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時代

第66章 尾聲 (2)

主持人笑著說:“老先生,你聽了方小姐的講述有什麽感想啊?”

老四海問:“現在不是直播吧?”

“我們是錄播的。”

“好,那就把這期節目撤了吧?沒什麽意思。”老四海站起來要走。立刻衝上來幾個人,將他結結實實地按在椅子上。

“那怎麽行啊?您看看,觀眾多麽踴躍啊,這期節目保證是能打動人心的。”主持人得意地笑了。“這是多麽幽婉曲折的愛情故事啊,太難得了,羅米歐與朱麗葉不過如此。”

“什麽亂七八糟的?”老四海急了,大叫起來:“你們別聽方竹瞎說,我們倆什麽事都沒有。”

“有點兒事又怕什麽的?一點兒也不丟人。”又一個老太太憋不住了。“你說,你是不是心理負擔太重了?”

老四海又瞪了方竹幾眼,然後扭向老太太,悶聲悶氣地說:“您的孫女看上了他叔叔,您能答應嗎?”

他本想直接把老太太氣休克了,現場一亂自己就能跑了。沒想到老太太卻水米不進,反而極為認真地說:“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婚姻的事自然是不成。可你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啊,你不過是他爸爸的朋友。”

“我和她媽是辦理過結婚證的,您說說這叫什麽呀?”老四海接著下藥。

老太太依然刀槍不入,繼續道:“你和他媽是辦了結婚證,但不過是為了救人,誰能笑話你?”

老四海翻著眼睛說:“您女兒要上看上個比她大十五歲的男人,您家是不是還要敲鑼打鼓啊?”

老太太哈哈笑道:“這年頭要是敲鑼打鼓,城管隊就不答應了。這孩子真是守舊,你呀,怎麽還沒有我老太太開通呢?方竹要是我的女兒我雙手支持,她愛的是一個好男人,年齡不是愛情的障礙。”

老四海酸得滿嘴的牙都活動了,心道:你這老太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看你就是個障礙。

此時主持人夥同眾多觀眾雞一嘴鴨一嘴的煽動起來,最後把老四海的腦袋都吵昏了。方竹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向主持人使了個眼色。主持人馬上道:“這樣吧,咱們呀聽聽老先生的意見。道理大家都已經講過了,現在就看他是不是能夠從善如流了。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就是終身遺憾呀。”

老四海低著頭,他希望這個鬧劇趕緊收場,隻得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還是讓我們倆來決定吧?”

“好!這孩子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等就等的是這句。”

立刻有老太太表示讚賞,似乎老四海已經同意了。主持人也趁熱打鐵道:“那我們就等著吃喜糖啦。”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老四海已經快瘋了,怎麽了就吃喜糖?憑什麽就讓他們吃喜糖?這事不對呀?自己並沒有同意啊!電視台的編導真是聰明透頂,場內適時響起了婚禮進行曲,空中撒下了無數彩色紙片。人們熱熱鬧鬧地老四海和方竹擁在中間,又是唱又是跳。

老四海被眾人簇擁在當中,隻剩下出氣了。現在他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好嘴難敵眾口,再聰明的人也架不住大家起哄。估計今天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會被當成同意的證據,這些人早就算計好了。

一個小時後,他終於從電視台裏逃了出來。但方竹卻影子似的跟在後麵,寸步不離。老四海找了個僻靜地方,劈頭蓋臉地罵道:“你幹的好事,這叫什麽呀?這不是逼婚嗎?我都快讓你氣死了。”

方竹冷冷地說:“節目明天就要播出了,我所有的朋友、同事、同學都能看得見。如果你現在逃跑的話,我的臉就算是丟盡了。你再幫我買塊墓地吧,千萬別和我爸我媽在一個公墓,我沒法跟他們說。”

老四海痛苦得直轉圈,他敲著腦袋道:“我要娶了你,我將來怎麽和他們說呀?我怎麽麵對他們?”

