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九夏那麽傷

楔子

四月的映城,是木棉花開得最好的季節。街兩旁高大斑駁的喬木上,是簇簇橙黃或者橙紅的花朵,繁盛的枝椏竭力地伸向淡藍色天空,鴿子撲扇著飛過,一些情緒就像泉水一樣,叮咚叮咚地在秦浙的心裏砸開來。他是回來參加婚禮的。

他對映城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是晨霧彌漫的巷子,青石板的街,暈黃的路燈,是隨便一塊空地就可以當成的足球場,是入夜時熱鬧非凡的夜市和大排檔,是音響店裏轟隆隆的音樂聲,還有廣場上打著太極的老人以及蹣跚走路的小孩。隻有回到這裏,他才覺得,是真的年輕過呀,那些記憶就像一隻青鳥盤旋在他的腦海裏,然後在這裏靜靜地停了下來,與他對望。

十年前的他,還隻是一個少年的模樣,修長而瘦削的身材,肩胛骨在白襯衣裏是很清晰的輪廓,一張稚氣而略為羞澀的臉。十年後的他,骨架變得更加成熟挺拔了,眉眼間是一股內斂淡定的氣質,舉手投足帶著一種範兒的味道。這是當然,十年後的他已經是金融界的新貴,幾個大企業成功的投資、並購以及不良資產的重組,讓年紀輕輕的他就已經成為業界的一個奇跡。他是國內最年輕的職業經理人之一,也是實力雄厚的金融財團鴻圖集團的一個核心人物。

秦浙下飛機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沈絹。她是映城地方一套《財經人物》欄目的製片人,之前當她知道秦浙就是映城人的時候就一直想要專門為他做期節目,他不常在媒體前接受采訪,而且目前手上又正做一個ST公司的重組項目,是屬於各方麵**期,更不適應接受采訪。但沈絹卻不願意輕易錯過這個機會,所以跟秦浙身邊的人打聽到他的行程,一大早就來機場接了。

之前看過秦浙的一些資料,沈絹心裏就已經感慨了,如果把他放在演藝圈裏去也不輸給以外貌取勝的男藝人,何況他的才智更是勝人一籌。她也是映城一中畢業的,那時候在學校的曆史年冊上就已經知道過他了,曾經拿過幾個大獎,具體的她已經不記得了,隻是當時看著他那張年輕蓬勃的臉,覺得像極了那個年代女生都喜歡的偶像,柏原崇。

他跟她印象裏的一樣,有很俊朗的臉,挺拔地穿著藏青色的襯衣灰色的褲子,袖口微微卷起來手臂搭著一件外套,提著皮質的小行李箱,在洶湧而出的人潮裏顯得很出眾。她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然後徑直走到麵前,有些唐突地自我介紹一番,然後遞過去名片,他用手指夾著名片冷淡地掃了一眼,禮貌地說:“很抱歉,我這一次回來是私事,不接受采訪。”

“先不談采訪的事,我們準備了車,送你回家,還是去酒店?”沈絹急急地說。這樣的見麵有點尷尬,她沒想到他的態度會這樣堅決,再怎樣她都已經來了,就算是拒絕也該委婉一下,何況她長得並不讓人討厭吧。

秦浙還是把名片收了起來,抬眼環顧了四周,都是些重逢的喜悅,心裏有些暗暗地失落。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人來接的,他並沒有告訴侯嘉然他會回來,隻說是不確定。侯嘉然在電話那邊嚷:“靠!你Y竟然敢不來參加我的婚禮?秦浙,你聽好了,我不管你現在有多能耐,時間有多金貴,你必須、一定地給我回來!否則……你死定了!”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合上電話的時候他愣了好一會兒,秘書在一片狐疑地問他有什麽好事嗎?他啞然地望著他。秘書說:“你在笑。”

