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4 我是老大

再次走馬上任姚雪峰的雄心大發,摩拳擦掌地要大幹一番。首先,他把鐵件廠從修造廠中分離出來,更名為結構件廠,接著設置經營科,廠長、科長、技術員一律高新聘請。

廠長科長大工匠來上任了,呼呼啦啦大擺架子。尤其是二廠廠長(修造廠和結構件廠)邱連生排場大擺,辦公桌要新的,電話要步步高的,飲水機要美的的。還沒事老長在總經理室,給雄心勃勃的姚總出謀劃策。

“姚頭兒啊,公司是小馬拉大車,你想累死基層的工人麽?機關人員過剩,人事科辦公室應該通通取消,財務科擱倆人就行。”

姚雪峰動了心,不由追問:“你說留誰好呢?”

“張力軍老謀深算留著是個禍害,趁早拿掉。佟亞楠有尖不露膽小怕事,啥責任都不想擔。財務科長就是總經理的左膀右臂,啥事都得給領導擋著。你看她樹葉掉下來都怕砸了腦袋,真要是出了事她能給你擔著嗎?不如換個忠的,像關老九、周芳芳都行。這倆娘們兒心眼實,給根棒槌就當針,關鍵時刻能護主哇!一個幹出納一個幹會計,保你啥事都能了。”

“言之有理!就這麽辦。”心悅誠服,立即起草任命書,可惜沒等下發,神通廣大的張力軍就來跟他談話,談的內容是在銅山的賬目。姚雪峰立刻害怕,悄悄撕毀任命書,就此不提減員一事。

邱連生見姚雪峰說了不做,把他當半膘子戲耍了一通,心裏這個氣呀!覺得咋的也得弄點經濟補償才劃算,思謀了幾天他想到一個來錢道,於是又去姚雪峰跟前攛掇。

“姚頭兒啊,公司這些年連年虧損你知道為啥嗎?就是因為沒有自己的產品。現在是競爭時代,隻有打出自己的品牌產品才能站穩市場,公司才能發展,你的位子才能穩固。我手上有個賺錢的項目,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老雷可給我來過好幾次電話要這項目了,咱們是啥交情?我咋的也得問問你才能決定給不給他。”

這次上任,姚雪峰苦思公司的出路——若是能找個商機上個項目可就啥都解決了,於是,“自己的產品”這個概念便在他的腦內生了根。現在邱連生一說便說中了他的心事,他立刻雙眼發亮,催促對方趕緊說下去。

“這個產品叫拉刀機,是專門切割水晶的小機床。寧化地區有豐富的水晶礦藏,當地人幾乎家家都有小作坊幹這活兒。我已經調研了,福水區還沒有上這產品的廠家。一台拉刀機的原材料加上水電費人工費最多兩千,成品卻能賣四千哪!賣一台賺一台,你上那兒去撿這便宜呀?”

姚雪峰的熱情高漲,衝動得想立即拍板,忽然想起公司已經改成了股份製,一言堂的時代已經失效。上項目是大事,沒有董事會的讚同可玩不轉,由是他不得不召開董事會。邱連生特約參加。

會上,姚雪峰大講了公司的現狀。為了遏製繼續虧損,保住公司根基必須上一個項目——就是拉刀機。講得**勃發,唾沫星子崩出老遠,脖子上的血管跳起老高。最後他淡啦吧唧地征求董事的意見,臉上的表情是:誰都別想反對我,這事我做定啦。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小會兒,接著汪建文麵無表情地發了言。

“拉刀機的成本是不是太大啦?以公司目前的經濟狀況隻適合上個成本小見利快的項目。兩千塊的東西,萬一銷不出去損失可就大啦!”

“咋能銷不出去呢?咱們以銷定產又不是盲目胡幹。”邱連生不樂意了。

汪建文更不樂意。“以銷定產可以,但不能隻在口頭上定,要白紙黑字立下字據為證。”王八蛋!咋呼啥呀?在總廠吃不開跑這得瑟來了,又一個沒安好心的東西!

