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新天子

第722章 慨酒交心

第722章 慨酒交心

宣室殿前的一處花苑當中,已然爭奇鬥豔起來。滿苑的杏花含苞綻放,紅的、粉的、白的,一團團,一簇簇,嬌豔清新。正所謂,最動人不過杏花疏影。

這一日,劉協攜著冷壽光在亭子裏麵鋪上錦氈,四周圍上錦幔,一個火爐放在旁邊,上麵溫著一壺上好的汾酒。雖然劉協在這個時代弄出了讓武將驅寒暖身的蒸餾酒,以及讓文人墨客為之追逐的葡萄美酒。然而,隨著在這個時代生活越久,劉協卻就越喜歡這個時代的米酒。

尤其,這種需要火爐溫上的酒,更讓劉協找到了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也最適合,他接下來要做這件事的心境。

看一眼苑中的杏花,不由生出酒興,劉協尚未開口,冷壽光已經了然,取出一把小銀壺,從銅壺中取酒注滿,然後又從銀壺裏麵倒出一杯熱酒,用白玉杯盛了遞給劉協。

望著原本清澈明晰的汾酒,在品質絕佳的白玉杯中呈現出琥珀之色,劉協滿意地啜飲了一小口。這等情景,按說有美人相伴才最為美妙,但劉協卻沒有傳喚伏壽,隻是靜靜飲著,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少時,冷壽光走至廊前又折返,劉協同樣不待冷壽光開口,便揮了揮手。隨後,冷壽光便領著一身征塵的臧霸來到了劉協麵前。

“坐。”待臧霸施禮參見之後,劉協伸手示意那一張早就鋪好的錦氈。臧霸告謝,跪坐上去後,劉協便再度開口問道:“青州的事兒,辦好了?”

“回稟陛下,末將幸不辱命。”臧霸又要起身施禮,卻被劉協又揮手阻止了下去。待臧霸說完這句後,劉協將一盞溫酒遞給臧霸,麵色平靜問道:“心中可有對朕的怨恨?”

臧霸一聽這話,那端著酒杯的手登時一顫,將那上好的禦酒灑落了一地,麵色瞬間蒼白:“陛下何處此言?”

劉協這次沒有阻止臧霸,而是站起身來,似乎欣賞起了滿苑的杏花。少時,他才微微回頭,指著滿苑的杏花說道:“宣高,你可知道,朕為何今日特意在此候你?”

“末將不知。”臧霸再度叩首,對於劉協此時所為,他完全一頭霧水。

“朕平時議事之地,尚書台太過空泛,而宣室殿又有太多陰謀。隻有這滿苑的杏花疏影,清風怡人,才最適合紓解一身殺氣及滿心憤懣。”劉協再度坐回席上,又向臧霸斟了一杯酒道:“朕選擇這個地方,正是想聽一聽宣高的心裏話啊……”

臧霸看著自己麵前的那杯酒,麵色驚惶,但隨著劉協的話語看了滿苑的杏花,以及劉協那雙真摯的眼睛。他不由暗自咬了一下牙,再度拜倒道:“陛下慧眼如炬,末將心中所想果然難逃陛下聖眼。末將於歸途當中,已然聽聞泰山賊寇被袁譚盡數剿滅之事。那一戰,袁譚狠戾毒辣,盡數將泰山賊寇斬首,堆成京觀向曹操炫耀威勢……此舉雖最終令袁曹反目,可真正將泰山賊寇送入這等境地的,卻是末將……”

不待臧霸說完,劉協便立即接過話語,糾正道:“非是你所為,真正將泰山賊寇扔入九泉之人,說是賈詡也不應該。畢竟,真正同意此毒計的,是朕!”

這句話說完,臧霸似乎有些口渴,端過那酒杯一飲而盡後,才敢繼續開口道:“陛下雖年幼,卻極有擔當,此事末將敬佩之至。然末將隻是想不通,難道為了令袁曹反目,便真的要犧牲掉這一萬泰山賊寇?漢室一向以仁德治天下,可自從去年以來,陛下征鮮卑、謀泰山,皆狠酷無情,十足梟雄之舉。此等所為,豈非與漢室仁德威名大相徑庭?”

