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麻煩（三）
盛薔薇在醫院呆了還不到一個小時，韓東戈便親自將她給接回家去了。
他走進病房的時候，宋曉武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是呆坐著，仿佛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似的。
韓東戈臉上的表情也是同樣沉重，他對盛薔薇伸出手道：“回家吧。”
盛薔薇稍微想了一下，方才站起身來，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一起離開。
回家的路上，盛薔薇淡淡開口：“那女人很可能熬不過今晚了。”
韓東戈聞言隻是沉默，並沒有像肖蓓鳳那樣痛罵一句，又或是有任何地表達。
有人要死了，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如果她真的病死了，那宋曉武怎麽辦？”
盛薔薇覺得與其回家當著長輩們提起這件事，還不如在車上先說個清楚。
“該怎麽辦怎麽辦，他自有他自己的去處。”
盛薔薇聞言默默握住了他的手：“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給他找個住的地方，讓他安頓下來。”
韓東戈摘下眼鏡，揉揉眉心，問她道：“咱們無需對他們這麽好。那些錢足夠他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了。”
盛薔薇點一點頭：“我知道。不過，我覺得事情沒那麽容易解決。”
韓東戈不以為然：“宋素麗如果真的不在了，他也不會再出現了。”
以他對宋曉武的印象和了解，他心中對韓家的怨恨之情，比她母親更深。
“未必。”簡短的兩個字，透露出盛薔薇心中的擔憂。
如果宋素麗真的死了，那宋曉武勢必會這份仇恨，壓在韓家的身上……仇恨可以令人瘋狂。
韓家的敵人已經夠多了，盛薔薇不希望再多一個宋曉武。
“如果他真敢造次，無論父親說什麽，我都會親手了結他。”
“他是你的弟弟。”盛薔薇軟綿綿地回了一句。
雖然她知道，這句話會讓他怒火中燒。
“我早該替父親清理門戶了。”韓東戈一旦發起狠來，素來是無所顧忌的。當然，他鮮少這樣衝動的時候。
“東戈，就把事情交給我吧。”盛薔薇的語氣裏帶點懇求。
韓東戈聞言深深地看她一眼，沒說話，也沒有反對。
回到韓家，盛薔薇先去看了看孩子們，安安和佑兒都很乖，姨娘把她們照顧得很好。
肖蓓鳳離得很遠，就聞到了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她皺皺鼻子，有點嫌棄道：“那女人怎麽樣了？”
“很難說。”盛薔薇斟酌一下，才道：“如果能熬得過今晚的話，也許還有轉機。”
轉機……肖蓓鳳又是一皺眉，心裏隻道：但願她能死了幹淨！
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盛薔薇還是去到書房，和韓冠英說了幾句話。
韓冠英沉吟許久，才道：“既然我把事情交給了你，你就放手去辦吧。不要讓東戈插手，他很容易衝動。”
“我知道。”
盛薔薇稍微沉默一下，才道：“明天我會再去醫院一趟，不管是宋素麗也好，還是宋曉武也好，我都會安排妥當。”
“好孩子。”韓冠英語氣沉著，望著她的目光，含著一絲欣慰。
盛薔薇點一點頭，默默退出了書房。
晚上睡覺的時候，雖然韓東戈一聲不吭，但她知道他還沒睡著。
她翻身坐了起來，望著韓東戈的背影，輕聲道：“別生我的氣。”
韓東戈聽了這話，肩膀果然動了一下，他轉頭看她：“你在胡說什麽？”
“我擅自主張，讓你不高興了，不是嗎？”
她指的自然是宋家母子。
韓東戈搖搖頭：“沒有。”
“有些事，悶在心裏太久會變成解不開的死疙瘩。正如我和盛立寧之間……宋家母子的事，你不願提，爸爸也不願意提，姨娘更是恨之入骨。”
韓東戈保持沉默，抱起了雙臂，靠坐床頭。
“我無心為宋家母子說話，隻是她真的就快要死了。不管有什麽樣的恩怨，死了就是完結，就不該再繼續。”
韓東戈又看她一眼：“我的仇恨可以結束，那宋曉武呢？他會變成他母親的討債鬼。”
“我會想辦法安撫他的。看他對他母親的感情，想來也不是個太壞的人。”
“人心隔肚皮，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盛薔薇微微一笑：“許是女人的直覺。”
韓東戈聞言撫了撫自己的臂膀，有點哭笑不得。
第二天一早，等到盛薔薇再到醫院的時候。
醫生第一時間通知她，宋素麗於昨晚淩晨去世，而宋曉武在醫院大鬧了一場，結果受了傷，現在在他母親之前的病房。
“他傷得重嗎？”
“不算嚴重，隻是劃傷了手。”
盛薔薇去到病房看他，果然情況很糟。
宋曉武的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很難看，他似乎和什麽人打了架。
盛薔薇一坐下來，宋曉武就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雙眼通紅，布滿血絲，他看過來的目光沒有憤怒，隻有悲傷。
