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大官人

第十一章 意外相逢

當初被飄香院掃地出門,歸拾兒流落街頭,因為年齡不大,又無一技之長謀生,十分潦倒,隻能跟一群小流氓地痞混在一起,一餐飽一餐饑地勉強過活,便在那時候碰見了席九。

歸拾兒雖然沒上過學堂,但飄香院自有**倌人之所,有專人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歸拾兒間或受到熏陶,也算粗通文墨,跟大部分大字不識得幾個的普通人相較起來,可以稱得上為一個知識分子了。再加上他麵貌俊秀,在那群小混混裏嶄露頭角頗顯出眾。

席九亦有識人之明,一眼便相中了歸拾兒所表現出來的潛力,想將他帶回去加以培養,以後為已所用。彼時歸拾兒雖是年少,心思卻也已然十分機敏,見事相當明白,情知依附席九固然可保一時衣食無虞,但從此後卻也免不了要終生受人操控,於是便婉言謝絕了席九,寧可繼續在街頭打混。

席九倒也沒有因此為難歸拾兒,反而稱讚他不甘居於人下,日後定非池中之物,叫歸拾兒以後有什麽困難都可以去找他。

後來歸拾兒因事與一夥潑皮糾紛爭執,被逼得無路可走,不得已找上席九幫忙出頭,這才得以擺平,此後一來二往,關係便熟絡起來。期間席九當然還曾試著拉攏歸拾兒,隻是歸拾兒對他有一種直覺的戒備,懷疑他的身份並非尋常撈偏門的江湖人物,便一直設詞推托,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入房就座,歸拾兒開門見山道:“九爺,我想托你辦一件事。”

席九哈哈笑道:“小拾,如今你已經是禁軍中一名大有前途的校官,我可當不得一聲九爺了,要是真瞧得起我這個老哥哥,就叫我一聲九哥吧。”

對於席九清楚自己的近況,歸拾兒也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前一向與一些下九流的人物有過接洽,席九在上京城道上是出了名的消息靈通,知道這些絲毫不足為奇。

歸拾兒笑了一笑,很自然地轉口道:“哦,忘了告訴九哥,我現在不是小校而是副校尉了,昨天下達的升任文書。”他當然並非炫耀什麽,而是通過這個信息來表明自身的態度。

“副校尉?”席九雙眼微微眯了起來,流露出明顯的驚訝。在大楚軍中,副校尉的職銜實在是不值一提,相對於無權無勢的平民而言,卻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分水嶺。在戰爭時期還可以拿刀拿槍拿命去搏軍功,和平年代一個平民想要躋身於基層將官行列,如果沒有在軍中擁有實權的人物提攜,那是想也休想。

雖然席九看好歸拾兒的潛力,但也沒想到他會表現出這麽大的能量,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爬升得如此之快。很明顯,應該重新估量他的能力,及時改變彼此的交往方式了,席九思忖。

“看來小拾你這段時日大有際遇,老哥哥在這裏恭喜了,祝你將來宏圖大展一飛衝天。”席九斂去眼中異色,神態有了不易覺察的微妙變化,慨然道:“小拾,老哥哥以往待你如何及平時的為人你也知道,有事就說吧,隻要老哥哥力所能及,決不推辭。”

歸拾兒先行謝過,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請九哥對付一個人……”

聽歸拾兒講完,席九訝道:“這樣的一個小角色,殺了他不費吹灰之力,何必費心費力弄得這麽麻煩?”

歸拾兒淡淡地笑道:“如果僅僅是簡單地要一個人的命,我又何必來找九哥幫忙?請九哥放心,所需的費用照規矩來,我一概不少分毫。”

席九沉吟了一會,道:“費用且不提,問題是如何樣才能弄得那廝身敗名裂,妻離家破在上京城再無立足之地,卻須擬個妥當的法子才好。”

來之前,歸拾兒便已成竹在胸,當下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即便席九浸染各種害人的陰險詭詐勾當多年,對歸拾兒所提供的法子亦是頗為讚賞,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小拾好手段,若是有人與你作對,隻怕到時怎麽死的也不會知道,真是讓老哥哥覺得後生可畏啊。”