哦,是的。已經很久沒有人跟他大呼小叫了,聽到侯嘉然的聲音他真的是高興的。他其實還想問一下他,他的新娘是誰,還有,還有什麽呢?一個名字幾乎脫口而出,就像他胸口的朱砂,十年過去也沒有磨滅,或者是一根紮在心上的刺,微微地疼著,又或者,她是他的一場夢,在午夜醒轉時,讓他止不住地失落。就像是時空的黑洞,他一直下墜,不停地下墜,卻永遠也呼喊不出。

那些過往,那些青蔥年少的時光,是因為有了他們,才讓他覺得有了意義。十年,他們散落在天涯,豪言壯語、理想夢想、奮鬥目標……好像還是十七歲時的操場,他們一邊聽著廣播體操一邊懶洋洋地伸展著身體,又或者是午後的逃課,他們為了去看一場球賽把書包掛在脖子上手腳利落地翻圍牆,還有學校的雙杠上,比比誰倒掛的時間最長……關於青春,永遠也不會再重複的青春,是因為有了這些才覺得珍貴了起來。

“秦總?”沈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失神的目光,在機場明亮的光線裏,他的眼睛帶著一些迷離的氣息。她可以肯定他心裏是在想些什麽,隻是轉瞬看到他恢複了常態,簡單地說:“酒店會有車接,恩,先這樣。”

他並不在理會她,轉身大步地離去。她有些著急地追了上去,看來他比想象中還難以接近。秦浙站在機場的出口掏出手機給酒店打電話:“我是秦浙,現在已經在機場了……這樣呀……如果還在路上那我自己打車過去……沒關係。”

沈絹心裏暗暗一喜,知道來接他的車還沒有到,適時地說:“既然我們的車都來了,你就給個麵子坐一下……我也是映城一中畢業的,崔文秀教過你們曆史吧,她也是我的老師……接受采訪的事你考慮,我不會強人所難……”

她套著近乎,其實也不太確定崔文秀是否教過他。隻是因為她是映城一中資曆挺老的老師,所以也就說了出去。他遲疑了一下,望著她有些緊張地臉終於笑了笑說:“到蜀都酒店,是不是會經過映城一中?”

她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見到他的時候會有點緊張。司機在前麵,她和他坐在後麵,是跟朋友借的奔馳車,她不好意思開了台裏配的雅閣車去。

“你有多久沒有回來了?”沈絹頓了一下,又說:“就是閑聊,不算采訪。”

他的目光一直在車窗外,一株一株的木棉花從他的麵前滑過去,那些街景,光和影,紛雜地出現,他有些應接不暇的感覺:“人民商場怎麽搬到這裏來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偏著頭看了一下:“這是人民商場武後店,以前的人民商場還在在人民廣場那裏,重新修過了……以前你住在哪一塊?”

“洛河區。”

“老城區變化也挺大的,我就在錦秀街那裏,跟一中很近,現在修了個新幾個廣場了,變化可真夠大的,你應該常回來看看的。”

“我有十年沒有回來了。”他終於回答了她開頭的問題,有些自言自語地說:“是十年,這裏的變化真大,可又好像跟以前一樣。藍天體育場還在呀,那時候我們來這裏看足球比賽……那是西環街吧,都成六車道了,以前還隻是一個小巷子……”

他的敘述裏帶著一種感慨的情緒,她笑了笑說:“這裏應該有很多你難忘的記憶吧!”

“是。”他隻回答了一個字。卻覺得鼻翼有些酸楚的味道,小時候的作文題目總是難忘的人,難忘的事,他都不記得他曾經寫了些什麽了,也許那些不算是難忘的。真正難忘的是在十年以後他都還清晰記得,那些舊時的臉,舊時的光陰好像是一本書一樣,嘩啦一翻,就在麵前了。

“你會唱-粉紅色的回憶-嗎?”秦浙頭也不回地問。

她怔了一下,點了點頭,說:“會。我想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都是會的……想聽嗎?我唱地不太好。”她等了一下,見他沒有回答,就自顧自小聲地哼唱了起來:“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微微地蜷了起來,眼眶裏有些微微晶瑩地波紋。

有什麽就複蘇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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