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第 五 章

一路行去,都有人出來攔路問話,但是在馬武的前導下,他們很順利地通過了,連問都沒有問一聲。

直到峰頂入口,天色已暗,幾十支火炬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馬武進去通報後,趙文會很快地迎了出來。

年羹堯趕上去低聲說了一陣。

趙文會連連點頭,然後走過來拱拱手笑道:“尹大俠,不,現在該稱為四公子了,公子答應為敝會爭光,趙某十分感激。

趙某為了身份所羈,不便對外公開活動,所以山東分會的會友既少,人才更是缺乏,一向不受總會重視,這回全仗公子替我們出這口氣了。”

尹正清也拱手道:“客氣!客氣,尹某恐怕才疏技淺,不足以符員外所期,求榮反辱。”

趙文會道:“公子說那裏話,濟南一事,敵首膽寒,府城中雖然張文通輯,但形貌圖說都與三位不符,足見公子之神威,已震懾顏銘,驚動四海了。”

尹正清心中暗笑,這都是他暗中密令顏銘照辦的,卻真的哄信了趙文會。乃笑道:“尹某本來不在乎被通緝的。

但想到以後在江湖上活動的方便,不能多惹麻煩,所以威脅了那家夥一番,他為了保全性命,不敢不聽話。”

年羹堯道:“尹四哥的意思是要宰了那狗官的,但是我想到對員外可能不利,才勸阻了四哥,隻叫那狗官變更我們的形貌圖說,我們走了之後,他沒有來找麻煩吧!”

趙文會連忙道:“沒有,他嚇破了膽,竟連濟南府的公人都沒有來追問究竟,這件事全得三位仗義,否則趙某真不知如何才好。

本會的弟兄知道了,還想殺到總督府去逞技一拚的,趙某拚死勸阻,說有三位已足夠應付了。”

年羹堯道:“這倒是魯莽不得,時機尚未成熟,牽一發而動全局,那個禍就闖得大了。”

趙文會道:“正是這話,三位快進去吧,趙某已經對大家說過三位的俠舉了,大家都等待著瞻仰三位的風範。”

將他們讓進了山口,但見廣場四周或坐成立,聚集了不少人,文的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富的貧的。

各種形色不一,約莫有七八十個。

趙文會是會首,也是召集人。

他選了一塊大石台,上麵還設了幾把竹椅,請三人登台後,就開始向群眾介紹道:“這就是前些日子威震濟南,義懲惡督,解救趙某危難的燕京三俠,相信各位都風聞這項俠舉了。”

人潮都圍了過來,紛紛道及仰慕之忱。

趙文會又連忙道:“年大俠與孟女俠是天山總會的專使,同盟弟兄,我不再說客氣話了,尹四公子是孟女俠的夫婿。

本來孟女俠要他到天山去入盟的,趙某得知公子祖籍為濟南本府,力懇公子在本會入盟以增光桑梓,經蒙尹四公子首肯。”

台下一片掌聲,表示熱烈的歡迎。

尹正清也說了幾句客氣話。趙文會再次道:“本次聚會的目的是選出一位新任盟主,代表本會參加總會聚盟,趙某想尹四公子是最恰當的人選,相信各位也會表讚同的。”

台下一片熱烈擁護之聲。但是有一個大漢越眾而出,朗聲向趙會首道:“聽說這次選出的盟主是要武功最高的,不知是為了什麽原故,請你解釋一下。”

趙文會笑道:“不錯,因為四個月後,江湖各大宗派以及武林各名家在雲南昆明池畔舉行大會。

選出武林盟主以求一統武林,總會除了選派高手參加外,也希望各地分會選派一位高手與會共爭此一榮銜。”

那大漢道:“尹四公子是燕京三俠之首,俠行義舉風傳天下,以聲望而言,自是本會盟主最恰當的人選,但這次盟主既以武功為主,似乎應該派個武功較高的人前去。”

趙文會道:“尹四公子的武功還會有問題嗎?”

年羹堯笑道:“這倒不盡然,兄弟雖知尹四哥的劍法武功已得真傳,但貴處高手很多,也許有更高明的人,怎可剝奪了別人出頭的機會呢?”