“你母親的後事，我會好好安排好的。”
宋曉武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卻不說話。
陳武站在床邊，一臉警備地看著
他，以免他對少夫人不利。
“滾……”
等了半響，宋曉武隻是艱難地吐出了這一個字。
盛薔薇站起身來道：“你母親的後事就交給我吧。”
她說到做到，馬上開始著手安排宋素麗的後事。之
一切從簡，而且，越快越好。
因為她是韓家的少夫人，所有事情都進行得十分迅速，入殮火化，不過才半天光景。
盛薔薇不嫌麻煩，也不覺得晦氣。
已經死去的人是最平和，也是最無害的。死了就是死了，代表著結束。
盛薔薇將宋素麗的骨灰，存放在她即將要下葬的墓地，一切井然有序。
等她再回到醫院的時候，宋曉武還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他不再躺著**，而是坐在椅子上，將頭埋在臂彎間。
“你母親的後事，我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明天她下葬，你和我一起去。”
宋曉武聽了這話，一動不動。
盛薔薇找來護士，這才知道他整整一天都是這樣，不吃不喝，對誰的話都沒反應。
盛薔薇走到他的麵前，又重複了一邊：“明天上午九點，我會派人來接你。”
臨走的時候，她對陳武道：“找幾個人看著他，暫時別讓他離開醫院，反正，他無處可去。”
留在醫院，還能以防意外，免得他再弄傷了自己。
盛薔薇回家之後，把宋素麗去世的消息告訴給了家裏每一個該知道的人。、
肖蓓鳳聞言輕輕一笑，似歎非歎，她單手掐腰，走來走去，好半天才說了一句話：“我先回去了。”
很顯然，宋素麗的去世，並不能讓家裏的人覺得高興。
盛薔薇端來一杯熱茶，來到肖蓓鳳的房中。
肖蓓鳳背過身子，突然低下頭去，好像在擦眼淚一樣。
“姨娘，你怎麽了？”
盛薔薇有些意外，沒想到她居然會為了宋素麗而落淚，她明明恨極了她的。
肖蓓鳳見是她來了，轉過身，用手帕擦擦眼淚道：“我沒事兒，隻是心裏堵得慌。”
她最記恨的人，記恨了一輩子的人，就這麽死了。
“姨娘，她的胃病已經很嚴重了，能熬到現在已是幸運。”
若不是聽了醫生的話，她也不知道宋素麗居然這麽能忍。醫生說，她的胃幾乎都已經無法進食了，而且，她還忍耐著劇痛。
“薔薇，我不是想要說死人的壞話。可是她現在是清淨了，可咱們呢？她那個兒子……一定和她一樣，不是個省油的燈。”
肖蓓鳳磕磕絆絆，有點詞不達意。
盛薔薇了然點頭：“姨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唉……不瞞你說，我這一輩子記恨的人不多，唯獨宋素麗，是我最恨的。想當年，她頤指氣使地想要做正宮娘娘的時候，她多麽神氣……當年被攆出韓家的時候，她又多有骨氣，既然這麽厲害，那就該混出個人模狗樣的。帶著這一身病回來，算什麽？”
同為女人，她心裏不是沒有心軟，隻是因為緣分太深，她不得不鐵石心腸，全副武裝。
“姨娘，別說狠話了。咱們都知道，她也算個可憐的女人。”
肖蓓鳳吸吸鼻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加重語氣，想要舒服她和自己。
“明兒，我還要出門一趟，姨娘替我照顧好孩子們。”
肖蓓鳳看她一眼：“這是當然，你還說什麽。不過，你不介意嗎？不嫌晦氣嗎？”
“姨娘，您是最了解我的，我從來不在乎那些。”
肖蓓鳳把臉擦了幹淨，隻道：“今兒真是辛苦你了。”
“姨娘就別和我客氣了。”
盛薔薇並不覺得累，隻要事情能有個好的結果，之前的種種都不是問題。
次日一早，盛薔薇命人將萎靡頹敗的宋曉武從**拽了起來。
宋曉武就像一個毫無知覺的木頭人。
盛薔薇吩咐大家給他梳洗整理，見他垂頭喪氣，完全不配合的樣子。她心裏有點氣，卻還是忍耐住了。
她走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邊打了一個響指道：“今天是你母親下葬的日子，你能不能打起精神來，讓自己有點人樣。”
宋曉武聽了這話，終於有了點反應。
他開始配合，洗了頭，刮了臉，披麻戴孝，一身白孝。
盛薔薇和他同乘一車，兩人皆是沉默。
等到了地方，宋曉武一看見墓碑上的名字，眼淚就掉了下來。
盛薔薇擅自做主，隻在墓碑上刻上了宋素麗的名字，可她的出生年月日。
宋曉武低頭痛哭，忍了多時的眼淚，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盛薔薇站在他的身後，一臉平靜。
待到他平靜下來，已是一個小時之後。
盛薔薇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問他道：“你和你母親之前住在哪裏？”
宋曉武低著頭，看也不看她一眼，悶聲道：“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見他語氣不善，盛薔薇隻淡淡道：“我需要過去看看。”
