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時代

第62章 名人效應 (2)

方竹大驚:“腎都換了,怎麽還不好?”

“這是排異反應,器官移植中經常遇到的現象。”接著老四海把這個醫學概念簡單扼要地講解了一下。當他說到:“急性排異反應的結果就是移植器官迅速衰竭”的時候,方竹大驚道:“那我媽還能活嗎?”

老四海抿著嘴唇,目光如電。“一定要堅強,不要在你媽麵前表現出來。痛不欲生、哭天搶地,都是村婦的行為,毫無意義。你要告訴她,你會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學習,好好的——上進,聽見沒有?”

方竹絕望地晃著腦袋:“我連痛苦的權利都沒有嗎?”

老四海拉著她往外走:“痛苦是弱者的專利,這個世界容不得太多的眼淚。”老四海突然回身,按住方竹的肩膀:“我告訴你,在不幸者麵前表現出痛苦,隻能帶來更多的憂傷,在她麵前一定要高高興興的。”

方竹恐懼地甩開他,衝回房內,口中大叫道:“你是在培養女沙皇,我不聽你的。”說著她張開嘴就要哭。

老四海咯咯咯地笑起來,聲音恐怖而嘹亮。他手指門外,歇斯底裏地嚷嚷道:“去哭吧,到大街上哭去。我看除了色狼之外,沒有人會搭理你,更沒有人會同情你。你去呀?現在就去。”

方竹擔心老四海的預言成真,她半張著嘴,進退維穀地站在原地。老四海抄起她的手,使勁一拽:“跟我走,做人要有出息。”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方竹“咚咚咚”地下樓了。

僅僅過了幾個鍾頭,方惠卻明顯地憔悴了。她半依在床頭上,眼睛一直瞟著門外,方竹進門時,她興奮得差點摔下來。方竹看了老四海一眼,然後衝上去蹲在方惠麵前,乖巧地說:“媽,你氣色好多了。老叔叔說,等你一出院他就帶咱們去魔鬼城。

方惠詫異地說:“魔鬼城?”

方竹使勁點頭:“老叔叔說,那地方的石頭會改變顏色,特別好玩兒。在新疆吧?”

“是在新疆。”老四海道。

“行,到時候媽保證跟你們去。”方惠欣慰地望著老四海:“四海呀,你也坐過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老四海坐到她對麵的**:“嫂子,醫生說了,明天就給你加藥。”

方惠就跟沒聽見似的,她撫摩著方竹的頭,自言自語道:“咱們以前也沒什麽錢,可咱家過得多好啊,多省心啊!這一年來是怎麽了?你爸爸死了,你媽現在也不行了……”

方竹哽咽著說:“媽,你沒事,老叔叔說了,就是一點反複。”

“但願吧,可萬一換的這個腎真壞了,你怎麽辦?”方惠的口氣異常平靜,似乎在商量方竹的婚事。

方竹又望了老四海一眼:“我——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方惠很是高興:“這就對了,你一定要好好學習,爭氣要強。你爸爸一輩子的心願就是你能考上大學,能有個好歸宿。”說著,她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方竹,你站到你老叔叔麵前去。”方竹有點兒糊塗,但還是照做了。老四海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他剛要站起來,方惠卻大聲製止:“四海,你坐著,你坐好嘍。方竹啊,你叫你老叔叔‘爸爸’,快叫!”

方竹和老四海同時“啊”了一聲,老四海拍著自己的頭頂道:“嫂子,你這是唱的是哪一出啊?”

方惠正色道:“你是她的長輩,你現在又和我辦了結婚證。方竹叫你聲爸爸有什麽奇怪的?最起碼也應該是幹爹吧?”

老四海說:“咱們的情分都在心裏了,您就別走這個形式了。”

方惠咳嗽了幾聲,明顯是有點兒著急。“我要是不在了,你得替我們兩口子照顧方竹啊,別讓她吃了虧。我這是托付你呢,你總得讓我把心放在肚子裏吧?方竹,快叫!”