那大漢笑道:“年大俠說得有理,三位隻殺退了一些官軍,嚇倒了一個飯桶總督而已,這點事我們也辦得了。

隻是離得太遠,不知道消息,趕不及前來替趙會首分憂,一次機會錯過了,第二次可不能再錯過。”

尹正清微微一笑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大漢傲然道:“兄弟魯直,現在蒙山落草。”

趙文會道:“魯氏九雄是山東聞名的豪傑,這位是九雄之長,他們昆仲在蒙山有百名弟兄,規富濟貧,俠名遠播,本會的經費有一大半是他們負擔的。”

尹正清拱手道:“失敬,失敬,不知賢昆仲來了幾位?”

魯直昂然道:“五個兄弟都來了,這種事我們兄弟是向不後人的,隻留下三個妹妹看家。”

尹正清笑道:“兄弟久居燕京,不知道家鄉還有這麽多英雄豪傑,盟主之事是趙員外抬舉的。

兄弟倒不是非爭取不可,但是會會故園高手,卻是兄弟之願,請賢昆仲六位一起出來,讓兄弟討教一番如何?”

魯直一怔道:“什麽,你是說要向我們六兄弟同時挑戰?”

尹正清跳下石台,拉出肩頭長劍道:“不是挑戰而是切磋,大家都是兄弟,點到為止,不可傷了和氣。”

魯直怒叫道:“你這家夥也太過於瞧不起人了,我們兄弟從不倚多為勝,大太爺一個人就夠你瞧的。”

話方落口,尹正清忽而欺身前去,長劍歸鞘,拳進如風,急速無比地攻向他的前胸來了。

魯直還來不及回手,胸前已挨了一拳,連退幾步,破口大罵道:“兔崽子,你敢打老子,大太爺不摘下你的瓢兒就是你養的。”

尹正清再度進招,一麵一式虛晃,跟著一記霸王進酒,打在下巴上,將他打得仰麵跌倒下去。

魯直翻了個身,厲聲叫道:“兄弟們,宰了這王八蛋。”

人群中衝出五條大漢,五般兵器一湧而上。

尹正清從容揮拳,連劍都沒拔出來,身子像穿花蝴蝶般,幾下急轉,隻聽得——的拳頭著肉有聲,眨眼間,六條大漢趴下了三雙。

尹正清神容泰然,拱手笑道:“兄弟雖然新加入本會,但有一點建議,像這種綠林草寇,吸收他們入會實在是大大的失策。

報國雖然不限身份,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掠人自肥的盜賊,絕不知有民族大義。”

話才說完,一個青衣老人徐步而出道:“閣下技藝不凡,隻是口氣太狂了,他們都是劫富濟貧的義士。”

尹正清見那老者像貌清臒,兩眼閃爍有神,步履沉穩,毫無老態,一望而知是內家高手呢!

他乃拱手問道:“老丈高姓大名,與他們是什麽關係?”

趙文會連忙代為介紹道:“這位是高則明先生,是本會建會元老之一,魯氏九雄都是他介紹入會的。”

高則明冷冷地道:“老朽不但是他們的介紹人,還是他們的授業老師,公子罵他們等於是罵老朽督導不嚴了。”

尹正清微笑道:“高老先生言重了,晚輩絕無此意,晚輩既為會友,為愛惜羽毛計,不得不倡此自清之議。

乃因本會的宗旨,首在光我華夏,為民造福,令高足等愛國之心可嘉,但殘民之舉實不可恕。”

高則民怒道:“你是說我的弟子有殘害良民的舉動麽?”尹正清一聲冷笑道:“不錯,而且罄竹難書,他們把持山寨,對過往客商抽取傭金,值十取四,以至怨聲載道,而老先生可曾耳聞過嗎?”高則明哈哈一笑道:“原來說的是這個,這正是老夫的主意,那些奸商剝削民眾,應該好好懲罰他們一下的。”

尹正清冷冷地道:“老先生但見其一,不見其二,商人抬高貨價以牟重利,其心固然可誅。

但令高足們抽取他們四成的貨價,迫使他們以六成的貨物,售十二成的價格,而且又都是民生必需之品,羊毛出在羊身上,倒楣的還是升鬥小民,這一點老先生想到了沒有?”

