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十五】酒鬼見色鬼

夜晚的小鎮很靜,除了戲院裏傳出的唱戲鑼鼓聲外,沒有其它聲音。街道冷清了下了,兩邊的商店早已打烊,吊在屋簷角上的白熾燈被風一吹,搖來擺去,地麵上的斑駁不清的光影也跟著晃動起來。進吉抬起頭仰望深邃的天穹,廣袤的天穹閃爍著稀疏的星星,他心道,哪顆星才是他,他有可能在嗎?

突然,進吉被一個人撞到了他,撞他的人還罵道:“滾開,別擋了你大爺的道。”進吉心裏陡然間冒出一股無名火,你走你的路,我看我的星辰,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偏要來惹我,豈不是閑得無聊摸老虎的須找死啊!進吉轉過身來,不由分說,伸出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揮出右拳就要打去。這個時候,早有一股嗆人的酒味直襲進吉的鼻孔,進吉直想作嘔,心道原來是個酒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與酒鬼計較。欲待放手,一瞧那酒鬼麵目,不禁呆了,這人竟是自己的舅舅,於是忙放開了手。

“阿舅,你怎麽喝醉成這樣?”進吉問道。

“我沒醉。”魯金富推開進吉,“誰說我醉了?不信,好,怎麽再比一比,看誰行,不喝的是王八烏龜蛋。拿酒來。”

“阿舅,你真的是醉了。”

“笑話,老子是酒仙,能喝得醉嗎?咦······”魯金富爪爪頭,不明白地問:“你剛才叫我什麽?”

“阿舅。”

“阿舅?哦,阿舅,”他極力思索了一會,忽然笑道:“阿舅,沒錯,你是我的阿舅,小舅子。小舅子。”金富高興地叫著。

“錯了,阿舅。”

“沒錯。你是我的小舅子。”

“你這個酒鬼,不跟你說了。”進吉氣得不理舅舅。

金富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步履蹣跚地離開進吉向東走去。他今晚在聚豐樓飯店喝了許多的長樂燒酒。開始的時候他自斟自飲,用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邊,嘴裏還哼著叫人聽不清的山歌。酒客們都認識他,知道這個破落戶又在想女人了,便過來逗他。一個酒客說:“你呀,真沒意思。完了,老婆沒了,你還有啥意思呢?男人啊,沒了老婆,就等於走到頭了,知道不知道?”另一個說:“我知道,他呀,早就有相好的了。不然,這麽多年了,他那東西憋得爆開來不知多少回。”食客聽後都在哈哈笑,連掌櫃的站在一邊聽到也笑了。魯金富漲紅著臉,“誰說我憋壞了?”這個說:“知道你有。說說給大夥聽,你的相好有多大?不會是又老又醜沒人要的老太婆吧?”金富急道:“我沒有。”那個說:“哎呀,男人有相好的有什麽大不了的?告訴你吧,我不隻一個,有兩三個,黃花閨女,十七八歲,漂亮的很呢。你要不要,我介紹一個給你?”其他的酒客爭著說:“我要我要。介紹一個給我。”金富壯著酒膽,認真地問:“你說啥樣的女人?”那人說:“甭提了,像你這樣的單身哥,又有錢,想要女人還不是容易。你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我就給你介紹什麽樣的女人。寡婦?老富婆?年輕的黃花閨女?”金富越聽越真,心血翻湧,端起酒杯,仰頭一口把酒倒了下去,那人又給他倒滿。那人又說:“喝吧,喝了給你做媒。男子漢,大丈夫,酒是男人的爹,酒是男人的膽,喝了它,天不怕,地不怕,娶個好妹妹,接下咱的種,還有什麽好憂愁,還有什麽好顧慮!”金富被他這麽一說,又被眾人勸著,連灌了兩瓶長樂燒酒下肚。這下可好了,金富的肚子裏真的冒起了火,開始說些顛三倒四的話來了。食客們樂得開懷大笑,他卻以為別人是在哭,可憐他沒老婆,又養了個傻瓜兒子。盡管這幾年他老的很快,牙齒也接連不斷離開他,可是他的心並沒有老,他還需要女人,對女人的需要,他似乎比過去更加強烈,更加迫切。他抓起酒瓶,一邊咂一口,一邊走出飯店,大叫痛快痛快。在影戲院門前碰到自己的外甥,金富也認不出來了。他本想回家,可是他這個時候哪裏認得出東南西北,隻任憑自己的一雙腳走,走到哪裏是哪裏。

戲已經散場了,夜晚的小鎮越來越靜。北風吹來,金富清醒了幾分。他走著走著,走進了一條小巷,這條小巷的一邊是西山公祠,現在是長安公社的一部分。魯金富走到小巷的一個窗戶下時,“砰”地一聲陶瓷落地破碎的聲音嚇了他一跳。他停下腳步,心道奇怪,便貼近窗戶想看清楚裏麵是怎麽一回事。可是窗戶的門緊閉著,屋裏又黑又暗,他什麽也看不清,隻聽見有悉悉挲挲的聲音。他心想屋裏可能有賊在偷東西。

