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君

第 三 十 四 章

第 三 十 四 章

到達淩山的時候已是正午。

這個地方倒是挺美的。

興許是海拔太高的原因,這裏的植物都很矮小。

淩山青翠潮濕,青山翠層,山間似一股終年不散的水霧,鬱鬱蔥蔥的看著很是舒心。

站在這裏,起伏的山連和淩州一覽眼下。依山迎風,一覽萬物,不是那俯視蒼生的居高臨下,而是飽覽萬物的出塵脫俗。

一瞬之間,所有的淩雲壯誌,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世俗野心......一切,都被那吹拂的風帶走散去......

爭了那麽多。得到的,又是什麽?

伍霆琳突然想起皖紫說的,那個人曾經說過,要和他住在這裏。

林皖紫也許永遠都不知道,伍霆琳是多麽羨慕他。

伍霆琳一勾唇,要是真的能和那個人在這裏孤獨終老,真真也是不錯的。

斷涯位於兩山之間。

站在青石上往下望去,如同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的接引,深不見底。

涯底是終年不散的薄霧,彌漫繚繞。隱隱看見崖間層層蔥翠的植物,那薄霧仿佛有了顏色,變得青緲......

看著伍霆琳麵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有種東西越來越深,樟訶咬著牙道:“這懸崖少說也有百丈,子瑜公子肯定是……。”

伍霆琳緩緩回頭看了他一眼,樟訶便閉了嘴,再說不下去。

隻見伍霆琳閉上雙眼,竟有一行清淚滑過麵頰:“隻是我相信……他不會就這麽死了……。”

那聲音很輕,樟訶覺得也許連他自己說這話也沒有多少底氣。

那是樟訶這輩子第二次看見伍霆琳哭,卻也是最後一次。

第一次,還是發現那件事的時候……

老皇上得到柔弱的伍霆宇告密,在伍霆琳身上搜出了春宮圖。

受到先皇的嚴厲責問,他雖然是害怕的,到底沒有哭。

哭卻是之後……

皇後,也就是伍霆琳的母親也是在那件事之後去世的。

樟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伍霆琳也不知道。隻知道在老皇上下令廢除伍霆琳太子之位的時候,皇後去找過他,等她回來的第二天便病危了。

那個女人死前再沒有了平日的高貴美麗和穩重風度。

蒼白無力的臉失去了脂粉的裝飾,看上去竟是虛弱,甚至醜陋……

伍霆琳進去看她的時候,她的身邊沒有一個宮女侍衛。皇宮本來就是這樣的地方,權衡而趨附。太子之位沒有了,這個女人這樣衰弱的回來,這表達著什麽大家心裏都清楚。

整個紫央宮在一夕之間變得清靜了......

她還在笑,笑得猙獰可怖,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也在那歇斯底裏的大喊中變得陰冷:“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上天排下來滅我武氏的。”

從來沒有經曆過這般變故的伍霆琳或許還不知道這一切變故代表著什麽。沒有想象中的絕望和挫敗,他隻是拉著自己母後的手:“母後……您要快快好起來,沒有了皇位,兒臣也一樣會孝敬你的……。”

伍霆琳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下,那樣的話,卻讓那個女人更加絕望:“哼!沒有了皇位!我生你下來幹什麽?我這麽多年來的苦又是為了什麽?”她掙紮著坐起身來,便又開始大笑:“皇上,你好狠的心!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什麽也不說……就這樣看了臣妾十多年……咳咳,無情最是帝王家,而你,贏了。”

看著那個女人不停的顫抖,咳嗽,嘔得一床的鮮血。伍霆琳有些害怕了,他不懂那個女人說的話,隻是本能的顫抖:“母後,你在說什麽?……快!樟訶,快去傳太醫!把所有的太醫都找來!”

隻是等樟訶去把宮裏資曆最老的李太醫找來的時候,那一臉歎息的老人,直接宣布了這個最有權勢的女人的死亡。

整個紫央宮裏,一片死寂。

當時的他,隻是看著站在一旁,木訥呆滯的伍霆琳……他想,這樣的表情,這輩子,也許隻能看見這一次。

次日,皇後下葬,伍霆琳連著三夜未睡,一直守在靈堂。

皇後下葬那天晚上,吳子瑜來了,他陪著伍霆琳跪了一夜,隻是伍霆琳卻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三天後,皇上赦命,所有宮中宮女、太監、內侍、伴讀皆可申請出宮探親。

那天,樟訶看見那人站在宮門上望著一批一批出宮的人……

走近了,才發現,那個孩子臉上一行清淚。

樟訶不敢出聲,隻是靜靜的站在一旁。

低頭下看時,才看見,人群中,有一抹青衫……

那個時候,樟訶便發誓,一定要幫這個人奪回一切……

如今,一切如願以償了……可是自己為什麽總是會覺得,好像少了什麽……

那種感覺,一直到他親眼看著伍霆琳跳了下去,他都不知道,這一切為何會成了這樣......

“樟訶,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許......真的是我欠了伍霆宇,欠了他......。”伍霆琳勾起薄唇,全身上下透著的卻是一股從未有過的平靜。

自古說,薄唇之人薄情,而這個人,樟訶一直到此時此刻才知道,這個人可以有情,卻是對一個人的有情,對天下人的薄情。

樟訶愣住了,隻是驚恐的睜大眼睛喊道:“皇上!不......。”

他真的沒有感情呢,那一躍而下,他丟棄了自己,也拋棄了那個兵戈鐵馬爭奪一生的皇位......樟訶怎麽能想到,那個男人,會為了一個人死。

這算什麽?......

殉情?!

還真可笑,事實上,樟訶也笑了,仰著頭,笑得差點掉下淚水。

他追隨了一生的男人,會為了一個男人殉情......

直到伍霆琳的身影從他眼前徹底消失了......隻是他的腦海裏,還依然浮現著那個人的樣子......

戰場上如同鷹隼橫空掠擊的狠厲;站上京都城門上俯瞰萬物霸氣;似笑非笑的坐臥在靠椅之上,修眉入鬢,星眼薄唇......

也許就是這如同天神的姿容,讓自己忘卻了,他終不過是一個人。

也會愛,會恨,也會這樣為了另一個人......

很多年後,樟訶突然想起伍霆宇跳下城樓的那一幕。

爭了那麽多年,那個人本應該是敗軍之將,喪國之犬,可是,他為什麽就那麽平靜的從城樓上跳了下來?仿佛是一早就打算這樣做一般......

他還記得伍霆宇那時候的眼睛,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也許,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了的......

淩州天氣變化莫測。天邊一閃雷鳴,便是大雨傾盆。

山間泠泠瀝瀝,雨過之後,景色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