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五十七】香港客回來過年

臘月二十八晚上八點多,一輛紅色的出租車開進了塘家寨,然後到了吳自發家院子門前“嘎”地一聲停了下來。出租車後座門打開,走下一個穿著皮夾克的年輕人,這人便是吳進吉。回家了,進吉一陣興奮,家裏還是沒變,還是這座小院,泥磚瓦屋。他在門口大聲地喊道:“爸,媽,阿吉回來了。”透過院子的柵門可以看見屋裏的門開著,裏麵的燈光穿過門口躺在院子裏。

惠蘭聽見有人喊開門還以為是阿標回來了,對雪芳和自發說:“阿標回來了,快去看看。”說著自己也走了出來。這一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阿吉也進院子裏,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把阿標當成了阿吉。當阿吉走到母親跟前的時候,叫了一聲:“媽。”的時候,惠蘭才相信站在眼前的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阿吉,忍不住嚶嚶哭泣起來。進吉摟著母親的肩膀說:“媽,我回來了,你應該高興啊。”自發和雪芳也走了出來。雪芳叫了一聲大哥,進吉應了。自發說:“阿吉啊,快叫你媽進屋。你也累了,進屋說吧,別在外麵站著,外麵冷。”惠蘭擦拭眼淚,說:“媽高興,媽高興。媽是太高興了。”進吉說:“媽,你先進屋,車上還有東西,我去拿。”自發看見司機提著兩個大旅行包忙上去幫忙提進屋去。

惠蘭和雪芳都出來幫忙拿東西,惠蘭見有一個大紙箱,問道:“阿吉,這大紙箱裏裝的是啥東西啊,你買這麽多東西回來幹嗎?”進吉說:“大紙箱是日本的彩色電視機。到香港後第一次回來,又是過年的,總要買多點東西回來。我知道家裏很多東西都沒有買的,媽你放心好了,也沒啥東西,都是一些吃的用的。”進到屋裏,進吉左看右看,問父親:“爸,怎麽沒見阿標?到哪裏去了?”自發說:“還沒回來呢。”進吉說:“出去串門玩了?”惠蘭聽見說:“哪裏是。他人在浙江還沒回來呢。”進吉不明白,問道:“在浙江?他去浙江幹什麽?”惠蘭說:“這事講起來話就長了。先給師傅吃杯茶。”雪芳早已衝好了茶,端給司機,司機用粵語說不用客氣,他還要趕回深圳,進吉也不留他說些謝謝www。qb5200。Com的話讓他走了。

進吉打開一個大包,從裏麵拿出一包包吃的東西,有牛肉幹海魚幹餅幹瑞士糖果美國開心果三五萬寶路香煙等等,還有許多衣褲,讓人看了都傻了眼,連紙巾牙簽也買了許多回來。最讓人稀奇的是一個大紙箱,自發圍著看,說:“這是什麽家夥?”進吉笑說:“電視機。”自發問道:“是不是在廣州賓館看的電視?”進吉說:“沒錯,爸還挺聰明的。”惠蘭說:“阿吉,你是不太有錢了,你買電視回來幹什麽?”進吉說:“買回來看啊。”自發問道:“能看到嗎?”進吉說:“有信號就能看到。”惠蘭對自發說:“先去燒水給阿吉洗個熱水澡。”轉頭問兒子:“阿吉,還沒問你呢,你肚子餓了吧?”進吉說:“在流沙和司機剛吃過。哦,對了,阿芳,媽說阿標去了浙江沒回來,他去浙江幹什麽?”

雪芳倒茶給進吉,說:“大哥,那次和你在廣州見麵後,阿標回來就開始想著做電子琴了。他把你送給秋萍的電子琴拿來照樣,在鎮上租了地方,買了一些設備就開始做起來了。十月上旬帶著自己生產出來的產品到廣州去推銷,不知道怎麽又跑到了浙江,到現在還沒回來,也沒他的消息。”

進吉問道:“家裏有沒有你們做的電子琴?”雪芳剛要說有,這時房間裏傳來小孩的哭聲,雪芳忙說:“家裏有自己做的電子琴,我去拿。”進吉奇怪家裏怎麽有小孩的哭聲,問母親:“媽,是老二的小孩嗎?”惠蘭說:“不是,是撿來的。撿來給阿芳紮花墩的。也虧撿了這個孩子,阿芳現在真的有了,都幾個月了。你說這神靈不靈。”進吉笑說:“有了就好。媽,你要不要吃些糖果餅幹,我打開拿給你。”惠蘭阻止道:“不要,不要。我不是沒吃過,吃多了糖牙齒都不要了,我今後怎麽吃你媳婦煮的豬腿?”進吉知道母親說什麽,又是自己娶老婆的事。惠蘭說:“這些糖啊,還是放好。你這一回來,明天家裏就熱鬧了,叔公叔婆親戚的都要來看你了。”她把進吉帶回來的東西收拾起來,那部18寸的電視機就擺在客廳裏。

