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美嬌娘

第三十八章 回馬槍

白雲航說話間有若嚴霜解凍,讓人如沐春風,茅禹田睜大眼睛看了看金字匾額,也跟著念出來:“少林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書……這威武大將軍到底是誰啊……”

白雲航在騾子上凝視這匾額挑三挑四:“這字不好……著實不好!”

茅禹田細看了半天,卻覺得匾額上的這字雖然談不上什麽大家手筆,但是勉強也算是水準之上的作品,他詢問道:“大人,這字怎麽不好了!”

一眾少林和尚卻被澆了一頭冷水,方丈大師沒有了平時不嗔不怒的修養,他趕緊跑到白雲航騾子旁,笑道:“白大人,這不過是個前朝浪蕩子寫的,大人既然說不好,把他拿下來便是,再請白大人給本寺題個字!”

“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這位誰?少林寺的和尚們都猛地想起,這位不是別人,便是前朝的武宗皇帝,武宗皇帝可以說大明史上最不成氣候的幾個皇帝之一,為人行事荒唐得很,任用奸閹風流成性,**好色弄得天下震動,最後卻連兒子都沒剩下半個,平時還老喜歡給自己封個官職,這“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就是他自己封的官職。

給自己封完官職之後,武宗皇帝遊少林寺心情甚好,要知道少林方丈與他同吃同住同喝同嫖,還傳授了一套長生不老金槍不倒秘法,因此便在少林眾弟子的百般懇求之下題了三個大字,少林寺那是如得萬金一般歡喜,本朝皇帝的匾額,那是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就連開封知府來少林府都變得恭恭敬敬。

明滅順代,這匾額卻照掛了下來,誰叫武宗皇帝有這古怪喜好,若是題上“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少林寺早就把他拿下來,可是這“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誰能想到這是大明皇帝的手筆,結果白雲航這麽一提,少林的眾位方丈、院主那是惶恐不止。

一聽這話,白雲航仍是盯著這幅字,笑道:“清潮方丈,我再細看了看,茅文員說的也不錯,這字似乎也不錯……隻是我的品級低,學問也低,比不上會辦、府尹大人,也及不上京城的各位大人,這字還得請他們品鑒品鑒……”

少林寺心懷前朝,敢於在山門前公然高掛前朝皇帝的題字,這是多大的罪名,新朝初立,最忌諱的便是這“心懷偽朝”,這可是嚴重的政治問題,再說也不須什麽府尹、會辦出麵,白雲航帶著過千精兵就可以讓少林寺魂飛膽散。

還是淨塵大師向來與白雲航有些交情,他上來說道:“大人先在本室用個茶飯吧……淨書師弟的素食也是名動天下,您需要什麽請說吧!”

白縣令見抓到了少林的痛腳,便伸了個懶腰,然後才從騾子上跳了下來道:“本官飽得很……”

也不知要花上多少錢糧才能喂飽這位縣令大人,清潮方丈總歸是一寺之主,平靜了下來,當即說道:“大人恐怕是乏了吧?那就到我的房內好好歇息!”

說著就親切地硬拉著白雲航的手就往裏走,白雲航一邊走一邊笑道:“多謝方丈美意!本官一定寫個呈文向蘇會辦把今日的所見所聞說個清楚……我現在想想,那匾額上的字還真不壞……對了,少林寺可是有著良田數十萬畝僧兵逾萬啊,光本寺就有八千僧兵三萬俗家弟子!”

“心懷偽朝”再加上“良田無數”、“擁兵逾萬”這兩條,那就是心懷不滿企圖造反的前奏,蘇會辦接到報告後的第一反應恐怕就是派兵剿辦,一眾少林高僧的臉都黃了,在那小聲議論著,有人主張馬上把山門的匾額給拿下來,結果有人當即輕聲罵道:“禿驢!這不是表示做賊心虛嗎?得,我把自己都罵進去了!”

清潮方丈卻是很有大師風範,他笑嗬嗬地說道:“白大人,那字著實不好!您不如現下就為本縣題個字,本寺自然也不會少了這潤筆費……”

白雲航的口氣總算是軟了下來:“本縣的字一向都是一字千金,就怕你們付不起錢!”

可少林寺的大和尚都鬆了一口氣:“隻要你肯開價就好!”

清潮臉上淡淡:“幾個潤筆費,想來本寺還是出得起!”

白雲航停下了腳步了,朝茅禹田喊道:“給我拿紙筆來!”

他臉上也是淡淡:“本官的字,一向是不很好,但是這價格卻很高,隻怕方丈大師不喜歡……”

一眾高僧都道:“喜歡!喜歡!”