高則民為之語塞。尹正清神色一寒,以淩厲的聲音繼續道:“何況這還是對成隊的客商而言,有些單身的負販小民路過蒙山,令高足們手段殘忍,盡取其所有,稍加違抗就傷害其性命,二三年來,被殺者不計其數。

最慘者莫如半年前,劫持一趙姓布販,盡取其多年血汗所得,害得他全家陷於絕境中,一家七口老少俱投河自盡……”

這番話一出,全體動容。

連趙文會都變色道:“高老先生,魯氏九雄真有這種舉動嗎?”

高則明漲紅了臉憤怒道:“胡說,這完全是血口噴人。”

尹正清冷冷地道:“我所說的話都是有根據的,那姓趙的布販乃是曆城縣人,左鄰右舍都可以作證。”

高則明惱羞成怒叫道:“這家夥一定是官府的爪牙,大家千萬別上他的當,否則他對我們的行動怎麽調查得如此清楚,趙會首,你對他的底子盤清楚沒有。”

尹正清哈哈一笑道:“你這才叫血口噴人啦,尹某雖是新進入會的,但拙荊孟麗絲卻是天山獨臂神尼的入室弟子。

神尼是本會的發起人,又是前明宗室,崇禎天子長公主,尹某如果身份有問題的話,拙荊會嫁給我嗎?”

趙文會忙道:“這點絕無可能,尹四公子曾經在寒舍劍斬總督府的文案師爺,燕京三俠更曾公開殺傷許多官軍,如果尹四公子是官府鷹犬,怎敢有此舉動。”

尹正清微笑道:“尹某是山東人,對桑梓父老的疾苦自然特別關心,遊履所及,總要打聽一政,所以才搜集得許多有關的資料,而有關於魯氏九雄者,更是人神所共憤。”

趙文會見情形鬧得很僵,忙加轉圍道:“今天聚會的主要目的是選本會參加總會的盟主,其他的事暫且不談。”

尹正清正色道:“趙會首,日月同盟的意義在喚醒國魂,自以收攏人心為第一要務,如果允許魯氏九雄這種人在會,使一般民眾視吾等如蛇蠍,則失其根本矣!還請趙會首再三考慮為要。”

趙文會皺眉道:“尹四公子的意思如何?”

尹正清沉聲道:“開除他們的會籍。”

四周一陣鼓噪,多半是附和讚成。

高則明變色厲聲叫道:“大家別忘了,本會多年來的活動經費,有一半是我這九個弟子供給的,這些血腥錢都是為你們而賺的。”

四周又陷入默然。

尹正清道:“以後不必了,每年由尹某提供十萬兩銀子作為本會的基金。”

高則明冷笑道:“你那來這麽多錢?”

尹正清微笑道:“尹某為了團體,毀家在所不惜,況且寒家亦薄有資財,這一點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高則明冷笑道:“這可不是說說就算了,要真捐出來的啊。”

尹正清一笑道:“年二弟,先繳出本年的會金。”

年羹堯伸手入懷,取出一把銀票,點了幾張,交給趙文會道:“這是常厚銀號的票子,保證一定可以兌現的。”

高則明道:“常厚銀號掌管皇銀,如果他不是官府裏的爪牙,怎會與常厚號來往的呢。”

年羹堯笑道:“正因為常厚號掌管皇銀,各省都有分號,便於融通,我們才使用常厚號的票子,總會的大筆資金流轉,都是用常厚號作往來,高先生這一贓栽得並不高明。”

高則明惱羞成怒道:“我也是本會創始人之一,要開除弟子的會籍,必須取得我的同意。”

孟麗絲道:“為團體前途計,高先生應該同意,否則我稟明恩師,由總會來促成這事。”

高則明冷笑道:“各地的分會自成係統,並不受總會轄製,我相信神尼也不致於幹涉本會業務。再說這種情形每處分會都有,不限於本會一處,你們也不想想,有身家的人,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還敢加入本會嗎?

會友們都是些苦哈哈,為了發展會務,刺探搜集官府動態,甚至於結交公門中人,沒錢行嗎?會友們的生活都依靠會中來供養的,誰又有這些閑錢,還不是靠著幹沒營生的買賣!”

尹正清忙問道:“麗絲,這話當真嗎?”