歸拾兒若無其事,亦別有所指道:“九哥過獎了,我這點小心計還不是當初跟九哥學的麽?再怎麽樣,也是不敢在九哥麵前賣弄的,以後有些什麽事,小弟還會來請九哥指點,望九哥不吝多多指教。”

聽明他言中之意,席九大感意外,但轉又想明其中關節。以前歸拾兒不願依附他是因為出於忌憚,如今主動提出合作意向,自是認為他已然有了與自己相庭抗禮的實力,不怕再受其控製。

“小拾能有此意,這讓老哥哥太高興了。”席九確實相當之開心,暗忖我以前不強迫你為我做事,實是要出於你必須心甘情願的緣故,如今自願踏上這條船,不怕你學得了一身好本事,到時候在形勢所迫下也勢必不得不為我所用。欣然道:“既如此,那就這般說定,從此之後共通有無互利互惠。”

兩人均是心計如狐之輩,昔日更有那麽些交情在,也不虛言該如何如何,當下便擊掌為定,訂下一個心照不宣的盟約。當然了,這種盟約的牢靠度,通常就要視雙方的利益和利害關係來確定維護了。

“這件事,適合出麵的我看非黃立莫屬了。”席九安排下執行的具體人手。

黃立,歸拾兒也認識。其人便是先前牌局中的那位黃大少,有個舅舅在上京府衙門裏當捕快班頭,仗著這層官府方麵的關係,一般由他出麵找些小有錢財的生意人,拉上賭桌宰割。這筆進帳在席九的收入中占著不少份額,再加上能擺平一些小麻煩,所以,黃立算是席九圈子裏地位頗高的角色。

“這些都由九哥你作主,到時候了通知我一聲就成。”

辦這種事比席九更專業的人士上京城恐怕沒有幾個,歸拾兒絕對肯定這一點,自然不會插手,說定後正扯些閑話,突然聽得外麵喧嘩起來。

有人惱火地叫道:“胡道長,就算你是崇玄祠左別院的,也不能隨便強闖民宅呀,告訴你九爺沒空見客,再不出去,也就別怪咱們得罪了。”聽聲音正是守門的兩個壯漢之一。

歸拾兒驚訝地瞧了席九一眼。崇玄祠,可是道教設立在大楚的最高機構了,由兩位國師親自主持,地位崇高無比。因為大楚有洞玄派和羅浮宮兩大教派,崇玄祠又分成了左右別院,不管是哪座別院出來的一個掃地打雜的火工道人,在世人眼裏都是沾著些仙氣的不得了的人物,怎會找上席九的門來尋晦氣?

一把清朗平和的聲音響起:“貧道牟處機前來拜訪,還望席九席施主不吝賜見。”

這牟處機的聲音雖是徐緩,卻如麵對麵發話,更有一股森嚴強大的威壓出其不意地迎麵迫至,氣機牽引下血氣翻騰,逼得歸拾兒與席九不得不運功抵抗,駭然相視一眼,均能清楚看見對方眼裏的驚色。

外麵來人必是已然修出金丹的修行者無疑,歸拾兒心忖,更暗暗起疑,席九的實力可比自己已達引氣後期的修為低不了多少,屬於世俗界一流武功高手之列,以往卻是刻意地隱諱不露,而且甘心混跡於市井中不思富貴榮華,究竟是為著什麽緣故?

尋常修行者找上門來,席九亦非見不可,更別說是把持著大楚的崇玄祠裏麵的強勢人物了,席九神色一息數變,迎將出去哈哈笑道:“仙師蒞臨寒舍,蓬篳生輝,席九有失遠迎,請仙師多多恕罪。”

此刻守門的兩個壯漢正跟兩名道士在院中對峙,說是對峙其實並不恰當,無論如何,普通人還是不敢跟道教中人較勁,這還是民風開化的京都,若是在鄉間,那些愚夫愚婦們麵對這些身有品爵的官家道士時,連說話都極之惶恐,更別說口出不遜之言了。兩壯漢口上雖硬,實則色厲內荏心頭打鼓,要不然也不會光說不練放他們進院。