白縣令微微點頭:“要題三個大字,八個小字……既然是一字千金,那就是一萬一千兩金子……這價格好象太高了,本官清廉得很,那就拿個零頭吧!一萬石糧食,一萬兩銀子……”

當真可說是獅子大開口,一眾少林大和尚都驚得口呆目瞪!

淨慧院主被白雲航罰過銀子,可以說是很有些過節,這時候雖然有痛腳在白雲航,卻冒死出頭:“白大人,即便是蘭亭序也值不了這麽多銀糧啊……”

白縣令微笑地說道:“當真不值?”

“大人能不能便宜些……”清潮方丈話剛出口,白縣令卻笑道:“本官餓了,這題字的事情下午再說吧!”

一萬兩銀子,一萬石糧食……以前白縣令來少林寺籌糧籌餉頂多就是一二百石糧食外加一二百兩銀子,哪有一次性就開口要上一萬石糧食,一萬兩銀子……

這太誇張了,和尚們一邊在一旁小聲議論,一旁派人過來勸解,白雲航卻喜歡清靜,他說道:“人多本官吃不下……你們派一個人來好了……不行?那本官就不題字了!”

一對一辨論,少林和尚雖然把白縣令打得落花流水,可是白縣令卻是咬緊這兩個一萬的價碼絕不鬆口,頂多他來句狠話:“本官不題字下山去了!”

白縣令在這輕輕鬆鬆地吃飯喝茶,卻把眾位少林大和尚放在火上麵烤,一個又一個說客焦頭爛額從房裏走了出來,而山下傳來的消息也是越來越壞了:“虎翼軍向前走了八十步,眼見就開到山上來了!”

那裏麵突然傳來白縣令的咆哮:“本縣的字,難道不值這個價嗎?哼哼!少林寺好大的威風,幾十萬畝的僧田,不計其數的僧產、僧戶,從永昌元年開始可曾交過半文錢的皇糧國稅,給我趕出去!”

說著,一個光頭和尚就被兩個公人推出房門,他用力掙紮著求饒,裏麵白縣令大聲怒道:“本縣前幾日清查了,本縣偽托僧產、僧戶、僧田的不計其數……”

少林寺有幾千熟習武藝的弟子,自然就成為這登封縣的土皇帝,就連全縣應交的皇糧國稅,也讓少林寺以香油錢的名義征去,哪一個縣令敢說一個不字,當即是幾百少林弟子圍攻縣衙。

隻是現在的局麵已經倒轉過來了,白縣令手裏有兩千精兵,當即有人提出:“該征的皇糧國稅就讓衙門征去吧,不過是一年少了些幾千兩的香油錢……”

結果白縣令冷哼一聲:“從永昌元年到現在,你們都拖欠多少年的皇糧國稅,光是今年就是三四千兩銀子吧!給我趕出去!告訴你們方丈,我算這一萬兩還是算得少了!”

大和尚也知道白縣令這是強詞奪理,太宗皇帝再度光複河南都是永昌五年的事情,以前的大順軍都在山溝溝裏打轉,要算頂多隻能從永昌六年到必正二年這三年時間,可白縣令有幾千大兵做後盾,瞎話也變成真理。

這時候,已有手腳伶俐的少林弟子跑上來報告:“大軍雖然未動,可是熊大師兄已經帶著十幾個捕快衝到了山門,大有攻打少林寺的意思……”

淨塵大師和白縣令有些交情,他一咬牙才說道:“讓貧僧再去勸勸……”

白縣令一見到他就漫天開價:“雨小將軍的大軍還等著我為他籌備軍資,一萬石糧食,一萬兩銀子,半點也不能少!否則今天就住到少林寺來!”

淨塵大師輕聲說道:“大人!大家都是明白人,這數目實在太多了……”

說著,他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人,這樣吧!您今天帶五百石糧食外加五百兩銀子潤筆回去,不過我叫方丈大人給您送個五百兩的紅包……”

白縣令也壓低了聲音道:“笨!給你財機會都不知道把握!”

淨塵大師一聽這話,一張老臉興奮地很,竟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怎麽說?”

白縣令輕聲道:“這糧食銀子都是移交給我的,你們這幫經手人難道不知道在其中撈點……”

他又朝站在門口負責監視的真道和尚打了個手勢,真道和尚知道白縣令有買賣要照顧他,當即輕手輕腳地竄了進來,隻聽白雲航說道:“咱來少林寺要糧食要銀子,要的是大家財!大家經手的銀子不少,這銀子還是入袋為安啊!”