見臧霸終於說出了心中所想,劉協這才微微歎了口氣。神色雖仍舊從容自若,但眉宇間還是忍不住多了幾分肅然。

他知道,不管當初臧霸在軍議時如何客觀道出他與泰山賊寇的關係,但他畢竟與那些賊寇朝夕相處了數年時間,對那些賊寇終究是有羈絆的。此番劉協讓臧霸親手將泰山賊寇覆滅,雖然臧霸也完全以漢室將軍的身份完成了此事,可若說他沒有因此在心中留下幾分隔閡,卻是怎麽都不可能的。

更何況,在臧霸未真心歸附漢室之前,劉協還曾授意臧霸放火燒城。此番兩件事都壓在了臧霸心頭,劉協若不及早紓解開臧霸這些心結,那他便不可能將臧霸真正引為心腹。

想至此,劉協也不由放開了心胸,自己也飲了一杯酒後,才語氣悲憫向臧霸說道:“宣高,你要知道,朕非泰山一地之天子,而是漢室天子。所謀者,也不能隻一城一地,更要為漢室十四州的黎庶謀一片安寧。”

“你在泰山看到朕狠毒無情,屠一城而成事,卻不知朕屠這一城也是為了救十城。如今天下諸侯已成漢室毒瘤,非需刀兵猛藥不可拔除。尤其漢室與袁紹一戰,倘若未有天衣無縫之良計,恐需扔入幾十萬性命、數十年光景、潑天的錢糧、亦然難以平定。倘若當真發生那等狀況,宣高可知關中及冀、幽、青三州百姓,當陷入何等苦難當中?”

臧霸一時臉色怔仲,沉默不語,他也是大將之才,自然明白漢室與袁紹這等大鱷開戰,當會給這亂世造成何等的浩劫。有道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便是說這洶洶亂世連綿不絕,百姓困於四方狼煙之下,隻能淪為戰亂的犧牲品,成為哀鴻遍野的垂死屍骨。

但劉協即便所言為真,可人類的情感就是那麽矛盾,讓他們不願接受殘酷的真相。臧霸雖是沙場宿將,見慣生離死別,可麵對尚未發生之事,他也仍舊不願承認:“可是陛下,難道犧牲掉那一萬泰山賊寇,陛下便可以將這苦難縮短,保下更多的黎民黔首?”

“自是如此。”劉協很艱難地點了點頭,半晌才繼續說道:“若無袁紹造謠一事,朕以為漢室得軻比能、黑山軍之助,已然可與袁紹一戰。可想不到袁紹賊心不死,咄咄相逼,朕便不得不改變策略,求一傾天之戰,終結這兩強相爭的局麵。”

“麵對袁紹這樣的勁敵,朕雖不懼,但倘若說要一戰功成,漢室恐怕還不具備那麽強的實力。善戰者,自要決戰臨陣之前,將利於己方的所有因素都調動起來。曹孟德那裏,朕早知他治理徐州一年有餘後,已有北進之心。故此,朕才會放心你入徐州,利用泰山賊寇挑動袁曹之間那已然裂開的嫌隙。”

說到這裏,劉協將那價值連城的美酒倒在案幾之上,用手劃出簡略的天下圖式,繼續以著超越他年紀的沉穩說道:“豫州劉備,亦非久居人下之輩。他得豫州之後也立穩了腳跟,雖未露出覬覦之心,非不為也,實乃苦無良機爾。朕倘若不借此機會,將這兩方勢力都調動起來。他們必然會如漢室鞭長莫及的孫策一般,蠢蠢欲動。屆時,整個天下就會朝著一個朕更加無法把控的方向前進。”

話音剛落,酒跡便混沌一團,而劉協也不再在意,抬頭道:“以此看來,犧牲一萬泰山賊寇,換來漢室可以調動曹孟德、劉備、鮮卑軻比能、黑山張燕一同與袁紹一戰這等局勢,那對漢室一統而言,實則百利無害。”

終於說到此處,劉協亦心有所感。再度將一杯酒灌入腹中,他也隻能望著滿苑的杏花,無不悲憫地言道:“若說那些泰山賊寇是否無辜,朕承認是無辜。若將這等罪名統統加諸朕身上,朕亦無話可說。隻是,為這天下,為漢室早日一統,朕行此卑劣之舉,問心無愧!真若蒼天有眼,憐苦眾生,那朕隻願所有天罰責難,隻降於朕一人!”

一番真心震耳之言落下,臧霸這錚骨宿將已悄然淚水滑下,不由豪情滿懷飲下杯中之酒,拜服劉協腳下誓道:“陛下俯仰無愧,末將亦感同身受。若蒼天當真不明,末將隻願有幸與陛下同遭天罰,才不妄愧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