不理他。金富剛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心想,不行,不能不理,讓我碰見了,還能不管?這賊也夠大膽的,敢進公社的大院裏偷東西,不知天高地厚。他借著酒氣,膽子忽然大了起來,他一定要抓住盜竊國家財產的賊,為民除害。於是,他繞過後院,走到東邊的圍牆下,爬了上去。圍牆並不是很高,但對魯金富來說,平時要翻過這道圍牆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今天晚上,他竟輕而易舉地翻過了圍牆進入公社的大院,真是不可思議。他來不及想這麽多,滿腦子裏想的都是如何抓到小偷。他想不用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可以在公社的大院裏抓到一個小偷,這一下人們會怎麽看他?人人都會說,金富,行啊,想不到你還有這心,有這本事,了不起,今後誰還敢瞧不起我魯金富。他一邊想入非非,一邊估摸著小偷所在的房間。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走到一間房屋前他停了下來,聽聽屋裏有沒有動靜。當他確定小偷就在這間房間的時候,他輕輕一推門,門竟然被他推開了一條縫,他心道這賊也太猖狂膽大包天了,偷東西竟敢門也不用閂上。魯金富鑽進門裏,他從牆角摸到一把掃把,然後緊緊抓住,一邊警戒著屋裏的動靜,一邊用一隻手在牆壁上找電燈開關線。當他摸到電燈開關拉線時,他用力一拉開關線的同時,大喝一聲:“小偷,滾出來!我看見你了。”

猶如晴天霹靂,這屋子突然亮堂起來,又有**喝一聲,早嚇壞了兩個脫得精光正在**施的男女。魯金富也是萬萬沒想到他忽然間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傻了眼,不知是進還是退。

還是**那男的老道,隻被驚嚇一會便醒過來,立刻穿上衣服起身下床,走到魯金富麵前給了他一巴掌。魯金富被這一巴掌也打醒了,定神一看,吃了一驚,眼前站著的人不是別人,竟是公社書記王三喜。

原來這間房間是公社的電話總機房,當天晚上由蘇小蘭值班。蘇小蘭原是個農村姑娘,因為長得漂亮,臉皮白裏透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顧盼流螢,十分動人,留著一條又黑又長的辮子,像個美麗的北方姑娘,王書記一見就像丟了魂似的,天天想著她。有一次,王書記趁著下鄉的機會,對小蘭的父母說要把小蘭安排到公社工作,問他們願不願意小蘭離開家。小蘭的父母聽後高興的不得了,母親說他們蘇家不知道哪世修來的福,竟有公社書記這樣的大官肯幫他們家,讓小蘭工作又吃上皇糧,阿彌陀佛。王書記把小蘭安排到電話總機室工作。蘇小蘭那會兒剛初中畢業,是個純真的少女,王三喜對她恩威並施,沒幾個月,王三喜便把小蘭納入了自己的懷抱。這天晚上,恰逢小蘭值班,王三喜難耐漫漫長夜,離開了家裏溜進了電話總機室。也是他心急如火,滿腦子想的都是美人,如何如何早早甜甜蜜蜜入港,進了房間順手關上門就迫不及待撲向小蘭,卻沒把門閂上,讓魯金富輕而易舉地進來了。

王三喜並不認識魯金富,打了他一巴掌後問:“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

“我······我沒幹什麽。”魯金富膽怯地回答說。

“沒幹什麽,那你看見什麽了?”

“什麽也沒看見。”

“好,你沒看見就好,看見了,我挖掉你的雙眼!今晚的事你說出去,我也割了你的舌頭。”王三喜伸出兩個手指在魯金富眼前比劃,嚇得魯金富直打哆嗦。“還不快滾!”

魯金富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是啊,他早就該走了,這算啥事。可是,他心裏總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還不想讓他走。他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麽一回事,讓他見到了什麽鬼,不吉利啊不吉利,這樣的事都讓他看見了,要倒黴的,一生人都要行衰運的。本地有這樣的風俗,遇到不吉利的事情要向當事人討條紅頭繩。對了,金富心裏豁然開竅,知道自己少的就是一條紅頭繩。討根紅頭繩的念頭戰勝了他對王書記的畏懼。

“紅頭繩。你還沒給我紅頭繩呢。”

王三喜一聽,氣得嘴都歪了,瞪大眼睛,看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好大膽啊,哪裏蹦出來的家夥,公社裏有誰跟我這樣說過話?要紅頭繩,分明是在要挾他王書記。哼,六月的斑鳩,不知春秋。不給點顏色他看,不知道我王書記的厲害。“好,你叫什麽名字?”

魯金富以為王書記答應給紅頭繩了,於是不假思索地說:“魯金富。”

“好,跟我到派出所去領。”

魯金富一聽說派出所,嚇得屁股尿流,哪裏還敢討紅頭繩,連說不用了不用了,轉身就走。魯金富最怕公安,見著他們向他走來,他就會立刻避開繞道避免和公安相遇,更不要說要他去見公安了。他照著來路回去,想翻過牆卻爬不上去,回頭看看王書記。王三喜招手指指大門,叫他從大門出去,王三喜已經給他開了大門。

魯金富回到家裏,越想剛才在公社裏看見的事就越生氣,但他又豪無辦法,誰叫那個人是王書記呢。

這股窩囊氣一直憋在心裏頭,鬧得過年都沒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