孟麗絲道:“我不清楚,我們不管這些事的。”

趙文會輕歎道:“這倒是事實,各地分會中固然有幾位富戶,但他們的資產多半在入會之初,就獻給總會作為成立勤王軍之用了,以趙某本身而言,一些可變用的家產都捐輸出去了。

目前亦僅靠一點田地,用以支持著一個空架子,所以大部份的經費,全靠魯氏九雄所供給的。”

尹正清道:“像這樣子能辦得好事,不要再談了,本會以後由尹某負責,絕不要這種血腥錢,靠害民來救民,這不是剜肉補瘡嗎,那後果將導致整個的毀滅。”

趙文會用最低的聲音道:“公子說得太嚴重了,任何事情的成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掠奪亦在所不免,太祖元璋出身草莽,也當過一陣子的強盜,這隻是過渡時期的求生手段。”

尹正清卻正容朗聲道:“那時候行,現在卻不行,太祖生逢亂世,起始也沒有擁有天下的大誌,所以才不擇手段。

現在的朝廷卻正勵精圖治,爭取民心,我們用殘暴的手段豈不是自絕於天下,當人心都站在敵對的立場時,光靠一些口號,能把他們拉攏過來嗎,老百姓不懂得漢夷不能兩立的道理。

他們隻知道誰好誰歹,前明之亡,人人都歸咎吳三桂引狼入室,卻不知症結全在於朝廷本身的與流寇的橫行所引起的,所以,人心都對他們起國反感,才會滅亡得如此之快。”

這番道理精辟而有力,使得周圍的人都恍然而悟,沉默片刻後,高則明才赫赫一笑道:

“閣下這番道理不錯,但山東分會是我們棒起來的,你用十萬兩銀子就想把我們全部一腳踢開,未免太過便宜了。”

尹正清冷笑著道:“尹某的銀子是作複興的基金,不是用來收買人作為自己的勢力的。”

高則明道:“可是你卻想把我們踢出去。”

尹正清莊容道:“日月同盟中,不需要盜賊草寇,你們假公濟私,每年拿出幾萬雨銀子,實際上你們曆年掠奪所得不下千百萬之數,都變成你們的私產了。”

高則明哈哈一笑道:“閣下調查得很清楚。”

尹正清從容道:“尹某既然入會,自然要對本會作一個深入的了解,以免誤交匪人,有汙我的名節。”

高則明冷笑道:“如果我這些弟子是真的想籍此發財,乾脆當強盜好了,為什麽還要把白花花的銀子送上來。”

尹正清冷笑道:“那是為了自保,如果你們不是仗著會友的身份,托出日月盟的招牌,江湖上的正人俠士還容得你們如此猖獗嗎?早就有人來收拾你們了。”

高則明怒聲道:“那麽閣下是存心收拾我們而來的了?”

尹正清淡淡地道:“尹某誌在複國,並不想將精力用在行俠上,所以隻請你們退出會盟。”

高則明怒道:“笑話,日月盟不是你一個人的,豈能由你一個人作主,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尹正清笑笑道:“我代表的是公意,你不妨問問大家,有誰歡迎你們繼續留在會中的。”

四周默不作聲,但從神色上看,支持尹正清的人居多。

高則明臉色一變,沉聲道:“姓尹的,如果你勝了老夫手中這枝劍,老夫立刻率同門下弟子脫離本會就是。”

年羹堯嗆郎撥劍道:“何必要尹四哥,我來鬥鬥你好了。”

孟麗絲也抽出長劍道:“你這種言行已是同盟之羞,我代表總會來製裁你。”

趙文會連忙道:“本會今日乃選盟主,不可演為同室操戈之爭,再者各地分會行政自主,總會無權幹涉,二位絕不可介入,還是由尹四公子來解快吧!”

尹正清執劍正色說道:“對!年二弟,麗絲,你們是總會的人,不要管這裏的事,由我來處理好了。”

年羹堯低聲地說道:“此人乃形意門高手,四哥恐怕對付不了,小弟有專門製他之策。”

尹正清微笑道:“如果我製不了他,也就無顏再作本會的盟主,讓他去代表了,你放心吧,我對付得了他的。”說完泰然舉步,用劍一指高則明道:“請。”

高則明眼中噴火,挺劍直進,起手就是殺著。

尹正清從容應付,氣勢磅礴,儼然大家風範。

孟麗絲擔心地道:“師哥,你看他行嗎?”

年羹堯低聲道:“我也不曉得。”

孟麗絲道:“你們這麽接近,怎麽會不曉得呢?”