“我是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鬼魂。再說,即使真有陰間你也不用擔心,隻要你對我好就行了。”方竹顯然是連後事都想好了。

就這樣,老四海被逼成婚了,理由還是“救人”。

當然他對方竹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非常深厚。雖然更多成分是相依為命的憐惜,但憐惜升華到愛情,僅僅一層窗戶紙的事。

在辦事處登記前,老四海再次鄭重聲明:“我是騙子,你就不怕將來他們把我抓了去?”

方竹胸有成竹地說:“你行騙的時候他們都沒抓住你,你現在成好人了,他們為什麽要抓你?”

偏巧老四海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就沒往心裏去。

他們舉行了一個小型婚禮,參加者主要是方竹的朋友。電視台得知有情人終成了眷屬,覺得自己幹了件天大的好事,於是又來起哄,號稱還要播出。老四海照樣戴上了墨鏡,記者一見麵就說他是靦腆得可愛,死活要把墨鏡摘了。老四海卻說:“當心我告你們侵犯肖像權。”記者退縮了,但節目照做。

平靜的生活維持了一年,方竹懷孕了,B超的結果是兒子。他們夫婦跑到菜仁、方惠墓前燒紙。老四海說:“菜大哥,你有後了,我的兒子叫菜方海。”

紙灰隨風飄走了,估計菜仁是收到了。

古話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所以古話都是缺德的。

電視台得知他們即將喜得貴子,又來湊熱鬧了,而且還為他們夫婦做了一期特別節目。老四海已經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沒戴墨鏡,節目又播出了。

半個月後,警察找上門來,二話沒說就把老四海帶走了。

審問老四海正好是老景,老景似乎從來就不認識老四海。他一上來就問道:“你是否認識花兒?”老四海當時就明白了,花兒保證是在電視裏看見自己了,二十年的仇恨終於有了結果。老景之所以這麽說,估計是在暗示他,隻說與花兒有關的事,其他事件全當沒發生。老四海明白老景的意思,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販賣花兒的經過,並再三表示懺悔。審訊完畢,老景臉上竟出現了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他特地回了幾次省城卻沒有下落的人,如今自己跳出來了。活該你老四海倒黴,這就是孽債!

之後警察們也沒問別的,估計他們對二十年前的舊事,興趣不大。

那天老四海第一次在監獄裏過夜,他夢到了白雲觀,夢到了那個讓他給自己燒香的老人。奇怪的是,他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麽他要自己給燒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一個月後老四海以販賣人口罪,被判處了八年徒刑。他在法庭上看見原告了,但無論如何找不出原告與花兒之間有什麽聯係。老四海曾經向法庭提出過質疑,但一切證據表明,那個看起來像農村婦女的女人就是當年的花兒,連身上的胎記都一樣。老四海想不通,花兒一樣的女人為何出落成這樣了?

女人在法庭上傾訴了自己的血淚史,原來她的確被賣到山西了,受盡了煤黑子的**。半年後她終於瞧準個機會,跑了出來。回到城市後花兒一連離了五次婚,全是異常的不幸。之後她在省城混不下去了,這才到了北京,在北京住了幾年竟在電視裏發現了當年的仇人,真是意外之喜呀!在原告嘴裏,這的一切悲慘遭遇都是老四海這個壞蛋一手造成的,老四海應該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幸虧老四海的律師嚴加駁斥,法官才沒把後來這些事記在老四海身上。

宣判前,老花兒認為應該在現場渲染些悲彩,便哭著喊著地要在被告席前的鐵欄杆上直接撞死。

老四海隻喃喃地說:“你不是想找人生的路嗎?我給你找了一條,你怎麽還罵我呢?”

老花兒琢磨了半天,估計早把當年的哲學思考忘卻了。

方竹要看管孩子,要看管健身中心,而且發誓要等老四海出來,她說她一心惦記著魔鬼城呢。老四海在監獄裏也沒閑著,他開始寫小說了,專寫騙子的心路曆程。他確信,自己當騙子是一流的,當作家最少也不會比那個庸人差。

是啊!無論光榮或羞恥,過去隻是一堆垃圾。

生活是屬於未來的,老四海相信未來。

2005-5-12初稿

2005-8-29二稿

2006年4月26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