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走,如果我還在

第25章

第25章

顧衍生上學前班的時候曾經參加過一次舞台劇匯演,全班二十幾個小朋友全都參加了匯演。表演的劇目是白雪公主。

那時候顧衍生在班上算是個子高的,所以老師給她安排的角色,是一棵穿著道具服的樹。每次音樂起來,她就和身邊最矮的那個扮演蘑菇的孩子一起隨著音樂擺動。

起初她很喜歡這個角色,雖然完全沒有台詞,卻是台上待的時間最長的角色,要做的也很簡單,隻要左右搖擺就可以了。

匯演的時候當大家都穿上好看的演出服,顧衍生才發現了自己與他人的異樣。演出結束的時候,當所有的孩子笑著接受父母送上的鮮花的時候,顧衍生卻撲到顧爸的懷裏哭了。

顧爸等她哭完,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的對她說:“衍生,哭什麽呢?你的角色雖然沒有穿好看的裙子,但還是非常的重要,如果沒有你,誰會覺得這個台上的布景美呢,正因為有了你的角色,大家才覺得王子和白雪公主好看啊。”

顧爸笑的慈祥。顧衍生哭的眼眶紅紅懵懵懂懂的點點頭,顧爸一定不會騙她,顧爸說她的角色重要,那麽一定就是這樣。

後來她逐漸長大,學會了一個詞——襯托。

舞台上沒有搖曳的樹,誰會覺得白雪公主的故事是童話?

多年後的她依舊沒能擺脫這樣的命運。隻是現在的角色小小的變動了。她不再是一棵樹,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她,誰會覺得葉肅北對蘇岩情深?誰又會覺得她們的愛情可貴?

這麽想的顧衍生隻覺喉間一股苦澀湧上來,星火燎原之勢席卷她全部的意識。理智一分一秒的渙散,她害怕自己再說下去會說出自己都不能控製的可怕的話來。

她倉惶的起身去喝水。她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一口一口的往喉嚨裏灌,試圖讓冰涼的水湮沒那些直往上湧的苦澀。

許久,她握著的礦泉水瓶幾乎被她捏變形了。一旁一直靜默看著她的葉肅北終於忍不住,將她手上的礦泉水接了過來。順手關上了冰箱。

原本冰箱開著還有一點燈光,現下整個廚房裏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的月光靜悄悄的灑進來,銀光閃閃,灑在葉肅北高挺的鼻梁上,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他半倚在冰箱上,沉默良久才開口:“衍生,如果,我讓你無條件相信我一次,你會麽?”

顧衍生抬眼看著他,黑暗中那雙一貫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看上去有些黯淡。那一刻她想起了許多,想起了和葉肅北的那些過往,甚至葉肅北對她說的那一句“我想相信你”。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淪更多,可是她卻喚不醒自己。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卻依舊冰冷:“葉肅北,你說過,你的世界沒有如果。”

葉肅北眸光一沉,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看上去更加晦暗:“那麽,我可以要求你無條件的相信我一次麽?”

“葉肅北。”顧衍生扭頭看向窗外,月色悠然,可見度卻不高,遠處一片漆黑,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將要把人吞噬。她平靜的說:“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條件’這一回事,所謂沒有底限的相信,隻是建立在某些基礎上,比如愛。這一次我可以‘無條件’的相信你,可是葉肅北你要知道,這是有期限的。我不可能一輩子委屈自己。我希望你能整理好一切,最後給我一個答案。”她雙手環抱在胸前,清冷的喟歎:“這個答案希望你不用考慮很久,因為我覺得自己快要沒有耐心了。”

顧衍生無力再繼續說下去,沉默寡言是她此刻自我保護的武器。

她頭也沒回就回房睡覺了。葉肅北許久以後才進來。

在一張**,卻涇渭分明,仿佛有一條無形的邊界,像太平洋一樣難以逾越。同床異夢,這個詞原來是這麽的殘忍。

早上醒來,葉肅北已經不在,桌上擺著溫好的牛奶她吃慣的胃藥還有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粥。一張紙條壓在碗下,葉肅北的字還是遒勁有力:不要喝酒。傷身。

顧衍生看完紙條,淡漠的揉成團,隨手扔進一旁的紙簍。

李碧華說過:什麽叫多餘,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還有我心冷後,你的殷勤。

葉肅北,這個世界上有個詞,叫來不及。

當一個人開始對一樣事物產生質疑,那麽她對這個事物相關的所有一切都將自動自發的否決。顧衍生現在便是這種心情。

流言像漲了翅膀一樣在上層的社交圈子裏瘋傳。葉肅北一貫是風頭浪尖的人物,這次這樣勁爆的消息更是傳的繪聲繪色有板有眼。蘇岩和這個孩子讓葉家的門楣都蒙上了一層灰色。顧衍生這幾時電話都幾乎被打爆了。每個人都旁敲側擊的問東問西。隻是誰知道這些“關心”的人裏,究竟是有幾分是真關心,又有幾分是等著看笑話的?

顧爸顧媽打電話來時一直欲言又止,倒是衍生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打著哈哈問道:“爸媽,你們該不是相信了那些無稽的流言吧?我肅北哥怎麽可能是這種人?”