年羹堯笑道:“我們雖然接近,隻知道其人可取,並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師妹,你怎麽對他關心起來了。”

孟麗絲臉上微紅道:“我以前還不太相信他,但是今天看他的作為,似乎確是性情中人,為了大局……”

年羹堯心中略有一絲惆悵,雖然孟麗絲是他硬推出去給胤禎的,雖然他的功利心將兒女私情看得很淡,但眼見曾經全心愛過自己的師妹漸漸轉向胤禎去,到底不是滋味,但他表麵上,全無形色。

他隻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四哥不是莽撞的人,沒有相當把握,他不會冒險的。”

孟麗絲聽了略為安心,但仍切齒道:“如果這老賊傷了四郎一根汗毛,我非抽他的筋,剝他的皮不可。”

年羹堯聽了更不是滋味,忍不住冒了一句道:“師妹,別忘了他是什麽人,這姓高的才是我們真正的同誌啊!”

孟麗絲反而瞪了他一眼怒聲道:“師哥,這是什麽話,當初是你硬要我嫁給他的,你是為了什麽呢?”

年羹堯自知失言,連忙笑著掩飾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責任,別為柔情所誤。”

孟麗絲肅容道:“我知道,我也不會忘記的,假如他不遵守諾言,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年羹堯不作聲。

趙文會卻湊過來低聲道:“年大俠,如果尹四公子敗了,自然沒話說,如果他勝了,二位必須當機立斷,將魯氏兄弟一舉而殲,否則機密外泄對本會將是絕大的威脅。”

年羹堯笑笑道:“他們這麽靠不住嗎?”

趙文會輕歎道:“這很難說,江湖草莽那裏懂得什麽民族大義,一旦失勢,很可能會投向向官府告密。”

年羹堯微笑道:“趙會首放心,尹四哥早有安排,日月同盟在山東的地位固若泰山,雖然不能公開活動,但官府絕不敢動你們一下,除非是山東總督換了人。”

趙文會驚喜地道:“難道顏銘也被三位感化了,那可是好消息,我們可以把山東的駐軍控製在握了。”

年羹堯哈哈地笑道:“顏銘是滿人,怎麽會投到我們這一邊呢,隻是他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不敢惹我們而已。

今後本會的活動仍然要暗中進行,而且不宜太積極,使大家都過得去才能相安無事,如果整垮了顏銘,換個不怕死的頑固家夥前來,對你我都有妨礙。”

趙文會這才略感失望地退去了。

而場中決鬥的兩個人,已交了五六十招。

高則明劍術造詣不差,精招迭出,隻是求勝心切,氣性浮躁,反而不易收功。

尹正清劍招平穩,出手凝實而又有力,雖是守多攻少,卻毫無敗象。

沉不住氣的是孟麗絲,幾次她想抽劍上前幫忙,都被年羹堯止住了,輕聲道:“師妹,這是四哥踏進江湖的第一步,在濟南府的那一戰是他揚名之始,但那是見不得人的。

隻有這一戰才是他揚名江湖,你必須讓他自己發揮,創下名氣,將來才能踏上武林盟主寶座,你一幫忙就砸了。”