您的一次輕輕點擊,溫暖我整個碼字人生。登錄yy.,支持正版文學

這兩名道士一個四十出頭,席九認識他,叫胡遂,是崇玄祠左別院的一名膳房執事,平時負責別院中的膳食采買,換句話說就是廚房裏一買菜的小角色。別看這廝的身份聽著不怎麽入流,也不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中人,但身上罩著那麽一層光環,搞采辦又相當地有油水,阿諛奉承者著實不少,所以平素走路時鼻孔幾乎向著天。

不過此時胡大執事沒了以往的盛氣神氣,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瑟縮在另一個相貌平凡無奇的年青道士身後,滿臉的驚惶失措。

歸拾兒亦跟出門來,打量那自稱牟處機的年青道士,但見他神色平靜,麵上還掛著些讓人心生好感的笑意,完全看不出有興師問罪的跡象。

牟處機向席九稽了一首,客客氣氣道:“想必這位就是席施主了,貧道這次來得魯莽,請席施主勿怪。”

“不敢不敢,仙師這般客氣,叫席某如何敢當?”席九趕忙還禮,試探著道:“敢問仙師找席某有何事,請進去看茶述話。”

那胡遂叫道:“上師,弟子便是受了這席九的欺詐,將所有錢財通通輸給了他們一夥,這些家夥一貫花言巧語蒙蔽他人,上師無須與他多說,加以懲處便是了。”

牟處機沒理會他,仍是和氣道:“多謝席施主好意,看茶就不必了。實不相瞞,貧道此次前來,是因為敝院胡遂執事的緣故,他前一向虧空了敝院膳食的款項,聽聞與席施主有關,其中瑣碎貧道也不想多贅,隻要席施主能夠適當退還那些銀錢,貧道亦不欲多加追究。”

這時歸拾兒哪還不清楚來龍去脈?心知那執事胡遂定是讓席九當肥羊狠狠地宰了一刀,現在事情敗露,給人家找上門來算賬了。尋思席九並非不知分寸之人,怎麽會到老虎嘴裏去拔牙,卻也奇了。

能在三教九流中混出頭的人物,凶狠固不可少,狡詐更不可缺,席九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充門麵的話半句也不說,當即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恭敬道:“仙師大量,席某感激不盡,這一千兩,便當席某向仙師和胡道長賠罪了。”

“一千兩?胡遂輸給了你八千餘兩,席施主卻隻肯拿出一千兩?”牟處機皺起了眉,心裏很有些惱火。他親自出馬來跟這些設賭詐騙的無良之輩交涉已經是存有息事寧人的心思了,不想這些家夥竟是無賴至斯,未免太過不識好歹。

饒是他脾氣再好,也不禁生出些怒意,但要親自出手對付幾個下三濫又大掉麵子,免不了會受羅浮宮門人的譏刺恥笑,便沉聲道:“敝院對此事也應負上管理不嚴之過,所以貧道才不願多生是非,席施主,你若還回銀子便罷,否則說不得,貧道就要勞動上京府出麵了。”

席九驚訝道:“胡道長前一向在這裏輸了五六百兩銀子是沒錯,但席某事先並不知胡道長身份,這才有此誤會,席某知悉後已然全數奉還。而這一千兩,卻是席某看在仙師親自上門而表示的歉意,實在不知仙師所言那八千餘兩從何說起?”

雙方所說牛頭不對馬嘴,牟處機登時起疑,望向胡遂道:“胡遂,你不是說挪用虧空的款項全部輸了麽,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遂額上直冒冷汗,咬定道:“弟子並未虛言,請上師明察。這席九平時魚肉鄉裏橫行霸道慣了,又怎會痛快交待罪行?分明是推卸抵賴。”

席九駁道:“胡道長,席某雖是市井中討生活的小人物,平素卻也敢做敢當……”

胡遂打斷他道:“上師,弟子一時失足,甘願受罰,但歸根結底全是這席九之禍,上師千萬別聽信他的狡辯之詞,一定要從嚴懲治。”