宋曉武看她一眼，琢磨不透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不過，他想到家中還有母親留下的一點東西，便不再說什麽了。
潮濕陰暗的房間，簡單老舊的家
具，這裏看起來完全沒有一個家，該有的樣子。
屋子裏有股很難聞的味道，像是什麽食物壞了，又像是什麽藥材的味道。
“你們的日子就過成這樣？”
宋曉武不說話，隻是低頭翻找著什麽。
陳武下意識地拔槍出來，時刻警惕著。
宋曉武翻了一陣子之後，隻從床底下麵，拎出來一個有些年頭的檀木箱子。
他把箱子打開之後，整個人僵住不動了。
盛薔薇垂眸看去，隻見箱子裏隻有幾本書和幾件衣物。如果這些就是遺物的話，那宋素麗的人生未免也太淒涼了。
“我給你新安排了一個住處，收拾一下，明天就搬過去吧。”
她用命令的語氣說到，不容他拒絕。
“省省吧你，我和韓家沒有半點關係，你還假惺惺地做什麽？”
宋曉武的嗓子已經沙啞得說不出話來。
盛薔薇淡淡道：“我現在可不是和你在商量，你就照我的意思辦吧。”
不管他接不接受，明天都會有人來安置他。
臨到門口，盛薔薇又說了一句：“以後別再說，“你和韓家沒有半點關係”這句話，為你母親想想吧，她是為了什麽撐到現在，也要帶你回來。你這麽說，對不起的人隻有她。”
宋曉武低下頭不吭聲了，隻把母親的衣服抱在懷裏。
謝天謝地，這衣服上還有一點點的她的味道。
盛薔薇看著他的背影，眸光一沉，也不再說什麽了。
…
給宋曉武安排的住處，是一處獨門獨院的小房子。
這筆錢是韓家出的，盛薔薇隻是負責派人安排置辦，讓他住得舒服一些。
韓東戈覺得她沒必要做到這一點：“你何必非要為他費心？”
在他看來，盛薔薇能幫他料理宋素麗的後事，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與其馬馬虎虎的做，還不如認認真真地做。我給他安頓好了，我心裏踏實，爸爸心裏也能寬慰些。”
若是不想讓他來破壞韓家的平和，那就讓他自己先有一個家。
搬家那一日，肖蓓鳳不知怎麽地，非要和盛薔薇一起過去看看。
“姨娘，您一定看不慣他的。”
肖蓓鳳堅持道：“甭管那小子多混蛋，我也要去看看。”
盛薔薇略感無奈，但還是讓她和自己一起去了。
房子布置得還算不錯，簡樸又素淨，一看就是盛薔薇的風格。
肖蓓鳳推開房門，正欲細細打量，卻見沙發上橫躺著一個人，不由輕呼一聲。
那人正是宋曉武。
他昨天被人押送到了這裏，之後有人給他打了一針，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當他從困意中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片燦爛的陽光。
陽光刺得他的眼睛很痛，他揉著頭，坐了起來。
等他緩過神來，方才發現自己的麵前還站著兩個不速之客。
“你醒了。”盛薔薇淡淡開口。
宋曉武瞪著眼睛看她，發問道：“你把我弄到這鬼地方來要做什麽？”
盛薔薇還未開口，肖蓓鳳便道：“別不識好歹了。我們若不是可憐你……”
她的話還未說完，盛薔薇就輕輕撫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肖蓓鳳忍住了話，卻是忍不住氣，一個轉身去到別處轉悠。
“這裏不是什麽鬼地方，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
宋曉武冷笑一聲：“虛偽！”
肖蓓鳳根本沒走遠，見她說話都沒個好腔調，頓時又怒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她重新走了過來：“你囂張什麽？厲害什麽？若不是有她在，還會有誰管你的死活？”
宋曉武麵色鐵青，起身道：“這鬼地方留給你自己住吧。”
盛薔薇攔住他的去路，其實，隻不過是伸了一下手：“等一等。”
宋曉武自然不會聽他的話，不過，他對付不了外麵真槍實彈的守衛，隻能停下腳步。
“我不會害你的。你過來坐下，我有幾件事要和你說。”
宋曉武不想坐下也不行，隻好隨意扯過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了下來。
盛薔薇拿出自己全部的耐性，想了想才道：“你和你母親之前住的房子是租來的。那裏不適合久住，這棟房子的房契我會交給你，以後你喜歡住就住，不喜歡住就賣掉，隨你處置。”
宋曉武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還有，你剛剛回來，沒有事做，也沒有收入。”她拿出一袋子銀元，放到桌上。
光聽聲音就知道數目不少。
“這些是你的生活費。我知道你不稀罕韓家的錢，但稀不稀罕是一回事，需不需要是另外一回事。”
宋曉武用沙啞的聲音諷刺她道：“沒了我母親，我在你們的眼中，真是越來越好打發了。”
肖蓓鳳氣得直咬牙，但礙於盛薔薇的目光，才沒說什麽。
“死者為大。你母親既然已經過世了，我不會對她有任何的不敬，你既然是她的兒子，我希望你也能做到這一點。”
“宋曉武，你很清楚，我不是因為可憐你，或是想幫你才做這些的。所以，咱們都各退一步吧。這樣才能相安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