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裏桃花全集【唐 七公子】

三生三世,十裏桃花全集【唐 七公子】_分節閱讀_50

,不曉得六日前才十一歲的小夜華,他在凡世裏風華茂起來時,會是個什麽模樣。

我懷著一顆激動的心,輕飄飄落在柳家大宅前。

可將柳家的地皮一寸一寸翻遍了,也沒找著夜華。這一顆激動的心被冷水澆得個透心涼。

我失望地出了柳家,找個僻靜處顯出身形來,想了想,走到柳府跟前找了個看門的小仆一問。這一問,才曉得夜華他早幾年便登科及第,去這凡世的天子腳底下做官去了。

柳府的小仆眼朝天豪情萬丈:“我們大少爺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天縱奇才啊天縱奇才,十二歲就入了太學,五年前皇帝爺爺開恩科,少爺隨便一考就考了個頭名的狀元,從翰林院編修平步青雲,如今已經做成了戶部的尚書大人,天縱奇才啊天縱奇才。”

我對夜華做的什麽官沒興趣,但曉得他的落腳處在哪裏卻很欣慰,遂重抖擻起精神來,捏了個訣閃上雲頭,朝他們天子的腳底下奔過去。

我在尚書府的後花園裏尋得的夜華。

我尋著他時,他身著黑緞料的常服,正同一個素服女子把酒看桃花。他坐的那一處,頭上一樹桃花開得煙煙霞霞。

與他對案的素服女子像是說了句什麽,他端起案上酒盅,朝那女子盈盈笑了笑,那女子立刻害羞狀低了頭。

他這一笑,雖和煦又親厚,看在我眼中卻十分刺目。

六日不見,他當我的定情物白送了,果然給我惹了亂七八糟的情債麽?我醋意上湧,正待走近去探個究竟,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多日不見上神,素錦在此給上神請安了。”

我一愣,轉過身來。

這隱身的術法本就隻是個障眼法,障得了凡人的眼障不了神仙的眼。我看著跟前一襲長裙扮相樸素的素錦,頗有些不習慣道:“你怎麽在此處?”

她一雙眼瞧著我,微彎了彎:“君上一人在凡世曆劫,素錦擔心君上寂寞,特特做了君上心心念念的人放到他身旁陪著,今日西王母辦茶會,素錦得了一個帖子,路過此處,便順道下來瞧瞧素錦做給君上的這個人,她將君上服侍得好不好。”

我滯了滯,轉頭望向同夜華在一處的那個素服女子。方才沒太留神,如今一瞧,那女子果然隻是個披了人皮的人偶。我摸出扇子淡淡敷衍了句:“有心了。”

她殷切望著我道:“上神可知素錦是按著誰的模樣做的這個人偶麽?”

我偏頭細細打量了幾眼,沒覺得那素服女子一張臉有甚特別。

她眼神飄渺道:“上神可聽說過,素素這個名字?”

我心中一顫。素錦這小神仙近日果然大有長進,甫見便能精準地踩到我的痛腳。我怎麽會不曉得團子那跳了誅仙台的親娘,夜華那深愛過的先夫人叫什麽名。但自從我察覺自己對夜華的心思後,便仔細打包了攸關團子他親娘的所有八卦,扔進箱子裏上三道鎖鎖了起來,發誓絕不將這箱子打開,省得給自己找不痛快。我並不是夜華他愛上的第一個人,每每想起便遺憾神傷。但天數如此,也無從埋怨。隻能歎一歎時運不濟,情路多舛。

素錦瞧了瞧我的神色,道:“上神無須介懷,如今君上是個凡人,才瞧不出他麵前坐的是個人偶,能得一個成全,叫他把心心念念的夢想圓滿了。待君上回歸正身,即便那人偶長的是素素的臉,依著君上的脾性,又焉能將一個人偶看在眼中。”

她這是在告訴我,如今夜華已將這人偶十分地看在眼中了?

我嗬嗬笑了兩聲:“你倒不怕夜華他回歸正身時,想起你誆他這一段,怪罪於你。”

她神色僵了僵,勉強笑道:“素錦不過做出一個人偶來,放到君上府前的街市上,若君上對她無意,兩人便也隻得一個擦肩之緣。但卻是君上一眼瞧中了她,將她帶回了府中。倘若到時候君上怪罪素錦,素錦也無話可說。”

我胸口一悶,撫著扇子沒答話。

她柔柔一笑,道:“可見,若真是將一個人刻進骨子裏的喜歡,那即便是喝了幽冥司冥主的忘川水,也還能留得印象,轉回頭再愛上這個人的。對了”她頓一頓,慢悠悠道:“上神可知,君上三百年來,一直在用結魄燈集素素的氣澤?”