孟麗絲隻得強捺住緊張不安的心情,一步不放鬆地盯著。

年羹堯也十分關心,因為這一戰對他的關係更大,異日封侯拜相,平步青雲,也係乎這一次的勝負。

最沉得住氣的還是尹正清本人。

他使的巨闕劍,卻不想以兵器之利克敵,而且避免與對方的兵器作正麵接觸,多半是以劍的平麵來封架。

交手至近百招時,高則明慢慢發現自己的缺點所在。

他不再急躁求進了,劍勢一改為平穩,準備以豐富的經驗與長久的耐力,慢慢消耗對方的體力,再蹈隙取勝。

他慢了下來,尹正清就變快了,攻多於守。

熬到一百二十招時,尹正清忽然舉劍當頭砍下,高則明心中大喜,因為這是劍家之大忌,一個高明的劍手絕不會用這一招。

這一招劍勢雖猛,卻很容易招架。

而且容易為對方控製住下麵的變化,隻要抬劍向上一撩,將劍撩到頂上,整個身子都露了出來,任由對方攻擊。

所以高則明將劍往上一平,力量用到恰到好處,劍身粘上劍鋒後才產生反勁,奮力往上一擠,跟著抽劍橫砍。

擠得很輕鬆,砍得也很順利。

隻是他沒料到對方使的是一柄寶劍,劍鋒貼著劍身一拖過去,悄然無聲,劍已斷了半截了。

剩下半截的劍在尹正清胸前擦身砍削過去,還差了兩三寸。

尹正清絲毫無傷,姿勢不變,鋒刃直落而下,等高則明發覺不對,已經來不及了,頂門一寒,劍刃由額頭劈了下來。

將人整個劈成了兩半,血肉橫飛,屍身終於分成兩片倒地,染得地下一片腥紅。

眾人也都大吃一驚。

最急的莫過於魯氏兄弟,齊聲呼喊,各挺兵器再度圍上了。

這邊年羹堯與孟麗絲唯恐有失,雙雙挺劍迫進助戰,他們上得快,尹正清也不慢,橫劍圈掃。

隻聽見一片叮當之聲,魯氏兄弟六人,除了年羹堯砍倒一人,孟麗絲搠翻一人外,其餘四人都在尹正清的劍下飲刃而死。

刹那間,地上擺滿了屍體。

師徒七人無人幸免,眾人雖然不齒魯氏師徒的所為,卻也認為尹正清出手太狠毒了一點,所以沒有一人說話。

尹正清看了看地上的殘屍,收劍一歎道:“各位別怪兄弟手狠心辣,魯氏兄弟死有餘辜,高則明縱徒為惡,都該殺。

然而尹某不是為了自己而殺死他們,隻是怕他老羞成怒,到官府去告我們一狀,那我們可就要吃大虧了。”

四周還是默然。

尹正清莊容地道:“我希望各位弄清楚,日月同盟是一個秘密的結社,尹某殺了他們,乃是為了各位的安全。

要是他們要告密,以尹某的身手,尚不致受到威脅,尹某曾經有過殺死官軍的事實,山東總督顏銘對尹某也不敢再追究了,這一點趙會首是知道的。”

趙文會連忙道:“是的,尹四公子俠懷義舉,忠心國事,實足為吾黨之楷模,現在趙某推選尹四公子為本會的盟主,相信大家也不會有意見了。”

四周這才響起了一陣掌聲,漸變為熱烈。

尹正清的臉上掠過一陣微笑。

口口

口口

口口

趁著剪剪的輕風,尹正清躊躇滿誌地跨在馬上,玩弄著懸掛在頸上的一條絲-,絲-下係著一塊巴掌大的金牌。

鑄成鎖片之狀,一麵鏤著日月的圖形,另一麵則是四海一心四個篆字,那是日月盟分會的盟主表記。

孟麗絲策馬並肩走在他左邊,右邊的年羹堯。他們的心情也是同樣的激奮。

盂麗絲道:“四郎,前天我真替你擔心,沒想到你的劍術造詣那麽深,使我很奇怪,你一向居住在京師的深宮禁苑,從那兒學來這些武功的。”

尹正清微笑道:“你別以為能人都在江湖上,大內有不少供奉都是武功蓋世的高才,隻要肯用心學,機會比在江湖上闖蕩還多,而且不止光練一家的功夫……”

年羹堯笑道:“四哥,這下子才算見到你的真功夫,看來第一次在圍獵時,我叫師妹故意相讓是多餘之舉,憑真本事你也可以勝過她的。”

尹正清道:“那倒未必,我知道你們天山的弟子都有一套絕技,尤其是雪山派的劍法,更是無人能敵。”

孟麗絲愕然道:“你怎麽知道的。”

尹正清笑道:“如果我不知道,還敢娶你嗎?我很奇怪你有著那麽淩厲的殺手,為什麽不施展出來?

就像在濟南顏銘的家裏,你如施展雪花神劍,那兩個番僧必然勝不過你,可是你偏偏要用最冒險的方法苦鬥。”

孟麗絲正色道:“你知道雪花神劍,我也不妨對你說實話,天山門下的弟子都會這套劍法,卻嚴禁不準施展,即是在最危急的時候,寧可送命也不準使出。”

尹正清道:“為什麽?那學了有什麽用?”

孟麗絲正色道:“雪花神劍的唯一用途是用來行刺。”

尹正清一怔道:“行刺,刺殺誰?”

