女孩咬著牙道:"我要殺了你,我遲早一定要殺了你。"小馬道:"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要殺我,因為你真正恨的並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他在笑,笑得很溫柔。

可是他說的話卻象是一根針,一針就能刺入人心:"我也知道你現在一定已經在後悔,因為你做那些事,本來是為了要尋找快樂的,可是找到的卻隻有痛苦和悔恨。"他看得出她的痛苦表情,可是他的針卻刺得更深;"隻要你在清醒的時候,你一定時時刻刻都在恨自己,所以你才會拚命虐待自己,折磨自己,報複自己,卻忘了這麽樣做無論對誰都沒有好處。"現在他的針已刺得很深了,已經深得可以刺及她心裏的結。他感覺得到。

她的身子顫抖,眼淚已流下。

一個已無藥可救的人,是絕不會流淚的。

他輕撫著她的頭發:"幸好現在你還年輕,要想重新做人,還來得及。"她忽然仰起臉,用含淚的眼睛看著他.就好象溺水的入,忽然看見根浮木。

"真的還來得及?"

"真的。"

泉水恢複了清澈.水中的血絲已消失在波浪裏,絕沒有任何汙垢血腥能留在泉水裏,因為它永遠奔流不息。

他們沿著泉水柱山深處走。

"泉水的源頭,是個湖泊,"女孩說,"我們都叫它做太陽湖。""那就是你們祭把太陽的地方?"

女孩點點頭。

"每天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第一道陽光總是照在湖水上。"她眼睛裏帶著種夢幻般的憚憬:"那時候湖水看起來就好象比太陽還亮,我們**著躍入湖水,就好象被太陽擁抱著一樣!"她的聲音中也充滿了美麗的幻想,絕沒有一點邪惡**猥之意。

"然後我們就開始在初升的太陽下祭祀,祈禱它永遠存在,永遠不要將我們遺棄。""你們用什麽祭祀?"小馬問。

"在平常的日子裏,我們通常都用花束,"女孩輕輕的說,"從遠山上采來的鮮花。""什麽時候是不平常的日子?"

"每個月的十五。"

"那一天你們用什麽作祭祀?"

"用我們自己。"

她又解釋:"那一天我們每個人都要將自己完全奉獻給太陽。"小馬還是不懂。

"你們怎麽奉獻?"

"我們選一個最強壯的男孩,他就象征著太陽神,每個女孩子都要好自己奉獻給他,直到太陽下山時為止。"她慢慢的接著道;"然後我們就會讓他死在夕陽下。"她說得很平淡,就好象在敘說著家常。

小馬地覺得自己的胃又在收縮。

"那個男孩自己願意死?"他問。

"當然願意!"女孩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一種死法有那麽光榮,那麽美麗。"她的聲音中忽然充滿悲傷;"隻可惜我已沒有這種機會了!""你?"

"那一天男孩們也要選一個最美麗的女孩子,作他們的女神。""然後每個男孩都要跟她…跟她…."小馬實在想不出適當的字句來說這件事。

"每個男孩都一定要將自己的種子射在她身體裏。"她替他說了出來。

"因為男人的種子比血更珍貴,每個人都要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奉獻出來,讓她帶給太陽。"她說得還是很平淡,小馬的拳頭卻已握緊。

他忽然發現他們之中一定有個極邪惡的人在操縱他們,利用這些年輕人的無知和幻想,將一件極邪惡的事蒙上層美麗的外衣。

他們不但肉體在受著那個人的摧殘.心靈也受到了損傷。

小馬握緊拳頭,隻恨不得一拳就將那個人的鼻子打進他自己的屁眼裏。

女孩又在繼續說:"後天就是十五了,這個月大家選出來的女神本來是我。""現在呢?"

"現在他們已換了一個人來代替我!"她顯然很傷心:"他們選的居然是個從外地來的陌生女人!""所以你又生氣,又傷心,就拚命的吃草,想忘記這件事。"女孩承認。小馬忽然笑了,大笑。女孩吃驚的看著他:"他為什麽笑?"小馬道;"因為我覺得很滑稽。"女孩道:"什麽事滑稽?"小馬道;"你!"女孩道:"我很滑稽?"

小馬道;"一個本來已經死定了的人,忽然能夠不死了,無論誰都會開心得要命,你反而偏偏覺得很傷心。"他搖著頭笑道;"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聽過比這更滑稽的事。"女孩道:"那隻因為你不懂。"

小馬道:"我不懂什麽?"

女孩道:"不懂得生命的意義!"

小馬道:"如果你就這麽樣糊裏糊塗的死了,你的生命有什麽意義?"女孩歎了口氣,道:"這本來就是件很玄妙神奇的事,我也沒法子跟你解釋。"小馬道:"你知道有誰能解釋?"女孩道,"有一個人。"她眼睛裏又發出了光:"隻有一個人,隻有他才能引導你到永生!"小馬的拳頭握得更緊,因為他一定要控製住自己的怒氣。

他試探著問:"這個人是誰?"

女孩道:"他就是太陽的使者,也是為我們主持祭禮的人。"小馬道:"我能不能見到他?"

女孩道:"你想見他?"

小馬道;"想得要命!"

女孩道;"你是不是也有誠心想加入我們,做太陽神的子民?"小馬道:"嗯。"女孩道;"那麽我就可以帶你去見他。"小馬跳起來:"我們現在就去。"這時黑夜還沒有來臨,滿天夕陽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