老四海覺得嗓子裏有點發甜,他愣愣地望著方竹,方竹艱難地叫了聲:“爸”。叫完她扭臉就跑了。不知為什麽,老四海竟歎了口氣。

方惠欣慰地躺直了身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四海,我們這家子可真沒少給你填麻煩。”

“嫂子,你是想得太多了,沒準過半個月您就能出院了。”老四海道。

方惠冷笑了一聲:“你別忘了,我以前是幹護工的。我幹了好幾年護工,什麽樣的病人沒見過?該死的,全得死。”說完她閉上眼,再不說話了。

老四海空坐了一會兒,渾身都難受,隻好轉了出來。方竹就在陽台上,老四海走過去,苦笑道:“你媽真有意思。”

方竹瞥了他一眼:“我媽是看得太明白了。你現在是我爸爸了,覺出有什麽不同了嗎?”

老四海無奈地揮了揮手:“別當真,不過是讓你媽安心。”

當天下午老四海特地跑了趟全聚德,買回了一鍋鴨舌湯,然後一口一口地喂給方惠。方惠說:“味道不錯。”老四海說:“隻是普通的酸辣湯,您嘴裏沒滋味,吃什麽都香。”老四海心道:造罪的事就交給自己吧。老爹是因為雞死的,菜仁是因為魚死的,我是見雞殺雞,見魚殺魚,鴨子一樣跑不了。

方惠的感覺很靈敏,任憑醫生想盡了辦法,但沒出三天,她的病情就無可挽回地惡化了。老四海和方竹輪流守護,到了第五天頭上,方惠的呼吸隻能靠儀器來維持了。消息傳得很快,方惠的同事來了,老景也來了,大家問寒問暖卻誰也拿不出辦法來。

老景來時,老四海就在病房門口坐著,他連眼皮都沒抬。老景出來時,他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最後老景隻得討好似的坐在他身邊,喃喃地說:“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十幾年前。那年你爸爸死的時候,你小子也是這副模樣,就像霜打了一樣。”

“你少提我爹的事。”老四海拎起座位下的一瓶啤酒,狠狠喝了一口。

“你還是真傷心了?”老景的語氣裏有點兒輕蔑。

老四海無法忍受輕蔑,立刻反駁道:“我從來就不會傷心。我嫂子快解脫了,她要和菜仁團聚了。這是好事,我為什麽要傷心?”

“是啊,自從菜仁死後,我就一直在琢磨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今天我總算是想明白了。”老景拿出一隻煙,卻看到幾個路過的病人麵有怒色,趕緊又收起來了。

老四海歪著嘴問:“你們警察還有功夫琢磨這種問題呢?我以為你就知道吃吃喝喝呢。”

“別人想不想我不知道,我想。”老景大大地歎了口氣。“人生的意義非常簡單,就是毀滅,就是死亡。你即使再聰明也一樣無法逃脫。”老景哼了一聲,站起來要走。

老四海忽然覺得他話裏有話,翻著眼睛說:“什麽意思?”

老景舉著兩個指頭,在老四海麵前搖了搖:“你做的事一定會付出代價的,可我拿不準,我是不是應該親手把你送到法庭去,我也拿不準是不是應該回去找點證據。”

老四海冷笑道:“除了你,還能有誰要抓我?十幾年了,那件事早就沒影子了,弄不好連案底兒都沒了。我相信你找不到證據。”

老景搖著頭:“我不知道,但我還是相信法律。”說完老景走了。

老四海自嘲地琢磨著,我的騙子職業幹到今年就金盆洗手了,但老景或許會幹到退休吧,但願他能平安退休。

當天晚上方惠去世了,僅僅四十五歲。方竹哭得死去活來,老四海也沒時間勸她,應該做的事太多了,他顧不上難過。

幾個月前安葬菜仁的時候,老四海曾問過方惠:墓地是否要合葬的。方惠毫不猶豫地說:“要合葬的。”真沒想到,固定墓碑的水泥還沒有完全幹透,墓坑就被再次打開了。

老四海平生第二次主持了葬禮,主角是方惠。他親手骨灰盒安放在另一個骨灰盒邊上,腦子裏突然產生了錯覺,這兩個木頭盒子與菜仁、方惠有什麽關係?他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墓碑,確認無誤了才蓋上水泥蓋。安葬前,他請人在墓碑上刻下了方惠的名字和生辰。石屑飛濺,墓碑周遍出現了一小片霧靄,青色的霧,幹燥而令人煩悶的霧。隨著鑿子在石碑上敲出一道道白印,老四海的心幾乎也要碎了。他發誓這輩子再不要參加葬禮了,除非是自己的。