腦中刹時像拍過一個響鑼,震得我不知東南西北,胸中幾趟洶湧翻滾。

他,夜華他此前是打算再做一個素素出來麽?

六日前那一夜,我坐在夜華的床邊問他認不認得我,他說認不得。六年後,他卻將街上一個本該也認不得的女子領回了家中。果真是他愛我不如他當初愛素素深,便識不得我。又或者說,或者說,三道鎖鎖住的那口箱子轟隆一聲打開,或者說隻因我蒙上眼時有幾分像他那位先夫人,夜華他才漸漸愛上的我?靈台上半分清明不在,腦子亂成一團糊糊,連累得心口也痛了幾痛。

可縱然腦子裏亂成一團,我欽佩自己仍將上神的架子端得穩妥,從容狀道:“情愛這個事你參詳得不錯,果然要如此通透,才能忍著夜華的忽視,還能在他側妃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兩百多年。見今的小輩中,你尚算是識大體的了,做的這個人偶做得挺細致,讓她陪著夜華也好,省了本上神許多功夫。回頭夜華若要怪你誆了她,本上神記得幫你說兩句好話。”

她一臉的笑凝在麵皮上,半日沒動彈,良久彎了彎嘴角,道:“多謝上神。”

我抬手揮了揮,道:“西王母的茶會耽擱了就不好了。”

她低頭跪安:“那素錦先退下了。”

待素錦走後,我轉頭瞟一眼,那人偶正同夜華斟酒。桃樹上幾瓣桃花隨風飄下來,散在夜華的發上。那人偶伸出一隻白生生的手,輕輕一拂,將花瓣拂下去了。她抬起頭來望著夜華羞澀一笑,夜華沒說什麽,飲了杯酒。我的頭乍然痛起來。

四哥時常說我這狐狸腦子裏頭筋沒長全,做事情全隨心而性,所幸阿爹阿娘造化好,才叫我沒吃多少大虧,但也很丟了些九尾白狐一族的臉。固然我覺得他丟臉丟得比我多過幾重山去了,但念著他比我大,我讓著他。

如今,我才覺得四哥說的話句句都是道理。我做事情著實隨心,又不大動腦子。譬如夜華最初同我表那個白,他說他喜歡我,他說著我便聽著,從沒想過四海八荒一眾的女神仙裏頭他怎麽就偏偏瞧上了我,即便後來我也瞧上了他,兩情相悅之時,也沒想過去問問他這件要緊事。若他果真是因著團子娘才喜歡的我,我白淺和一個替身、和眼下這個與他斟酒的人偶又有什麽分別。雖也曉得同個死人計較顯得忒沒肚量,但情愛這個事,卻實實在在容不得人充體麵大度。

心頭一把邪火半天澆不下去,我揉著額角,覺得是時候把同夜華的一些事攤出來仔細想想了。遂捏訣上雲頭,一路迷迷瞪瞪回了青丘。

第二十二章(2)

當晚,我拿出結魄燈來在夜明珠底下觀賞。這盞燈一直放在西海大皇子處助他養氣凝神,墨淵醒後被折顏取了回來,一直擱在青丘。在九重天上時,夜華沒問起,我便也忘了還。

夜明珠鋪開的一片白光底下,這一盞結魄燈燃起黃豆大一點燈苗,瞧著無甚稀奇。可誰曉得,這無甚稀奇的一盞燈裏頭,卻盤著一個凡人三百年的氣澤。

我越想心頭越沉,素錦說的話雖不可全信,卻還有天庭中的小仙娥奈奈的話做保證,如今我得空來一樁樁一件件盤算過去,夜華他這三百多年來確然是對團子的親娘情深似海。他是個長情之人,這似海的一腔深情,磨了三百年都沒被被磨成灰飛,怎麽一見著本上神,他就立刻移情別戀了?