雪芳抱著孩子出來,美娟已經跟她熟了,雪芳抱她的時候不再哭了。她把自己廠裏生產的電子琴拿給進吉,說:“大哥,這個電子琴就是自己生產的。”進吉接過電子琴,一撥麵上的開關,響起了“我愛北京***”的音樂聲,進吉把電子琴翻來覆去地看,說:“看上去像模像樣的,比起我在香港買的那個電子琴還是差些。起碼這外殼一看就不是很順眼,表麵有些粗糙,做工不行。”雪芳一聽大哥給她生產的電子琴這樣的評價,心都涼了,難怪阿標跑了這麽多地方,都推銷不出去。自發回到客廳,對兒子說:“去洗澡了,水都舀好了。”進吉進屋開了皮箱拿了衣服去洗澡。

自發到房間去問惠蘭,說:“阿標今晚在哪裏睡?那張床很久沒人睡了,髒得很。”惠蘭說:“今晚將就些,我和阿芳睡,你跟兒子睡吧。”自發說:“也隻有這樣了。我看這傻小子,什麽鬼東西都買回來,像發了大財似的。”他走過去動動這皮箱,又去翻看吃的東西。惠蘭說:“你別翻亂你兒子的東西。”自發笑說:“怎麽會呢。帶再多這些東西回來,也不夠帶這個東西回來多點。”他用食指拇指示意著,意思是錢。惠蘭說:“你就知道要錢。我警告你啊,晚上和阿吉睡覺,不要老是說錢的事。他不說,我們不問,知不知道?”自發說:“我也不是那麽傻的人,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多問的。”看看時間,已經十點了,冬天早睡,又是要過年的,今晚也沒人來串門,自發去把大門關上,插上門閂這才回到客廳。

進吉洗了澡回來,在客廳找他的香煙,看見父親走來,問道:“爸,我那包萬寶路煙呢?”自發說:“我收起來了。阿吉,這煙貴,你不要隨便亂放,特別是明天咱們家來的人多,你那一包煙沒一圈就發完了。明天早上我去買幾條金梅州讓大家隨便抽,抽他個夠,啊?”進吉笑道:“爸,什麽時候學會了精打細算?我看你要發財了。”惠蘭走過來,說:“發啥財?阿吉,早點睡吧。坐了這麽遠的車,你也累了。”進吉說:“沒事,我在香港都是十二點後才睡的,習慣了。爸,媽,你們坐下,我有話跟你們說。誒,阿芳呢,睡覺了?”惠蘭說:“帶小孩早睡。你有什麽事要說?”進吉說:“這次回來,我想把咱們家這個房子從新蓋,起兩層的水泥房,你們看好不好?”自發一聽要蓋新樓房,高興地說:“好呀,我舉雙手讚成。讓村裏人看看,咱們家也有本事蓋樓房了。這是老祖宗顯靈啊,保佑自發家代代昌盛,房房富貴。”惠蘭對老公說:“看你得意的樣,說夠嗎?”自發說:“要說到天亮也不夠。”惠蘭說:“不夠就別說了。我說兩句。阿吉,你剛回來,家裏的情況你還不了解。你弟弟為了開這個電子琴廠,欠了一屁股的債,你給家裏的錢,都被他他拿去用光了。這房子我看還是先別蓋,你做哥哥的先替弟弟還上這筆債,讓人家也好過一個安心年。”自發一聽老婆這麽說,不等進吉說話,立刻說道:“不行,我是堅決反對!惠蘭,你不懂,兄弟的事你一點都不懂!阿吉不是沒有幫過老二,兄弟幫忙是有限度的,你隻叫阿吉幫他,老二該不該幫幫阿吉?再說了,阿吉早晚也要成個家啊。樹大分叉,兄弟大了各自成家,自己顧自己的。”惠蘭說:“什麽自己顧自己的?這個家還沒分,就是兄弟分了家,誰有困難還得幫!”她的嗓音增大起來,進吉忙說:“媽,爸,行了,阿芳帶著孩子睡覺呢,別吵醒她了。這事我知道該怎麽做。都去睡覺吧。”惠蘭說:“阿吉,你聽媽的沒錯。”進吉說道:“好,我會考慮媽的意見。”