她說的輕鬆,整個通話過程中卻一絲笑意都沒有。她可以是個很好的演員,她一直覺得自己有這樣的天賦。

作為整個事件最大“受害者”的顧衍生對這件事顯得十足淡漠。偶爾出去逛逛,回到家還是和以前一樣,做飯,打掃,看電視,上網。她的生活一直簡單的像一杯水。不知是誰在她這杯水裏投下一顆石子,漣漪陣陣讓人時刻都緊張這水是不是瀕臨臨界點隨時要濺出來。

葉肅北每天還是按時回家,偶爾要加班都會提前通知,他以前從來不向顧衍生交代他的去處。顧衍生卻拚命的想要知道,而現在他自主的交代時,顧衍生卻顯得興趣缺缺。

好像一夜就長大了,沒有經曆那麽多繁雜,隻是心變得比以前更堅不可摧。以前趨之若鶩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東西,現在卻覺得也沒有那麽重要。

她還深愛著葉肅北,這一點她一點都不懷疑。因為葉肅北不回家的時候她就持續失眠。不管多晚隻要葉肅北回家了,她就能昏昏沉沉的睡過去。葉肅北身上的氣息比安眠藥來的更有效、更快。

她明明是厭惡透了這種依賴著別人而存在的心情,可是她卻完全不能控製自己。愛一個人到了一個境地,連呼吸都似乎不是為了自己。她大概永遠也贏不了葉肅北,因為隻要他忍不住,隨時可以輕飄兒的來一句“分開”,而顧衍生永遠沒有這個魄力,即使她說出分開,潛意識裏還是希望葉肅北挽留,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在別人看來,就是沒出息。

太愛一個人,到最後,那份蝕骨的愛隻能成為縛綁的繩索,顧衍生逃不開,因為她無法將葉肅北從心裏剔除。

暑假快要結束了,所有的教師被召回學校開了一次大會。許久不見的夏鳶敬也已經出院,隻是她腿裏還有一枚鋼釘,走路還不是很利索。

看見顧衍生很是興奮,一直要拉著她去逛街,看著一瘸一拐的夏鳶敬,顧衍生哭笑不得,隻得推脫自己有約。不想一貫很好糊弄的夏鳶敬竟然不依不饒一定要她說出是誰。正被纏得沒辦法,顧衍生的手機就救命一樣的響了起來。

還沒聽清是誰邀約,也沒聽清是要幹什麽顧衍生就爽快的答應著“行,行,行”。

在一旁的夏鳶敬隻得撇撇嘴作罷。

開完會她剛一出門就被校門口倚著路虎的路叢光雷到了,大腦在那一刻才開始運作,原來方才救命的電話是他打的,早知道又是一個燙手山芋,還不如陪著夏鳶敬,大不了就是伺候伺候。這下反而更糟。

坐在路叢光的車裏,顧衍生一直有幾分魂不守舍。

“在想什麽?”駕駛座一直一言不發的路叢光冷不丁的冒了一句:“從上車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

顧衍生回過神來,瞟了一眼專心駕駛的路叢光的側臉。明明是和從前一模一樣的笑顏,顧衍生卻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了。

車廂裏的凝滯氛圍讓她有些尷尬,她有些僵硬的回答:“暑假馬上要結束了,又要上班了。有點煩。”

“你確定是這個理由?”

顧衍生知道他是要說什麽,突然就有些抵觸,冷冷的說:“不然你以為呢?路叢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多管閑事麽?”

路叢光轉過臉來,眉頭深鎖:“顧衍生,我是關心你。你和葉肅北……”

還不等他說完,顧衍生就冷冷打斷了他:“路叢光,關你什麽事呢?”她腦子一熱,最近一段時間的氣悶一下子全數湧上來,她沒好氣的說:“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麽?你現在很開心麽?當年我不顧一切要跟你分手,讓你麵子丟盡,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遭報應了?!”她眥裂著眼瞳,眉目猙獰。聲音在不自覺間也拔高了好幾度。

路叢光一直沒有反駁。他的表情冷峻,渾身都散發著壓抑的陰鷙氣息,他猛打方向盤,一個急轉,將車駛向路邊。顧衍生因為慣性身體不受控製地猛向前傾,心髒急跳呼吸在那一刻凝滯。所有的感官反應都消失,隻有嗓子眼裏那一絲絲的疼痛異常清明。

夜風卷起殘葉,此刻萬籟俱寂,這種突兀的安靜讓人所有的意識都成為一片茫然的白懵。顧衍生有那麽一刻全身因為恐懼而迅速僵硬。

“吱——”的一聲刹車聲在空曠的郊外馬路上久久回蕩。當一切恢複寂靜,顧衍生再也控製不住急怒,她氣憤地昂起頭,手大力的拉扯著安全帶,口裏喋喋不休的嚷著,歇斯底裏不可控製:“路叢光你想幹什麽?!你瘋了嗎!”她成功的解開了安全帶,氣勢洶洶正待打開車門。不想路叢光“嗒”的一聲關上車鎖,他從儲物的小抽屜裏抽出一份文件,甩到顧衍生眼前:“你要怎麽想我我無所謂!隻是連我都得到了這份鑒定!你還準備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顧衍生整個人怔楞住,美目圓瞪,她從來沒有見過路叢光發脾氣,他是那種連最傷心的時候都會笑的男子,此刻卻因為強忍怒氣而渾身都在顫抖。

顧衍生開始後悔自己撒氣在他身上,明明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

她半晌才回過神來,拿起路叢光甩給她的文件,她沒有打開,隻是問:“這是什麽?”

“DNA鑒定。”

顧衍生的大腦轟的一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是直直的盯著那文件夾,良久,她才強作鎮定的說:“我不看這種東西。”說完,一下一下的把文件撕的粉碎。嘶嘶的撕紙聲音在空闊的路上顯得十分突兀,顧衍生把文件撕成碎片最後按下車窗全數拋向窗外。她的臉上看不出神情,隻是聲音隱隱有些顫抖:“這些東西我全都不看,我答應過葉肅北會相信他,以後不要再給我看這些東西!”

路叢光終於回過頭來,深褐色的瞳孔此刻也變得深沉不見底:“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你就給我假裝的幸福一點,至少笑一笑,不然我會不顧一切的把你們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