孟麗絲道:“自然是你們滿族的皇帝了,當然現在是你的父親,將來可能是你,不管被刺者,武功多高,有多少人護衛,神劍一發,絕不落空,這是萬無一失的絕招。”

尹正清臉色微變。

年羹堯笑道:“四哥別擔心,現在你們已經是夫婦了,你還怕孟師妹會殺你不成。”

尹正清訕笑道:“我倒不怕,麗絲要殺我,隨時都有機會下手的,何必要用到雪花神劍呢,我擔心的是父親……”

孟麗絲笑了笑道:“那你也不用擔心,你的父親是我的公公,說什麽我也不能做出逆倫弑上的悖舉。”

尹正清道:“我自然不擔心你,但你的師兄弟們可就不同了……”

孟麗絲笑道:“目前也不可能,因為你父親算得上是一代明君,連我師傅也認為他是個治國的賢皇,力誡門下弟子別去傷害他,否則他也不會活到今天了。”

年羹堯道:“這話是可以相信的,刺殺一人無助於大局,我們的事業當從根本著手,何況世局的演變已使我們有了認識。

我們的要求不再是爭奪大寶了,而是漢家子弟的合理生活與平等的待遇,這也是我們所求於四哥的。”

尹正清笑笑道:“我不是已經答應了嗎?你們不會明白的,一個人隻有做了皇帝才能具有大公無私,四海一家的胸懷,我父親是如此,我將來也一定會如此,隻是那些王公權貴們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老以為滿漢之間,不應該平等,滿人應該高高在上,享有特權,目前我父親的江山還仗著他們扶持。

所以不能過份地拂逆他們,改變他們的觀念,如此一來,更使他們不可一世,等我登基後,這些觀念,都要加以改善了。”

孟麗絲道:“你可以全權作主嗎?”

尹正清道:“如果我靠著他們而登上寶座,自然還得受他們一點壓力,所以我完全不理他們,憑自己的本事出來打天下,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不必理他們了。”

孟麗絲輕聲一歎道:“但願如此,否則就算你籠絡住了我,天山門下有幾十個之多,他們仍然不會放過你的。

四郎,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更不能使我失信於同門,到那個時候,我會站在他們一邊的。”

尹正清微微一笑道:“我說過多少遍了,也立過重誓,你怎麽還不相信,我發個誓好了,日後我如負你,必遭天譴,身首異處而死。”

孟麗絲連忙掩住了他的嘴,道:“別發誓,我相信你就是了,別老把死字掛在嘴上,也要圖個吉利。”

尹正清趁勢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是個武林奇女子,怎麽還這麽迷信,說死就會死嗎?”

孟麗絲因為年羹堯在側,有點不好意思,抽回手道:“這不是迷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上天的眼睛無處不在,他會看著你的,天理昭昭,果報不爽。”

尹正清抬頭望著天空,那豔豔紅日亮得刺眼,雖是驕陽正熾,卻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彷佛冥冥之中的確已記下了他的誓言,勉強地一笑,道:“當然,當然!人可欺天不可欺,但我言行如一,天也會保佑我的,是不是?”

孟麗絲溫柔地一笑道:“是的,天保佑誠實的人,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所謂得道者多助。”

尹正清笑道:“善良正直我自信居之無愧,所以高則明與魯氏九雄,我不怕引起反感,也一定誅殺他們。

我雖然出身皇族,卻天生嫉惡如仇的個性,絕不容許惡人當道,宵小橫行,這一點你們也可以看出來的。”

孟麗絲道:“是的,這件事你做得很對,所以你揭穿他們的假麵具時,大家都支持你。”

年羹堯道:“四哥,你殺死高則明雖為行俠,但效果卻非常大,對你的聲望尤為增加,我相信這件事會流傳開去,對你爭取武林盟主之舉大有裨益。”

尹正清笑道:“這件事我不想有太多人知道,所以我對趙文會再三囑咐,叫他保密,我殺高則明是為了他行有可誅,並不計較後果,善欲人知,非為真善。”

年羹堯微笑道:“四哥真是俠義作法,而且善行如風,並不是可以掩得住的,又何必故意去遮蓋呢?”

尹正清歎道:“魯氏九雄,隻來了六個,還有三個姐妹尚在蒙山,我聽說這三個女的武功,比他們兄弟還高,又善施計謀,我們要從蒙山經過,恐怕不得平安了吧!”

