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灰燼

第03節

滬妮也想說“我想你”沒,真的想啊,但她說不出來。她隻是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兩天,我就回來了。”

“……那好,你早點休息吧。”

“好,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重新爬到**,躺下,焦慮著,不安著,心裏終究是不塌實的。

細致地上了粉底,然後細致地往臉上撲粉,很好的粉質,為了今天的約會,滬妮專門購置的。直到皮膚看上去重新的變得細嫩幼滑,看不到一點毛孔,才把粉撲放進了粉盒裏。用睫毛夾仔細地把已經很長很翹的睫毛夾得更加地根是根的清晰,用睫毛掖很仔細地染著,然後眯著眼睛,在睫毛根的地方,畫上很細的眼線,再用化裝棉把它仔細地暈染開,眼睛就變得更加的神采奕奕了。一點偏自然色的唇彩在唇間均勻地散開。滬妮審視著鏡中的自己。漆黑的,不用描一筆的略微上揚的兩道娥眉;大大的,深潭一樣的眼睛;小巧的,秀挺的鼻梁;很柔順的瓜子臉;很精致的尖尖下巴;很柔順的唇;中等的個頭,卻因為比例的完美:修長筆直的四肢,修長的脖子,讓她看上去高了許多,但卻依舊地感覺嬌小細致。一條白色柔軟的長裙,上身配著一件針織的,很柔軟下垂的銀灰色上衣,上衣長到剛剛把屁股蓋住,長發很自然地披在肩頭,站在鏡中的,是一個清秀飄逸的精致女子。

時間還是充足的,滬妮慢慢地走到窗邊,坐在椅子上,點燃一隻煙,慢慢地吸著,心裏有一點點的不安。今天她和秋平第一次正式的約會。在以前的這些天裏,他們很少見麵,隻是電話裏聯係一下而已。

看看時間,慢慢地把煙頭摁滅,慢慢地拎上乳白色的雙肩背包,關上門,深深地吸一口氣向樓下慢慢地走去。

西餐廳裏,燈光華麗且昏暗,鋼琴聲悠悠地悅耳,這裏的一切是妥帖的。至少坐在秋平對麵的滬妮,就感謝這裏有些昏暗曖昧的燈光,她覺得她在某種程度上是把自己隱藏起來的,隱藏在昏暗裏,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自然和輕鬆一點。

侍應生撤下已經很沒有看相的盤子,送上兩杯咖啡。滬妮往咖啡裏加著糖,足足加了三袋,她最怕咖啡的苦味。

用小勺子慢慢地攪動著杯子裏褐色的濃稠**,感受到四周是那樣地安靜,隻有鋼琴的聲音,在這裏麵,人們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小了許多。滬妮還在慢慢地攪動著杯子裏濃稠的**,她知道秋平在看她。把小勺提起來,放進了盤子裏,暗暗地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到秋平的目光,溫柔的,卻也是火熱的。或許也是因為這昏暗燈光的掩飾吧,他才會放任自己這樣熾熱的目光,還有酒,他們剛剛喝了紅酒的。

滬妮迎著秋平的目光,有一種情緒被麵前的目光鼓勵著,蠢蠢欲動。她對他笑了一下,嬌媚無比,她以為那是她最平常的笑容。

秋平把自己的手伸過來,握住了滬妮放在杯子旁邊的,毫無戒備的手。滬妮的手指動了動,隻是下意識的,她並不想把自己的手移開,這樣感覺很好。

“滬妮,做我女朋友,好嗎?”秋平用他很磁性的男中音低聲地問。

滬妮低了頭,她想說:“好啊!”她想毫不猶豫地說:“好啊!”但是現在……

“滬妮,你……有男朋友了嗎?”他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

滬妮抬頭,看到他的目光,很執著地看著她。滬妮笑笑,搖了搖頭。

秋平很釋然地笑了。

滬妮看著他,很艱難地堅持著,其實她也隻有沉默而已,她不想拒絕秋平,他是一直都駐在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的啊。但是,也不敢接受他。滬妮奇怪自己麵臨這樣的選擇並不痛苦,她的心依舊輕飄飄的,甚至因為和秋平在一起而感到快樂。

“滬妮,你說話啊,答應我!”他微笑著,是她希望的,陽光燦爛的樣子。滬妮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真的不想拒絕。讓所有不堪的事都見鬼去吧……

秋平鬆了一口氣,笑起來,很舒展的樣子。他把她的手送到自己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沉默著,許久,他才說:“滬妮,我會讓你幸福!”

滬妮笑笑,心裏依舊是那樣輕飄飄的快樂。

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十點鍾,兩個人決定離開,現在所有的背景對他們來說都是多餘的,他們隻要在一起,兩個人,很近的,就可以了。

深圳的夜,同樣是如火如荼的,街頭車水馬龍,燈火通明,人群湧動。滬妮和秋平慢慢地走著,手牽著手。四周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是模糊的,靜止的,熱鬧的世界對他們來說隻是一道模糊的背景,他們隻有對方,模糊的背景下他們才是光彩照人的主角。

“滬妮,喜歡深圳嗎?”