葬禮完畢,老四海和方竹都像生了一場大病,老四海逼著方竹回學校去。方竹沒好氣地說:“我明天就去,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還不行?”

老四海知道她有情緒卻並沒心思安撫她。

此時另一件事發生了,股市全線下挫了,地心引力成了股市的主宰,指數曲線每條都是**的,萎縮最多的一天竟掉了五十幾點。老四海差點去廟裏燒香,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時光荏苒,轉眼就過去了兩年,方竹畢業了。她在一家設計公司當上了廣告設計師,不久便進化成骨幹了。

老四海有好幾次都差點離開北京,他甚至開始懷念那種流浪生活了。但一想起沒人給方竹做飯,沒人接送她上下班,便由衷地恐懼起來。壞人太多了,沒有我老四海的照顧,方竹弄不好就被壞人害了。

俗話說,有巧媽必有笨閨女。方惠在世時是裏裏外外一把抓,所以方竹這孩子就笨得離了譜。她不僅不會做飯,連衣服都不會洗,至於收拾屋子、購買日用品就更別指望了。偏巧方惠去世那年,學校宿舍的租金爆漲了一倍,方竹不能容忍被學校盤剝,一怒下便回家了,自己把住校改成了走讀。這一來可苦了老四海,為了照顧孩子他不得不搬到方竹家。每天早晚兩頓飯,還得收拾屋子,洗衣服,買菜,抗糧食……。他真是不明白,堂堂的天才騙子怎麽成家庭婦男了?所以他好幾次都溜走,但方竹是個聰明姑娘,每每見他有煩躁的跡象,便一口一句“幹爹幹爹”地撒嬌,弄得老四海毫無辦法。

這是轉瞬即逝的兩年,這是平靜如水的兩年,這是沒有意外的兩年。有個即將退出曆史舞台的成語經常在老四海腦子裏縈繞著,相依為命!老四海的爹媽都死了,方竹亦然。老四海無處可去,方竹亦然。老四海發怒時,方竹就假裝小鳥;方竹憂鬱時,老四海就扮演大灰狼。兩年,眨眼就過去了。

這兩年裏老四海也沒閑著,沒朋友可以,沒收入卻不可以。由於擁有了合法身份,他在市區投資興辦了一家小型健身中心。老四海認為北京人是越來越有錢啦,就越來越怕死啦,所以健身、保健和封建迷信活動必定是熱門產業。他之所以隻開了家小型企業,主要是不想太過招搖了,萬一被人注意到就麻煩了。當然了,要不是擔心坐吃山空,他是不會興辦實業的。

另外還得說上幾句,師兄被判了二十年。正如老四海所預料的那樣,他和他的受害者都成了騙子發展史上的超級蠢驢。而師兄自己是至今也不知道,天衣無縫的騙局到底是如何被人識破的呢?

老四海很可憐師兄,他隻被判了二十年。可這家夥要活到九十多歲,最後那十年怎麽辦呢?

自從方惠死後,老景就再也沒找過他,老四海不相信這家夥還想把自己弄進去,人心都是肉長的,老景也不應該例外。在這段時間裏老四海經常忘卻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現在是健身中心的老板,是方竹的監護人,怎麽想來都與騙子不大相幹。是啊,在任何人眼裏他都是規規矩矩的老實人。

韓日世界杯、暴亂,楊利偉去太空出差,美國人幹掉了薩達姆,日本人依然不承認侵略罪行,糧油大漲價,拉登接二連三地在歐洲埋地雷,火箭又把兩個中國人扔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