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闕

第30章 豆蔻

第30章豆蔻

耳邊圍繞著汩汩的水聲,迷蒙的眼前一片幽暗。長發千絲萬縷,如墨汁般在四周嫋嫋化開,絹衣柔柔地漾動,若即若離地攏著身體,我窒住呼吸,向頭頂浮動的瀲瀲波光劃去。

“嘩”地一聲衝出水麵,世界明晃晃地豁然開朗。

時近九月,日麗風和,苑中草木仍蔥蔥鬱鬱。日頭西斜,水邊的樹林投下巨大的陰影,把半個湖麵遮了起來。

岸上的丘手裏拿著巾子,一臉焦急地向這邊張望。

丘對水很恐懼,當初我說要觪教我遊泳的時候,她第一個反對。我向她解釋說水並不可怕,學會遊泳是淹不死人的,像我阿兄那樣能泅水過河的貴族也不在少數。丘說君主年輕不知道,水神是極凶惡的,我年輕時見過一次河伯發怒,大水幾乎把雍丘都給淹了,死了好多人,連長在河邊的鳧水好手都沒躲過。我不以為然道,那種事多少年才來一次,我不過在宮苑中找個水清池淺的小湖遊遊水,能出什麽危險。

丘見反對無效,也隻好放棄,但我每次來她必定跟著,如臨大敵,一步也不離開。

在觪的指導下,我學會了傳說中的狗刨式,可以哈吃哈吃地從小湖的一頭遊到另一頭。不過這個似乎初級了點,我想起遊泳比賽那些優美的花式,對觪說我要學仰泳,觪奇怪地問仰泳是什麽,為兄隻會這一種。我無語,隻好自己慢慢摸索。

母親開始對我遊泳這件事的態度,不讚成也不反對。她的意見是,懂水性沒什麽不好,說不定哪天真能用上,但是,畢竟要顧及體麵,學到淹不死就行了。後來有一次,她到湖邊看我,見到我練習那些花樣練得開心,覺得挺好,就一直沒有讓停,還讓人在湖邊砌上石階。

我朝丘招招手,向她那邊遊過去。

踏著石階上了岸,丘忙把巾子包在我身上,一邊擦一邊說:“君主方才可嚇著老婦了,遊著遊著竟沉下水中半天不見上來。”

我笑笑說:“丘,我不過是潛入水中閉氣,你以前不也見過?”

丘絮絮叨叨地說:“以前可不會下去這麽久,老婦差點讓人下去救。再有,方才君主回來,為何又用那仰著的遊法?前後都看不見,出了差錯可如何是好?老婦知道君主聰慧,總能玩些新花樣,但這是在湖裏,沒著沒落,不比踩在地上。君主已經十四了,萬不可再如此任性,那些動作連太子也不曾試過,難保無事,水中是很凶險的……”

這些話她說了不下一百次,我要是反駁的話她會說更多,於是乖乖地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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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天從旅行一趟回來,我深深地認識到這具小女孩的身體的無奈。

雖然十二歲的我和許多同齡人比起來,已經算發育得不錯,晏和娡當年出嫁的時候也不過身形稍大一些,但是,我覺得這個程度是遠遠不夠的,我可不想下次見到燮還是一個黃毛丫頭的樣子。於是,我拚命地回憶前世裏那些促進發育的琳琅滿目的招。

據說喝牛奶很有效。這個時代沒有奶牛,我就讓人找來兩頭母羊,天天早晚喝羊奶。

據說運動也很有效。我盡管在前世是個運動白癡,但一些基本知識還是懂的。於是,纏著萬能的觪學會遊泳和騎馬;條件所限,滿世界跑步不現實,平時我就在庭院裏適量地跳跳繩做做體操。

母親早已對我層出不窮的新鮮玩法見怪不怪,隻要不太過分,聽丘說起都是一笑而過,沒怎麽管我。丘則感到很費解,覺得一個公女有這樣的行為實在怪異。每回我在庭院裏運動,她都讓人把各處入口看守起來,不讓外人見到。還曾經忍不住疑惑地問我,君主為何回宮以後就擺弄上這些,是不是成周的貴女也每日飲羊乳跳麻繩比劃手腳?

這些努力還是有回報的。一年多過去,我的個子高了不少,身體各處也漸漸長開了。

十四歲生辰那天,母親把我找去量身做新衣,看到尺寸後,滿臉的不敢相信,又拉過我仔細地打量了一遍,驚歎道:“吾女竟儼然是個大人了!”看著我的目光卻有些複雜,似喜似憂。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母親仍然介懷我和燮的事,雖然不阻止我們的書信往來,卻不時或直接或含蓄地提醒我那天說過的話。我覺得自己和母親的分歧在於價值觀不同,談這些沒什麽意義,總是技巧性地岔開。

一旁的叔姬看看我,對母親笑道:“夫人說得極是!君主貌若天人,杞國上下誰不知曉,名聲都傳到別國去了。婢妾曾聞,諸國已有不少公子貴人遣使問詢,人數竟比正待嫁的君主姝還要多出許多!”