“還可以吧。”

“我喜歡這裏,這裏很有活力。”

“……”

“也很漂亮。”

“……”

“以後我們就在這裏安家,好嗎?我們在這裏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後麵的話都聽不進去了,笑容現在臉上凝固。

“怎麽了?滬妮?”

“沒有,我累了,想回去。”

原本流光溢彩的城市黯淡下來。

洗手間裏,滬妮站在花灑下麵,看著自己平坦細白的小腹上橫臥的疤痕。有著疤痕的小腹永遠也孕育不了新生命,那是一片不能收獲的土地,她是個不完整的女人,難道要把這樣的殘缺暴露在秋平麵前,這樣的不堪。為什麽還要讓他再走進她的生活,像曇花樣的驚現,過後該是怎樣的凋零和慘淡。滬妮勉強地把身上的水珠擦幹,躺在了**。

夜已經深了,周圍模糊的黑暗,就像滬妮心裏彌漫的對孤寂的恐懼一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感到孤寂的恐懼。

腦子裏卻清晰地鬧騰著,越來越清晰。到深圳以後,最經常的就是失眠,以前因為工作,不斷地換新工作,不斷地要去適應,不斷地要去學習。但近段時間的失眠明明是因為秋平,在這樣的一個城市裏,這樣失眠的理由似乎有些可笑,但滬妮還是不能自己地失眠著。耳邊有蚊子“嗡——嗡——”的聲音,又忘了插滅蚊器了。

起身,在牆角摸著黑把滅蚊器的插頭插上,看到那個小紅點亮了起來,黑夜中晶瑩剔透的紅,豔麗無比。站起來,把滅蚊器往房中間踢了踢。走到床頭,卻猶豫了一下,轉身來到窗前,撩起窗簾的一角,看著樓下的空地,心裏無端地就溫暖起來,卻也更加地悲傷起來。如果她是完整的,她會不顧一切地去擁有他,不顧一切地,她有資格。她想著,臉上已經是冰涼涼的了,一摸,很潮濕的一片。

樓道嘈雜起來,兩個背了便攜電腦的小夥子很快地從滬妮的窗邊經過,嘴裏興奮地談論著什麽。滬妮驚了一驚,趕緊地把窗簾放了下來,臉兀自地紅起來。仿佛自己在做什麽很隱秘的事,卻被別人發現了一樣的。趕緊又回到**,翻來覆去,終究是睡不著。點一隻煙,倚在床頭吸起來,黑暗中,紅色的煙頭忽明忽暗,很孤寂的樣子。

索性打開電腦,寫著一些不知所雲的文字。

公司這段時間在搞促銷活動,臨時招了一大幫促銷小姐,個個都很年輕水靈的樣子,呼啦啦一大排,站在小會議室裏接受簡單的培訓。

滬妮和幾個部門的人忙著做一些準備,從文字的,到體力的。一份一份的報表,一箱一箱的專門做的小包的產品,用來派送的。忙的時候是充實的,閑下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因為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

天已經黑了,台上的主持人還在賣力地渲染著氣氛,說著一些不好笑的“笑話”,人群中有人淡淡地笑一笑,更顯出會場的乏味。有觀眾被請了上來,回答一些很幼稚的問題,一輪輪的比下去,然後分別獲得一些獎品,都是公司一些不值錢的小產品。然後是幾個穿著極少的,顏色鮮豔的女子在強勁的音樂聲中跳上了舞台。傲人的容顏,矯人的身肢,這是個美女橫行的時代,也是個美女泛濫的時代,滿大街充斥的,都是真真假假,真假難辯的美女。

滬妮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嘈雜的各種聲音裏,很微弱地響著,但滬妮聽到了,她一直很留意手機的信息。是秋平,他今天又要加班,滬妮鬆了一口氣。把一顆心放了下來。

活動持續了三天,三天沒有見到秋平,心裏是掛念的,但也是輕鬆的,或許這樣維持的時間會久一些吧。

最後一天,活動一結束,部門的幾個人殘兵敗將一樣收拾著已經敗落的殘局,往車裏塞著零零碎碎的東西。肚子裏照樣是饑腸轆轆了。

今天老板也來了現場,要宴請勞累了三天的員工。

華強北一家羊肉館裏,一間叫“水雲間”的包廂裏,端坐著滬妮和她的同事們,和老板坐在一起,難免是拘謹的。

老板卻一味地要融洽氣氛,大聲地說著“女士點菜!女士點菜!”最後一人點了一個菜了事。

一群人是疲勞的,隻悶了頭吃東西。“會事”的人會找個借口敬老板一杯酒,扯扯工作上的事情。一頓飯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搞掂。老板要送大家回去,經過深南大道,從華強北到南頭,往市政府方向去的人就自己回去了。

四、五個人就擠在了老板的寶馬車上,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著話閑扯。崗廈,下了兩個人,白石洲,下了一個人,科技園,下了一個人,車裏就剩下滬妮和老板了。滬妮不得不強打了精神,想著說點什麽,總不能一路上就這樣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