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四十九】臉皮厚的癡心漢

就差一個字到九點鍾,鎮委還是沒什麽人上班。三層樓房,有的辦公室門開著,卻沒人,先到的人都是一些工作人員,看頭沒來便在一起不是看報紙就是喝茶聊八卦新聞。長安鎮雖是縣城鎮,平常事情卻不多,因此在鎮委上班的人也就清閑,上班走走,一兩個鍾頭就下班了。隻有運動或者開大會的時候,人才來的齊,也比較準時。這時魯桂香經過二樓鎮企業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被裏麵的張泰達叫住,桂香走進辦公室說:“張泰達,你有什麽事?”

“阿香,不要這樣無情無義嗎。叫我達哥,沒我幫忙,你妹妹哪裏進的了竹器廠上班。”

“算了吧,還說竹器廠,你以為竹器廠是銀行稅務局啊?就你們管的幾個廠,一個月上班不到半個月,領幾十塊錢,有什麽了不起的。”

“好,咱們不說竹器廠。你看你,過去當主任風光的時候,眼睛是往上看的;可現在,時代不同了,人講現實點,跟了我你也不會吃虧。我會對你好的,阿香。我知道怎麽照顧你,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你不欺負我就好了。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吧,我可能嫁給你嗎?你別費心思了,這是沒門的事。我警告你啊,別再纏我了。”

“嚇唬我啊?戀愛婚姻自由,誰也管不著,天皇老子都管不著,憑什麽我不能追求你?”

“你是離過婚的。”

“笑話,離過婚的就不準再結婚了,就不能談戀愛了,你去問問書記,法律上有沒有這一條?”

“你別開口閉口法律的。你是二婚,你沒資格和我戀愛,我就是不許你追我。”

張泰達笑道:“阿香,說實話,誰不知道,我是二婚,你也不是黃花閨女,咱們算是門當戶對,我娶了你,你嫁給我,誰都不吃虧。你別當自己是冰清玉潔的姑娘,挑三揀四的,過了三十,我看三婚四婚都沒人要你。”

“你這張嘴,越說越臭。我沒人要,我去當尼姑,行了吧。”桂香生氣地離開了張泰達。

桂香十分生氣,張泰達臉皮厚,剛和老婆鬧離婚,就來纏她了,要她嫁給他,還敢在辦公室公開追她,鬧得鎮委個個人都知道。她不知道張泰達看上她哪一點,她從來就瞧不起他,爛仔樣,靠著父親平反進了鎮委,這樣的人她怎麽看得起?她要嫁的人最少也是個主任副書記的,她不能像桂花一樣自我毀了自己,隨便找個人嫁出去。以前她和鎮革命委員會主任彭信年好過一段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他們,都說他們是天造的一對革命伴侶。也不知道為什麽彭信年突然失蹤,不知去向。這事是那一年新安縣最大的新聞,沸沸揚揚鬧了好長時間。上級領導也調查過她,後來這事不了了之。這是她愛情史上最沉重的一筆,似乎也隻有這一次。

桂香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先打掃辦公桌,然後拿著暖水壺到樓下去打了一壺開水回來,看見張泰達又來了,說:“你還沒鬧夠啊?你真像隻臭蒼蠅一樣,令人討厭。”

“阿香,這回是你的不對了。你在這裏就不允許我來呀?告訴你把,我來你婦委辦公室,是找你們主任的,不是找你的,要找你,我到你家找。行不行?”

“找我呐,有什麽事?”沒想婦女主任這時走了進來,聽見張泰達的話便問道。

張泰達一看是婦女主任來了,笑道:“主任,我要向你提一些意見。”

“提意見好喔,你坐下。”主任指著椅子說。

張泰達坐下後說:“主任,工作上你們存在偏見,沒有及時關心一些人的婚姻戀愛問題。”

“是那些人需要我們關心?”主任問道。

“像我這樣的單身漢啊。”

一聽這話,主任都笑了,桂香也偷笑。主任說:“泰達,還以為你說哪位大齡女青年呢,需要我們去關心,幫助她找到幸福的家庭。你嗎,比誰都會談戀愛,我可管不了你的事。”

“你是主任,不用管我。阿香管我就可以了。主任,當你的麵,我強烈要求阿香負責我的婚姻問題。一天沒解決我的婚姻問題,我就天天找阿香,你看行不行?”

桂香急了,說:“不行,我不同意!堅決反對!”