母親聽著受用,但笑不語。

這些事我曾聽丘說起過。姝今年已經十五了,必須趕快許嫁及笄,陳媯看好了幾個適齡的諸侯公子,正等著他們提親,擇優錄取。沒想到,半路氣勢洶洶地冒出我這個隻比姝小一歲的嫡女,不少人見狀立刻轉而打聽起我,姝那幾個待定的夫家也沒了下文,她們母女又一次在“嫡“字上吃了大虧。

開始的時候,我不以為意,反正自己等的是燮,有母親在,父親也不會那麽快就把我定給誰,那些人見久久沒有答複,自然會散去。但陳媯不會這麽想,一次我在宮裏和她迎麵相遇,她竟無視我的行禮問候,眼也不抬地當我透明徑自走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她敵人名單上的排名已經超過了觪,高於或等於母親。

其實我對陳媯母女是抱有歉意的,畢竟嫁人對女子而言是天大的事,我也不想壞了姝的婚姻。

過去,我很少露麵,別人雖然知道我,印象卻停留在小孩子的階段,說起待嫁的杞國君主,人們也隻會想到姝。

而現在我之所以會一下子聲名鵲起,全都是因為觪。

今年的三月三上祀日,觪興致勃勃地說要去體驗民間春遊的樂趣,於是,帶著我易服到城外的水邊踏青。

沒想到,觪的出鏡率太高,被旁人當場認出,“太子!太子!”地喊了起來。當時來踏青的國人不少,消息迅速炸開,人們紛紛湧過來看觪。我傻住,幾個侍衛忙圍在身邊戒備,觪卻很快反應過來,立刻擺出他的絕世風華,高貴地接受群眾的拜禮。

人們熱心之餘,又把注意力投向了觪身邊的我,紛紛猜測我的身份。各種曖昧的目光辣地落在身上,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扯扯觪的袖子,示意他快回去。觪卻轉過頭來,對我神秘地一笑,然後,溫柔地執起了我的手……

我瞬間石化——這個死小孩……

接下來幾天裏,關於太子情人的傳言在雍丘滿天亂飛,公主版、灰姑娘版、狐狸精版……應有盡有。

觪一臉苦惱地對我說:“姮,如今國人們都在談你,不管為兄了,如何是好?”

我怒瞪他,這個大花癡!居然學會利用緋聞炒作人氣!在成周和衛國的時候安分得像個模範青年,怎麽一回到雍丘就肆無忌憚地捉弄起人來,真是狐狸!

流言傳到宮中,父親大吃一驚,莫明其妙,找來觪和我身邊的隨人問話,卻什麽也問不出來。最後無奈之下,采用母親的提議,讓我和觪在一次祭典上一同出現,流言這才平息下去。

不過同時,“君主姮”的名字又被人們津津樂道起來。丘曾得意地對世婦們說,現今人們一說“美人”二字,都隻提君主姮呢!

據她們頭頭是道的分析,姝除非給我當媵,否則是休想嫁在我前麵了。我聽了大汗,我才不要人陪媵,姝更不行!不過以她的驕傲,是肯定不屑於給我當媵的,這點我倒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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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寺人說簡書到了。我欣喜不已,忙奔到室內,果然在案上看到了燮的皮口袋。

一年多以來,我們一直保持通信,或一月一封,或兩月一封,從未間斷。燮是個很懂情調的男人,他不時地會往信裏夾帶些精美的小飾物,我收到後往往愛不釋手;我也經常會給他回些禮物,比如在雍丘逛到的小冠飾,跟寺人學著用草編的動物,冬天裏讓人搓毛線自己給他織的手套等等,雖然不值錢,但很別致。

燮的信異常的鼓,一看就知道裏麵又塞東西了,想來是我的生日禮物。去年是一支珍珠簪花,不知今年是什麽。

我把封泥揭去,拆開,竹簡中果然卷著一個錦囊。小心取出,打開,隻見藍瑩瑩的,竟是一串青金石手鏈!要知道中原沒有青金石礦,這種製品都是從遙遠的異域傳過來的,異常珍貴,我隻在王姒那裏見過一串青金石項鏈。若不是前世在爸喜歡收藏各種寶石擺件,我也會和這裏的人一樣把它當成琉璃的一種。

燮在信中說,這手鏈是從比鬼方還遙遠的地方來的,送給我作生辰禮物。果然是這樣,我心裏甜滋滋的,雖然好像貴重了些……

接下來的內容,情深意切,說我上次給他寄的犀角帶鉤他很喜歡。我像個被老師表揚的小學生,不停地傻笑。

看到最後一行,我呆住,不敢相信地再看一遍,隨後,心快樂得飛起來,腦中隻映著竹簡上的寥寥數語——燮說,下個月他隨周王巡視東夷之地,可能會路過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