邱連生大大抽了口氣,然後把臉扭向一邊。

“這個,以銷定產是沒啥說的了。”姚雪峰擔心起衝突馬上接過話把。“公司資金緊張,外債內債這麽多,不是這個起訴就是那個告狀,日子難過呀!這個項目還得調研,都整得妥妥當當的才能上馬。”來個緩兵之計。

“調研可以,調多長時間我都沒意見。不過我可提醒你們,萬一被別人搶了先,到那時可就是死了孩子來了奶——沒用啦。”邱連生啷鐺著臉發出了警告。

“誰還有說的嗎?有說快說,別讓說時不說不讓說時瞎說,會上不說會下亂說。不出聲就是默認,默認就此閉上嘴巴,永遠也別說啦。”姚雪峰冷冷地說,大眼珠子嘰哩咕嚕亂轉。

“我說幾句。”張力軍清清嗓子。“這個拉刀機福水區真的沒有幹的?”問邱連生。

“你這不是廢話麽?有幹的我還能在這咧咧,存心找抽嗎?”邱連生不耐煩地頂回去。

“不對吧?據我所知福水區已經有兩家在幹了,一家停產一家半停產,銷路並不好,而且每台隻賣兩千五左右。”不卑不亢,胸有成竹,張力軍決心要把邱連生的嘴給堵上了。

邱連生氣得一雙眼瞪得溜圓——這小子要毀了自己的來錢道啊!死死盯了會兒張力軍,然後冷冷質問:“哪有的事?你聽那個老太太哼哼的?”

“喲,小舅子你不白給呀?堂堂的張雙科長居然搞起了市場調查來了?醬鬥子扣角錐——你有尖不露啊!”姚雪峰皮笑肉不笑地奚落。

董英華哧哧地笑,汪建文立即白了她一眼。

張力軍像沒聽明白姚雪峰的奚落似的,仍然對著邱連生說:“我聽哪個老太太哼哼的無需向你匯報。這兩家廠子一個叫開元機械廠,一個叫創利加工廠,誰要是不信馬上可以打電話確認,或者親自去一趟,看看我到底有沒有瞎說。”

邱連生沉著臉再次把頭扭向一邊不出聲啦。

姚雪峰聽出了張力加的弦外之音,臉色馬上陰了,氣哼哼地看著手指間的香煙。

張力軍接著說:“我覺得咱們公司目前不宜上這產品,要上就上汪經理說的。公司打建立就沒有自己的產品,這確實是不利之處,可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穩當地來對誰都有好處。還有件事,有的股東問我持股證什麽時候發放?公司改製都好幾個月啦,既然是股份製企業,原有的資產又都落在了個人頭上,我認為持股證該著手辦理了,公司的章程上——”

“放屁放屁!”姚雪峰火了,拍著桌子盯著張力軍大罵。“發啥持股證?誰投資啦?有啥權利索要持股證?”看著脖子扭成九十度的邱連生指示。“老邱你繼續調研,把市場行情摸準省得留後患,其他人把自己的門前雪打掃幹淨了再去幹別的。公司到這分上大家都有幹係,一茬茬的領導是有錯誤,可他們是人不是神,有錯咋沒見誰給指出來呢?誰提過一條合理化建議了?公司整成了爛攤子了,你們卻偏要我幹?我還傻狗不知臭答應了,既然這樣你們就得支持我幫襯我,為我出謀劃策想辦法想出路,大家齊心合力把這個破爛攤子收拾好了才對吧?這幾個月我是怎麽過來的誰能知道?一沒錢二沒活兒,我他媽還犯賤!當這個鳥官幹啥?從家裏往這咣咣地扔錢,一萬多塊搭進去了還搭上十多斤肉?我這是圖稀啥呀?我的家底夠我躺著吃到老啦,我這不是沒有卵子找隻茄子啷鐺著嗎?我這都是為了誰呀?誰為我著想了?誰替我急了?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興了衰了和大家都有關係,不要一來到公司就扣在椅子上,動一動省得捂著嘍,出去遛遛腿順便催催外欠,勤著去廠子看看,別老吃等食。股份股份人人有份,誰也別靠誰,誰也不欠誰,誰也沒有義務養活誰。……”一張黑嘴挖苦嘲笑謾罵,一點麵子也不給。

張力軍的臉色發青,直喘長氣。

佟亞楠繃著臉,緊緊皺著眉。

汪建文動來動去,小臉上烏雲密布,突然,她站了起來,甩開大步走了出去,咣地摔上了門。

姚雪峰的嘴驀地停住,涮了涮大眼珠子,然後揮手散會。

汪建文沉著臉坐在周芳芳讓出的椅子上,佟亞楠和張力軍進來,她先挨個地端詳一下他倆,接著咯咯笑了起來。

佟亞楠悻悻地走回桌邊坐下,訕訕地說:“臉皮都讓人給損下來了還有心笑呢?”