“你們倆這是怎麽了?泰達,你先回去,你們兩人的事鬧到辦公室裏來了,影響不好。”

“這有什麽,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你們婦委,就是解決家庭婚姻問題的嗎。我到這裏來找你們,找對了人,找對了地方。”

“好了,你去吧。這事我會和阿香好好談的。”

“這還差不多。主任,我走了。”

“不送。”主任說道。等張泰達走後,主任對桂香說:“阿香,表麵看起來張泰達這人很討厭,其實他也有許多優點。對愛情專一,敢於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

桂香說:“琴姐,張泰達對愛情專一,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就不會離婚了。說他敢於追求自己的幸福,那是他臉皮厚,不知羞恥。”

“這是你對他有偏見,也不了解他離婚的情況。他離婚是因為他老婆跟了她以前的老情人來往,她老婆提出來離婚的。離了婚,他老婆就跟了老情人結了婚。原來他們倆養了一個小男孩,離了婚,女的也不要小孩了,把小孩給了張泰達。阿香,我覺得他還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他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追你,也是要有勇氣的。”她看了一眼阿香,見她她在紙上寫東西,說:“阿香,把鎮裏麵生了二胎三胎的統計材料拿給我看。”

桂香打開抽屜,拿出一疊材料交給主任。她的心情很複雜,自己的事還有妹妹的事全攪在了一起。自己的事還可以放一放,可妹妹的事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不解決,桂花就要和王小虎睡在一起了,到時生米煮成熟飯,誰也沒辦法。

十一點鍾桂香就下班回到了家裏,想甕裏還有一些鹹菜,中午就吃燜鹹菜飯。於是洗了米生火做飯,又洗了些鹹菜,洗好後切碎,等飯煮好後把鹹菜炒熟再和上飯去燜。這時聽見門板響,知道是妹妹回來了,便走出廚房。桂花見了姐一句話也不說,要上樓去,桂香攔著妹妹的去路,說:“桂花,姐是為你好,你別仇人似的對姐,好不好?家裏就咱們兩姐妹,你還要跟姐鬧意見。”

“是誰跟你鬧意見了?”桂花毫不示弱地說。

“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什麽態度,你別多管我的事。跟你說清楚,你再管我的事,我不認你是我姐。”說著轉身到凳子上去坐。

“桂花,你這是恐嚇姐嗎,還是在逼姐嗎?”桂香眼睛看著妹妹,見她沒回答,又說:“這個家,爸媽不在了,我就是家長,你和弟弟的事我都要管。為了你們,我什麽都可以做,哪怕是受委屈。你想想,姐什麽時候不是為了你們好,給你找工作,家務我包了,弟弟也是我養,可我從來沒有向你要過一分錢,你自己的工資自己花。你說我管你,我不管你,你跟王小虎,你有前途嗎?你清醒一點吧!我不是看不起小虎,和他交一般的朋友可以,但絕對不能跟他談戀愛。你還小,涉世未深,什麽也不懂。這成家的不是這麽簡單,像你們想象的這麽Lang漫。成了家,小虎養得起你嗎?他自己養自己都有問題,還想養你,也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麽藥吃,讓你對他這麽癡心。我真的想不通,有多少人你可以挑,要工作的有工作的,要做生意有做生意的,你非要挑個街邊修鞋的,這到底是為什麽?”

“我不許你侮辱小虎。修鞋的怎麽了?不偷不搶靠自己一雙手掙錢養活自己,就比你下賤了。你自己的事都管不好了,還想管我的事。”

桂花說完起身朝門口,桂香說:“飯煮好了,你不吃了?”

“不吃了,吃氣吃飽了。”桂花頭也不回丟下話離去。

桂香在屋裏一個人生氣道:“好,不吃就永遠別回來吃。現在有人撐腰,腰杆硬了,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看你能有幾天能耐。”

她心想桂花今天敢這樣對她,都是王小虎的原因。這一想,她把近來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王小虎身上。要不是他,她姐妹倆也不會吵嘴,妹妹也不聽她的話了。有一次,一個在郵局工作的人看上了桂花,托人來跟她說,桂花不肯相親,還把媒人臭罵一頓,搞得桂香自己都不好意思。好一個王小虎,毀了妹妹的前途和幸福,還破壞了她們姐妹的關係,她想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麽多年了,她怕過誰?王小虎啊王小虎,我要看你這隻小虎是真小虎還是紙小虎。她忽然心生一計,她要把這隻小虎趕走,來個釜底抽薪。