孟麗絲道:“怕她什麽,你現在是山東分會的盟主,她們不敢動你的,否則就是與整個同盟為敵了。”

尹正清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年羹堯想想道:“這也是實話,蒙山魯氏九雄在綠林道中,很得人緣,他們是一個體係的。

日月同盟目前還在秘密活動中,不能公開與綠林道中翻臉結仇,為了預防麻煩,我們總還是想個法子,躲躲他們。”

孟麗絲道:“對了,避避他們也好,反正我們剛開始創名立業,認—識我們的人不多,隨便喬裝一下,就混過他們的耳目,四郎,最要緊的是把你這塊牌子藏起來,這太顯眼了,讓別的人看見了也不好。”

尹正清笑笑摸著牌上的穗子道:“我不是愛亮出來招搖,實在是喜歡上麵的穗子,麗絲,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麽巧的手藝,這個同心結打得雅致玲瓏,我忍不住想時刻掏出來看看……”

孟麗絲嬌羞地說道:“我的人整天都跟著你身邊還不夠嗎?”

尹正清笑道:“怎麽看得夠呢,人可愛,手藝更可愛,你這雙使劍的手,還有這麽細巧的女紅怎不令人愛煞。”說著又牽過她的手。

年羹堯識趣,一個人策馬在前先跑了。

孟麗絲感於他的溫情,也不再害羞掙紮,讓他握著撫摸。

尹正清憐惜地道:“照這雙美麗的手,應該是在深閨拈花添香的,為了我,害得你遊浪江湖,舞刀弄劍。”

孟麗絲在柔情的包圍中,一顆心慢慢地溶化了,輕喟感歎道:“一個女孩子的歸宿不是江湖,我在小的時候也常做些美麗的夢,夢想著一個美麗的歸宿,我並不企求大富大貴,隻希望能嫁一個知心的人-

花、種菊,相伴著讀讀書、吟吟詩,所以我雖然練劍,對女孩子本份的工作卻並沒有放下,刺繡、烹調、縫紉,我都做得很好的。”

尹正清溫柔地道:“那太好了,將來我要在宮中搭一座竹樓,靠著山,依著水,等我處理公務罷朝歸來,我們就擺脫一切,也不要人侍候。

你為我鋤幾枝新筍,釣兩尾鮮魚,親手烹調,兩相對酌,然後我們煮一爐好茶,談談詩,看看書,過真正屬於我們的生活。”

孟麗絲不禁神往地說道:“那辦得到嗎?宮裏的禮法很嚴,那能容得你如此自由自在?”

尹正清道:“我為什麽辦不到,我是個最討厭禮法的人,否則我也不會出來闖江湖了,那是禮法不許的。

我不管,到那個時候,我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如果誰跟我嚕嗦,搬出祖宗的那一套來壓我的時候,我就……”

孟麗絲道:“你要怎樣?”

尹正清一個殺字已經衝到喉頭,忽然覺得在孟麗絲麵前絕不能流露一點凶殘的本性,乃笑道:“我就罰他去掃太廟,他尊重祖宗,就為祖宗多出點力。”

孟麗絲聽了笑起來,而且顯得非常高興,於是嬌媚地道:“四郎,你將來一定可以成為曆史上最特出的皇帝,而且也是個最懂得風趣,最會享受生活情趣的皇帝。”

尹正清溫柔地笑道:“那是我的運氣好,皇帝代代有,能夠娶到一個文武雙全百藝精通的皇後,卻是千載難得其一。

史冊上懂得生活的皇帝不多,一代詞王李後主,風流天子隋煬帝,他們隻是在脂粉叢中風流而已,那裏能領略到井臼親操,布衣白首之趣呢。”

孟麗絲的整個身心都溶化在他美麗的言詞中了,將馬匹的距離拉得靠近,斜斜的倚著他。

尹正清伸手攬著她的腰,乾脆將她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鞍上道:“麗絲,縱然終日相處,但未必都能像現在彼此心神相通,為什麽還要用兩匹馬來分開我們呢?就讓我這樣抱著你走吧。”

孟麗絲輕輕掙紮一下道:“這不好,讓人瞧見了不好意思,況且年師哥還在前麵呢。”

尹正清低聲道:“別去理會人家,此刻那怕有千萬人在身邊,我的眼睛隻看得見你,你也隻看得見我。”

孟麗絲終於不掙紮了,緊緊地貼著他,就這樣兩人一騎,後麵牽著一頭空馬,緩緩地進入一座小鎮。W**ELET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