汪建文不笑了,聲音憤怒地說:“我是笑他。身為經營者竟然不知道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區別,不太可笑了嗎?光瞅著別人屁股扣在椅子上,咋沒看見別人的手在幹啥呢?就這素質……呸!啥也不說啦!”

“讓領導批評啦?”周芳芳問。

關思琦接著問:“你們咋把領導給惹著啦?”

佟亞楠使勁摔了下算盤,氣呼呼地說:“批評咱們一到公司屁股就扣在椅子上,讓動一動看捂著嘍。別吃等食,誰也沒有義務養活誰。股份股份人人有份,誰也別靠誰,誰也不欠誰。”

“這是人話嗎?”周芳芳先急了。“啥叫扣著?多難聽啊!那些賬目誰弄的?那些表格誰填的?銀行、稅務局、人事局、保險公司、勞動仲裁都誰在跑?誰呆著了?誰讓他們養活啦?”

“這才叫做王八掉進火堆裏——憋氣又窩火呢!明明忙得腳打後腦勺卻偏偏說你呆著?這是領導該說的話嗎?”關思琦生氣地說。

“該!你倆都活該!誰讓你倆整天像個傭人似的,不給他洗毛巾就給他打鞋油,看看,伺候人家一溜十三招最後落個吃白食讓人養,這就是報應!”汪建文終於逮住機會解了選舉時的恨。

“不伺候行嗎?”關思琦跑到汪建文跟前掰扯。“在海洋吃飯時你沒聽見他責備芳芳說她這個秘書當得不到位,連條毛巾也不給洗麽?”

“他責備的是他的秘書,關你什麽事?你跟著瞎摻和啥呀?”

“全機關就我們倆是‘員’,我能看著她一個人忙活不伸手嗎?”

“你倆別掐啦,還嫌不鬧心麽?”周芳芳擺著兩手製止。

汪建文抿著嘴笑,關思琦撅著嘴瞪著她。

“汪經理,姚頭兒是不是在跟九爾九談合作的事呀?”張力軍一語驚得汪建文臉色鄭重了。

“你聽誰說的?”王八蛋來暗的了!

張力軍笑笑。“你別管誰說的。就說有沒有這事吧?”

汪建文冷著臉不出聲。

佟亞楠一頭霧水,忍不住問張力軍:“不搞拉刀機啦?”

“九爾九是幹啥的?”關思琦也問張力軍。

“消息挺靈通啊張大會計師?”周芳芳笑嘻嘻打趣。

張力軍嘿嘿兩聲,問汪建文,“你真的不知道嗎?你可是副董事長啊!”

汪建文使勁抹搭他一眼。“你不也是副董事長嗎?他跟你說了嗎?”扭過頭給他個後腦勺。

“那可不一樣啊!”張力軍意味深長地說。

汪建文嗖地轉回臉看著張力軍,“哪兒不一樣?啥地方不一樣啦?今兒個你不給我說清楚就不行。”拍了下桌子威脅他。

張力軍光笑不說話。

“張雙科長,你先說說九爾九的事,一會兒再討論你們那事。”周芳芳說。

汪建文再次把後腦勺對著張力軍。

“那就說說。”擺出無奈的表情,張力軍說了下去。“九爾九是家專門給日本一個加工廠加工鐵角子的廠子。因為日本方麵突然增加了計劃,該廠無法按期交活兒,所以就急於找一家有衝壓機床的廠子合作。咱們姚頭兒一聽到信兒就托人找關係聯係,不知道結果咋樣。”

汪建文立即罵道:“獨斷專行!還真沒看透他,這麽大的事他竟然一點風兒沒露?我真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了!”

“別急呀,最多明天他就會告訴你了。”張力軍曖昧地說。

“先斬後奏,我才不稀罕呢!”

張力軍臉上出現淡淡的嘲弄,“沒辦法。人家姚頭兒轉性啦,喜男不喜女。要不你找家醫院做個轉性手術?”

汪建文拍了下桌子,“你放屁!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抓起算盤扔了過去。

張力軍及時接住算盤,笑嘻嘻頂了回去。“狗嘴裏咋能吐出象牙來呢?要吐也隻能吐狗牙。”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