席九變色道:“道門弟子不打誑語,胡道長你怎麽能信口雌黃陷害於我?先不說你究竟輸了多少銀子,我又有沒有退賠給你,就是當初也並非是我蒙騙你來參賭,而是你主動找來……”

“你撒謊。”胡遂矢口否認,隻叫道:“這席九一向為非作歹多行不義,上師休聽他胡言亂語,隻管捉去衙門問罪就是。”

這胡遂一再打斷席九,卻是一心想混淆視聽。原來他雖是出家當了道士,但素有惡習,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借著采買之機大肆中飽私囊,全數雙手奉送去了煙花逍遙之所。被牟處機發現貪汙款項之事後,胡遂不敢據實交代去向,忽然想起席九,便起意將罪責推到席九身上以減輕懲處,反正他的確幹的是騙賭斂財的勾當,隻要自己一口咬死,諒他也解說不清。

二人各執一詞,牟處機一時也無從辨察真偽,聽得胡遂這麽說,心想有理,不管這席九到底騙去了胡遂多少銀子,依其不法行徑當算是一個歹徒惡棍,讓上京府來問案治罪便了。

當下牟處機也不願再多耽擱,展袖一拂,送出一道真元力,先將那兩名壯漢定住,又拂袖欲製住席九與歸拾兒兩人。席九身子微動,似乎想避開,但眼底異芒微閃,卻又忍了下來,任由牟處機的真元力鎖住自己。

歸拾兒自然不會束手就擒,身形一掠,迅疾閃了開去。牟處機噫了一聲,又待追擊,歸拾兒已揚聲道:“這位仙長,在下與此事無關,仙師可別將在下也扯了進去。”有無金丹的修行者實力差距太大,以歸拾兒目前的實力,或許勉強能抵擋下牟處機幾次攻擊,但終究打不過也逃不掉,隻有出言解釋脫身。

牟處機見歸拾兒顯然身具修行基礎,心中微訝,住手問道:“原來施主是修行同道,貧道失禮了,請教同道大名,跟這席九又有何關係?”

歸拾兒含混道:“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但可以向仙師保證,此事的確與我無幹。”眼下形勢,席九免不了要到上京府走一趟,但他平時與各官吏多有交結,此番也並非殺人放火的殺頭重罪,泰半不會有什麽大事,最多灑上大把的銀子出氣而已,歸拾兒對此也無能為力,唯有自求置身事外。

牟處機自是不會聽信一麵之詞就輕易放他離去,又問道:“同道不願透露尊諱也罷,但還望同道能告知出自何門何派,或是哪位散修真人門下?”

情知無法隨便捏造個姓名搪塞過去,歸拾兒無奈,隻得道:“在下歸拾兒,其實還算不上修行中人……”

聽得他自報姓名,牟處機登即又驚又喜,淡定平和儀態盡失,袍袖一揮,縱身上前叫道:“你是歸拾兒?”

歸拾兒出其不意,還以為對方驟下殺手,大吃一驚,下意識全力轟出一拳,重重擊在牟處機胸前。引氣後期的實力全力一擊可不是能夠小覷的,牟處機猝不及防,當即被打得倒飛出十數米才跌落在地。

“慘了……”

包括一擊得手的歸拾兒在內,院中人人均是目瞪口呆有若泥塑木雕。這下事情大條了,先不說牟處機是大楚崇玄祠的仙師身份,單單就金丹有成的修行者,意外受到這般攻擊,便一氣之下將他們全部殺光也是天經地義。

一不做二不休,左右禍已闖下,歸拾兒一咬牙,暗中取出一塊攻擊型戰符緊緊捏到手中。

連仙佛都並非不死身,金丹期修行者更是還遠遠算不上什麽金剛不敗體。灰頭土臉爬起,牟處機隻覺胸口針紮般疼痛,氣機凝滯,竟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創,急提真元力才強行壓下痛楚,心中不由苦笑,這算什麽事啊?

胡遂總算回過了神,屁股眼像被瘋牛狠狠頂了一犄角般,猛地彈起丈許高,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反了反了,上師,快出飛劍,把這幹反了天的惡徒統統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