兩個和尚都是連連點頭,真道輕聲問了句:“白大人說的是回扣?可雨小將軍那邊怎麽交代?”

這幾天白縣令忙於對付派下來的縣尉、主薄,倒放鬆了軍資的籌備,眼見著縣衙裏的軍資要見底了,而來索要糧食、草料的掌旗指揮卻是源源不絕,他昨日幹脆向雨小將軍借了兩個指揮來少林寺催要軍糧,一聽這話,他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這還不好辦……大家財啊!二八開!你們二,我們八!”

淨塵大師轉了轉眼珠,輕聲怒道:“貧僧也是少林寺的淨字輩高僧,豈是這麽容易就被收買了……至少也要四六!”

“貧僧覺得還是三七開為好!”

“三七!缺額太多,本縣也不好交代!”

“三七便三七!”

反正虧的是少林寺及轄下各門各院,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兩個和尚倒對這回扣熱心得很,白縣令仍是那句話:“大家財!非但是兩位,隻要是經手人,都要上一筆財!我隻拿走七成,剩下的三成兩位怎麽都可以!”

兩個和尚都連連點頭道:“還是大人想得周到!”

不多時,淨塵臉帶得意之色走出房門,去向清潮方丈報喜去了:“方丈!師侄總算是不負所望!”

“那白縣令說了,少林寺也有些苦處,不過他也有他的難處!少林既有十八門,那就每家籌備一百石糧食和一百兩銀子,少林寺再籌備個一千八,總共是三千六百石糧食加三千六百兩銀子!”

清潮方丈猶豫了一會,淨塵貼到他的耳邊輕聲說道:“這可是天賜良機啊……”

清潮猛地明白過來:“淨塵師侄,你對本寺有大功,既然如此,寺內困難得很,就請各門多承擔些吧,每門出個一百五……”

少林寺的各門獨立性頗強,清潮方丈正找不到打擊各門的法子,白縣令倒給一個大好的借口,他暗自想道:“九百石糧食加九百兩銀子,本寺倒是輕鬆得很……若是交不出糧食和銀子,咱借這機會把院主執事全給換了……”

至於真道和尚,他的活動能量更大,不多時,已經先後拉了六七個大和尚到一邊小聲商議。

他和白縣令商定,這生意不能光做一筆就歇手,以後白縣令若向少林寺催要銀糧,都要給上三成回扣,幾個經手人也很樂意:“出家人四大皆空,還是多謝真道師侄了!”

不多時,白雲航笑嗬嗬地在紙上寫了“少林寺”三個大字,又在一旁落款,又興衝衝地接過二百兩的潤筆紅包,才大聲說道:“準備回城!”

少林寺已經準備好本寺應交的九百石糧食和九百兩銀子,其餘的潤筆費明後兩天也會給白縣令送過去,清潮巴不得哪一門不肯把糧食和銀子交過來,隻是在移交的時候,白縣令對負責移交的大和尚笑了笑,那大和尚也笑了笑,然後才輕聲說:“大人放心好了!我們隻拿三成,絕不多取一絲一毫!歡迎下次再來!”

白縣令騎在騾子上哼著小調帶著大隊人馬就往回,後麵的兩個指揮也很高興,白縣令答應今天來助陣的兩個指揮每人白麵一鬥,不用整天啃著粗糧。

倒是張亦隆十分不解,他快步跟上來,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大人,給了那幫和尚三成,這虧空怎麽辦?雨小將軍責怪起來的話,我們可吃罪不起啊!”

白雲航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旁邊茅禹田把張亦隆拉到一邊小聲說道:“這三成的虧空還不好辦!來個大鬥進小鬥出就行了,咱們還有賺頭了……”

張亦隆這才放寬心:“可是,雨小將軍那邊交代得過去嗎?再說這銀子,可不能大鬥進小鬥出!”

茅禹田這段時間整天給虎翼軍補給軍資,對業務熟悉得很:“張典史啊!現在是雨小將軍求咱們給他補給軍資,這所有的糧草都在咱們手裏!隻要咱們不動手,他的虎翼軍就要餓肚子,何況這其中的竅門,真逼急了,咱們就在白麵裏摻砂子,看他怎麽辦!……至於銀子嗎?不能用大鬥換小鬥,你難道不會想想其它辦法嗎?市大平、市小平、庫平銀……這其中的竅門多著!”

有明一代,各地度量衡很不統一,甚至連一地的度量衡也不統一,因此才有大鬥、小鬥之分,這“兩”也是同樣雜亂無章,最後茅禹田還加了一句:“再說了,這些副食草料都是咱們代購的!怕什麽啊!他們隻管數量,不管價格的!”