想到這裏,她吃起現成飯感到特別的香,一下就吃飽了。剛要去洗碗,見為正回來,衣袖和褲腳都是泥水,罵道:“下雨天的,還瘋跑幹什麽?去換了衣服和褲子,洗手吃飯。”為正傻笑道:“表揚為正,表揚為正。”拿著姐給的衣褲換了,然後洗了手才吃飯。說這為正完全是傻子也不會。他今年已經十三歲了,他認識鎮裏的街道小巷,一天到晚串來串去都不會走失,也記得肚子餓了該回家吃飯。他話不多,也說不清,能夠說得清的就是這一句“表揚為正”。這“表揚為正”是東風居委會的人見為正經常幫居委會倒垃圾,居委會的人過意不去,要給些錢為正,為正不肯要錢,有人說,還是在黑板報上表揚為正吧,為正一聽,挺高興的,說表揚為正,表揚為正,從此這句“表揚為正”的話就常掛在了他的嘴上。桂香看著這個半精傻的弟弟,有時感到他的存在對她來說確實是一種負擔。為正的衣食住行還是小事,關鍵的是為正給她帶來精神上的負擔。她不能拋棄他,或者把他趕出家門。桂香得照顧他,好在桂香一份穩定的工資,工資雖然不高,但生存下來是沒問題,才養活了自己和弟弟還有桂花。為了弟弟,她被人笑話,認識她的人對不認識她的人說,唉,她就是為正的大姐。為正成了小鎮上的名人,似乎她要靠弟弟人們才認識她。她心裏感到悲涼。還有一些不知事的小孩,見到為正幫人倒垃圾的時候,孩子們就會在為正背後大叫“表揚為正,表揚為正。”,為正自己也跟著說“表揚為正”。桂香想著自己這個家就落淚,世上不幸的事都給了她們家,讓她們家裏的人去背負。因此,她不希望桂花嫁個沒希望的人,以後又是一個沒希望的家。

這天晚上吃了晚飯,桂香沒想到張泰達真的到她家來找她。桂香想把他趕出家門,可張泰達已經在客廳裏坐了下來,還翹起二郎腿,笑著說:“阿香,沒聽人說過一句話嗎,進門好壞是客。沒看見我是客人嗎,衝杯茶喝喝,怎麽樣?”

“你這種客人沒人喜歡。”桂香真的服了張泰達,世上還真有他這號不知廉恥的人。

“要怎麽樣你才喜歡?”張泰達放下二郎腿,身子向前靠近桂香說道。桂香忙後退一步,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然後說:“怎麽我都不喜歡。我和你沒什麽好談的,你走吧,別在這裏死皮賴臉呆著。”

“不要這樣嗎。我們好歹是同事,看在同事的份上,我今晚不跟你說你我之間的感情問題。就當我們是同事之間上門聊天。”張泰達左看右看,之後看著桂香說:“你弟弟和妹妹不在家嗎?”

“在家不在家關你什麽事。”

張泰達今天好脾氣,無論桂香怎麽說他,他一點也不生氣。他笑說:“那是當然的。我還是外人嗎,你弟弟妹妹在不在家當然不關我的事,可是關你的事呀。你當姐姐的,弟弟妹妹這麽晚了還沒有回家,你不心急嗎?你這個做姐姐的一點都不稱職。”

“說夠沒有?你不走我走啊。”桂香真的一點都不想和他說下去,他盡說些無聊的話,她想上樓去。張泰達見了,起身說道:“好好,阿香,我知道你煩我。走前我還是那句話,你沒嫁人前,我就是要追你。你答應了我,我會愛你的,愛你一生一世,為你做任何事,赴湯蹈火,什麽事都可以做。好了好了,我不多說了,我走了。”

桂香聽見他的愛情表白,臉都紅到了耳根。好在是晚上,他看不清,也不知道她的臉這麽紅這麽熱,要不然她的窘態讓他看見了,他更加肆無忌憚地對她進攻。張泰達走後,桂香看看牆上的掛鍾,八點多了,為正還沒回來,走到門口看小巷兩頭,哪裏有弟弟的影子,便返回屋裏坐著等他回來。心裏想起桂花,就生氣。她到現在還不回家,弟弟一個傻瓜晚些回來也就罷了,桂花也不回,是不是跟著王小虎到他家裏去,真的不回來了?桂香對王小虎越來越恨,如果她能做到,恨不得立刻讓小虎在這個世上消失。從中午想到現在,她都沒有想出找誰去幫她實施她的計劃。她想起琴姐稱讚張泰達的話,說他有優點,看他剛才說關心弟弟妹妹的話,還說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赴湯蹈火,什麽事都可以做,她想是不是可以利用他,對了,利用他對自己的癡心,一來看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二來又對付了王小虎,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