自發見自己的意見沒被兒子采納,就回房間去了。惠蘭說:“你別管你爸。阿吉,我問你,你買這麽多東西回來,有沒有買驅風油行軍散的?農村人就要這,比你給糖呀什麽的都強。”進吉說:“有,我自己是農村出生的,我哪裏不知道,帶了很多回來。”惠蘭說:“那就好。你叔婆叔公的,一家一份,你明天早上送去。”進吉說好。惠蘭看看時間晚了,就催兒子跟父親去睡覺,進吉說:“還早,睡不著,媽你先睡。”惠蘭便去睡覺了。

進吉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裏喝茶抽煙,心裏一直想著母親和父親的話。他原來是想蓋房子的,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夢想,他相信也是父親的還有所有家裏人的夢想。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實現這個夢想,用一輩子的精力和積蓄了一生人的錢財才蓋間新房子。有的人為之奮鬥了一輩子都實現不了蓋新房的夢想。他在想,人生為的是什麽,為了吃穿外,最大的一個願望就是有好房子住,住的問題解決好了,其它的也就好說了。可是他想母親的話也有道理。阿標開廠遇到困難,進退兩難,他覺得老二的電子琴還是做的有模有樣的,隻要有錢投資,請個好師傅來從新開塑料模具,自己注塑,還是可以的。以他在香港這麽多年的眼界回來看大陸生產的產品,從外表上看,他覺得都存在著粗糙做工不夠精細的問題,看人家外國特別是日本的產品,那才叫產品,咱們自己生產的產品裏邊好壞先別說,這外表起碼也要做好點。佛靠金裝,人靠衣裝,就是這個理。進吉想到這裏,覺得母親比父親有眼光看得遠。老二能過這一關,有了錢還怕沒房子。想到這裏心也開朗了許多,便熄了燈去睡覺了。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昨晚村裏就有一小部分先知先覺的人知道香港客吳進吉回來了,這消息不脛而走,一大早村裏的人都知道了。昨晚沒人登門拜訪,是因為進吉剛到家,進吉有許多話要對父母家人說,外人不便在一旁聽見,可今天就不同了,過了一個晚上,進吉該說的秘密都說給了父母家裏人,親戚朋友們八點鍾後就開始陸續到了進吉家。一時間,自發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弟都來了,還有那侄子侄女們也來看進吉的。進吉見了麵自然是每人一個紅包,上一輩的人紅包大些,跟他同輩的隻是二十元人民幣一個。惠蘭和雪芳也忙的不是衝茶就是拿糖果餅幹的招待大家,男人們也不管這三五萬寶路香煙抽得習慣不習慣,免費抽的不抽白不抽,拿起就抽。自發看了心裏隱隱作疼,想這進吉也沒分寸,人家剛抽完一根你又發給一根,讓人家接著抽,這不是再燒錢嗎?他趕緊走了出去,到供銷社賒欠了兩條雙喜煙回來,路上碰見吳展龍抱著一捆鞭炮隻叫了他一聲“發叔”飛也似地向他家跑去。

回到家裏一看,這舞獅的也上門來參獅了。自發心道,參參獅也好,多年了,家裏沒參過獅,這一參,家裏準興旺。鑼鼓聲陣陣,舞獅的從門口參起,一路參進客廳,房間,廚房,再返回客廳,後退著出門,這才算參完獅。自從舞獅的在門口舞起獅來,展龍吳添等一群朋友跟進吉就在院子裏就點起了鞭炮,劈裏啪啦地響到舞獅的參完獅出來鞭炮聲才停。院子裏彌漫著火藥味的煙霧。進吉當著獅頭的麵封了一百塊錢紅包給他。一般人封個十塊也算是多的了,沒想到這香港客一封就是一百塊人民幣,獅頭笑著連連作揖謝謝www。qb5200。Com,叫人把最好的中堂畫拿來送給吳家。這是本地獅班的規定,到人家家裏參完獅後,收下主家的紅包便給副畫和一對柑橘作為答謝,這畫上寫有某某獅班的名號,還有農曆某年春的字樣。這一年的獅班是大埔頭的。進吉接過畫後叫展龍拿去去掛在客廳牆上。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婆走了進院子裏來,說:“阿吉啊,三叔婆來看你了。”進吉一看是三叔婆,忙上前扶住三叔婆的手臂,說:“三叔婆,應該是我去看你的,你怎麽來了?”三叔婆笑說:“來看你的人多,你忙,還是我來看你好。”進吉說:“好。三叔婆身體還可以?”三叔婆說:“今年就不行了,這人啊不服老不行。我這腿有風濕病,走遠了不行,特別是天氣要變化的時候,痛得厲害,可以當天氣預報了。”進吉一聽她的腳有風濕,說:“那快進屋裏坐,我帶有驅風油回來。”於是扶著三叔婆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