張亦隆這才佩服起白雲航的謀劃來,他輕聲說道:“難怪大人會不讓雨小將軍親自出麵,雨小將軍若是自己出手,哪有這其中的油水了!”

再說身後的公人,也是個個搖頭擺尾得意得很,少林寺執武林牛數百載,可是被自己這幫人嚇得膽戰心驚,這是大大露臉的事情,特別是那一幫熊耳山過來的弟兄,從來沒有這般威風過,熊捕頭帶幾十個捕頭直衝山門,竟然叫幾個淨字輩、真字輩的師祖、師伯大開山門,親自到半裏地外迎接,全心熱情提供三陪服務,隻是人都是賤骨頭,這幫公人竟然小聲討論起當年鑽狗洞的醜事,其中還有人說道:“少林寺的熏狗肉,真是天下難得的美味啊!今天怎麽吃不出那種感覺來,難道是老子的手藝退步了?”

沈越罵道:“我覺得味道都差不多!今天淨書師祖弄來的那狗又肥又大,師弟你的手藝也不壞啊!”

熊捕頭卻搖頭道:“那狗確實又肥又大,可是我吃起來總差點味,想當年在寺裏餓得慌,連點油花都沾不到,幾個師弟兄偷偷地在外麵打隻狗來熏著吃吃,寒冬臘月凍得人渾身抖,可那狗肉的味讓我到現在還是回味無窮啊!”

也有幾個捕頭附和著熊捕頭,都說今日的狗肉差點味,不如當年的好吃,沈越卻是不信:“淨書師祖挑來的那狗多好啊!再說了,當年有這麽多調料嗎?有這麽多功夫慢慢熏著吃嗎?再說了,淨書師祖是吃狗肉的行家裏手,少林寺沒第二個能及,他親自下場指點還有錯的?我覺得那狗肉確實很不壞啊!”

“老差點味兒啊……”一幫剛轉職的捕頭還在議論著,這縣城已經到了,白縣令早征了一批民夫等在那裏,派了幾個精幹的公人押送銀糧入庫,又叫茅禹田帶幾個去操辦軍資補給,雨小將軍的二千五百大軍眼見後天就要揭不開鍋了。

這時候一眾公人也準備散了,白縣令大叫道:“不要散了!先用飯了,要是誰敢早走了一步,我先打斷他的腿!”

李玉霜和郭雪菲聽說白雲航在少林寺的威風之後,也是歡喜得很,嫁夫就應當嫁個英雄郎,當即給他親手做了飯菜,至於一眾公人,白縣令也叫對麵的幾個酒家飯館準備了還算豐盛的飯菜,在縣衙擺開了慶功宴。

李玉霜聽著白雲航說著他在少林寺如何拿走這巨額的潤筆費之後,也是仰慕得很:“看來夫君多寫幾個字!可為什麽最後隻要三成了?”

白雲航笑道:“來日方長,這又不是一錘買賣!咱們以後常去少林寺玩玩!”

郭雪菲猛地環住他的頸部,在耳邊膩聲說道:“夫君!下次帶我去好不好!”

白雲航笑了笑:“怎麽了?”

李玉霜替郭雪菲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咱們一直聽說少林寺對江湖女兒禁足,好奇得很,什麽時候也要去少林寺威風威風!”

白雲航笑道:“下次便帶你們去!不過今晚可不行!”

說著白雲航站了起來,看著下麵的公人已經吃得差不多,大聲叫道:“弟兄們!靜一靜,現在咱們出去殺個回馬槍?”

沈越下午吃了少林寺的狗肉,很有些香火情,隨口詢問道:“咱們去查抄少林寺?他們不是老老實實地交了糧食和銀子了嗎?”

白雲航笑了笑才說話:“當然不是!本縣從不查抄良民!都給我給碗放下,咱們去杏花村轉轉!那可是咱們跡的地方啊!”

沈越也聽說白縣令當初查抄百花樓人財兩得,笑道:“大人!這回馬槍殺得高明啊!”

張亦隆卻同百花樓的雲娘有些露水姻緣,他問道:“大人,前次杏花村可是交了四百兩銀子啊?”

白雲航笑了笑:“是交了四百兩銀子,本官才容許他們在那開業!張典史,你是個衙門的公人,得為咱們公門的利益才成,本官又沒說對杏花村不予查抄,查抄後照常營業便是!反正要過年了,我們方便他們過個好年便是!”

白雲航嘴裏的意思很明顯,趁現在兵強馬壯,幹脆就幹上一票大買賣,開張一筆就能吃上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