我越想越覺得肝膽裏那把邪火燒得旺,連帶著肺腑之間爬過一道又一道的委屈。我愛夜華是因著他這個人而愛他,譬如他同我的師父長得像,我也沒一刻將他當作墨淵過。若我也將他看做墨淵的替身,怕是每次見到他都要恭敬問安,半點褻瀆不得。

我既是這樣對的他,自然希望他這樣對我。倘若他是因我像團子娘,而他對團子娘相思不得,這才轉而求其次尋的我。那我白淺委實受不起他這個抬愛。

迷穀在外頭低聲道:“姑姑,需同你抬些酒來麽?”

我沉默應了。

迷穀抬來的酒全是些沒存得老熟的新酒,陽剛之氣尚未被泥土調和得陰柔,灌進口中,嗓子處便是一股燥辣之意,燒得我發昏的腦袋愈加昏沉。大約迷穀他見我今日回來時有些神不守舍,便心領神會了,才特特挑出的這些烈酒,一得令便搬進我房中。

我喝得眼前的結魄燈由一盞變成了十盞,自覺喝得差不多了,便站起來跌跌撞撞去睡覺。朦朦朧朧卻睡不著,總覺得桌上有個東西亮亮的,刺得人眼睛慌,難怪總睡不著。我坐在床沿上眯著眼睛去看,依稀是盞燈。哦,大約是那盞結、結什麽玩意兒的燈來著?

我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那燈亮亮的亮得人心頭發緊,我身子軟著爬不起來,便隔著七八步去吹桌上的燈,吹了半晌沒吹熄,想用術法將它弄熄,卻一時間又想不起熄燈的術法是哪一個。我唏噓了一聲倒黴,幹脆隨便捏了個訣朝那結什麽玩意兒的燈一比。哐當一聲,那燈似乎碎了。也好,燈上的火苗子總算熄了。

這麽一折騰完,天上地下全開始轉圈圈,我立刻倒在**睡死過去。

這一睡,我睡了兩天,睡得想起了許多往事。

原來五百多年前,擎蒼破出東皇鍾,我費力將他重新鎖進去後,並沒同阿爹阿娘他們說的那般,在狐狸洞裏安詳地睡了兩百一十二年,而是被擎蒼種了封印,落在了東荒俊疾山上。

什麽素素什麽團子娘什麽跳誅仙台的凡人,那根本統統都是彼時無能又無知的本上神老子我。

我還奇怪飛升上神的這個劫怎的如此好曆,不過同擎蒼打了一架,短短睡了兩百一十二年,便在睡夢中位列上神了。三百年前從狐狸洞中醒轉過來,我目瞪口呆瞧著自己從銀光閃閃變成金光閃閃的元神,還以為是老天做給我一個人情。感激地覺得這個老天爺他是個仁慈的老天爺。

殊不知,同擎蒼打那一架不過是個引子,我飛升上神曆的這個正經的劫,卻是一個情劫。我賠上一顆心不說,還賠了一雙眼睛。若不是擎蒼當初將我的仙元封印了,跳誅仙台時還得賠進去一身修為。老天辦事情半點不含糊,仁慈仁慈,他仁慈個鬼。

我總算明白過來夜華他在青丘時為何常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明白過來凡界住客棧那夜,朦朦朧朧的一句“我既望著你記起,又望著你永不再記起”並不是我睡迷糊了幻聽,一切都有丁有卯,是夜華他當年冤枉了我,他覺得對不住我。

他怕是永不能曉得我當初為何要給團子起名叫阿離,永不能曉得我為何要跳誅仙台。

舊事紛至遝來,三百年前那三年的痛卻像就痛在昨天,什麽大義什麽道理,什麽為了維護我這一介凡人的周全而不得不為的不得為之,此時我全不想管,也沒那個心思來管。我從這一場睡夢中醒來,隻記得那三年,宿在一攬芳華中的一個個孤寂的夜,一點點被磨盡的卑微的希望。這情緒一麵倒向我撲過來,我覺得無盡蒼涼傷感。那三年,本上神活得何其膿包,何其悲情。

我覺得如今我的這個心境,要在十月同夜華成親,有些難。我曉得自己仍愛他。三百年前我就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三百年後又被他迷得暈頭轉向,可見是一場冤孽。愛他這個事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想起三百年前的舊事,這顆愛他的心中卻硬氣地梗著一個大疙瘩,同樣地,我消不了這個疙瘩。我不能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