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闕

第62章 告白

第63章告白

心裏被什麽觸了一下,篤篤地跳了起來。

這絹帕是我的,記得兩年前在成周,我給小悠療傷的時候,將它縛在了腿上……

“虎臣日日不離身,隻在懷裏……”

腦海中響起了盂剛才的話,所有的疑惑在刹那間解開。

我定定地盯著絹帕,臉上騰騰地發熱。姬輿竟然將它貼身收藏,其中心意已是不言而喻。

“當年為悠療傷,輿收得此帕,隨身攜帶,不久前教習射獵,被盂見到,故而……”姬輿含糊地解釋,卻沒有說完,話尾卡在了喉中。

我點了點頭,依舊沒有看他,努力地想保持鎮定,心卻跳得更加厲害。

稍頃,姬輿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昨日,天子巡獵方畢,輿即告退而歸,一路匆匆,馬不停蹄,隻為問公女一句,”他停了停,嗓音中帶著些壓抑的沙啞,卻字字清晰:“輿心慕公女久矣,願聞公女意下。”

話語低沉有力,隱有難掩的激動,聲聲叩在我的心間。

一切忽而挑明,再也沒有了半絲遮攔。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望向姬輿。

澄明的天幕下,姬輿的臉紅到了脖子,眼睛卻愈發明亮。燦若星子的雙眸中,目光炯炯,滿含期待地凝視著我,熱切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微微垂目,咫尺處,他錦衣上的暗紋分明可見,胸口微微起伏,陌生的氣息拂在鼻間,粗重而溫熱。

心中忽而有些莫名的慌亂,我往後退了退,逃避一般地朝台邊轉過身去。外麵,陽光依舊明媚,極目處,天際被重雲中籠住,遙遠而蒼白。

片刻,我咬咬唇,將心一橫,轉向姬輿,望著那雙神采熠熠的眼睛,艱難地開口:“虎臣厚愛,姮感激於心,然,”我歉然看著他,輕聲道:“姮無以為報。”

瞳光倏地黯然,姬輿臉色變了變,陰晴不定,卻依舊一動不動地挺立在我身前,看著我半晌不語。

“可是因為晉侯?”良久,他問道。

我訝然抬眼,隻見他定定地注視著我,眸光複雜。

回想起那天在路上的情形,他到底是猜著了……

沉默了一會,我搖搖頭,道:“姮與晉候已成過往。”

姬輿神色稍霽,眉頭微微舒開,眸色卻仍是深黝黝的一片,緊抿著雙唇不說話。

“姮。”一個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我和姬輿俱是一驚。

驀地回頭,隻見熊勇正站在階上,一臉笑容地望著我,身後,緊跟著滿麵訕訕之色的盂。

我瞪大了眼睛,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熊勇一臉悠哉,將盂從身後拎拉出來,道:“勇方才路過,見這稚子在台下徘徊,問詢之下,得知他欲上台來尋虎臣,卻畏高不前。勇心下憐憫,便將他帶來,不想,”他笑眼彎彎,邊說邊望向姬輿:“姮也在。”

姬輿的表情回複沉靜,昂首而立,冷冷地看著他。

盂奮力地掙開熊勇的手,通紅著臉,惱怒地說:“誰是稚子?!誰畏高?!明明是你要……”

“盂,”姬輿開口打斷,聲音似有隱忍,問道:“何事?”

盂停下動作,畏縮地看著他,道:“師氏遣盂來尋虎臣。”

姬輿沉吟,片刻後,將目光轉向我,眼中餘緒紛繁。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止住。

再度開口時,隻聽他淡淡道:“輿先告辭。”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向旁邊稍稍讓開身子。

姬輿眸中瞳光交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終於邁開步子,往台下走去。

盂匆匆瞥了瞥我,也連忙跟在後麵一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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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階下那抹漸行漸遠的頎長身影,不知為什麽,我心中竟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望了一會,我轉回身去,抬頭,正遇上熊勇意味深長的眼神。

“勇如何來了?”我瞥瞥他,問道。

熊勇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勇聽說姮在這台上,心中不安,便上來了。”

我奇怪地問:“虎臣輿也在台上,有何不安?”

熊勇一臉認真,道:“正因為虎臣輿也在勇才不安,王畿女子皆傾心於他,姮不可也被他拐了去。”

我啞然,哭笑不得。

熊勇看著我,忽而感歎著說:“人人皆道虎臣輿年少氣盛,眼高於頂,不想竟也有戀慕女子之時。”

我愣了愣,稍稍正色,道:“姮今日與虎臣輿不過巧遇。”

熊勇瞅瞅我:“姮無須掩飾,方才情形如何,勇一眼便看出來了。”

我麵上一哂。

“隻是,”熊勇思索片刻,又道:“虎臣輿那時神色黯淡,姮未答應他?”

這個情聖。我恨恨地想,無奈地點了點頭。

熊勇好奇地問:“虎臣輿人才出眾,功業昭彰,與其結親乃大善之事,姮為何拒絕?”

為何?

我苦澀地笑笑:“婚姻之事,豈是空口可定,且,虎臣輿所求也並非婚姻,他要的,姮給不了。”

熊勇揚了揚眉,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輕輕轉過頭去,望向台前的辟池不語。風陣陣的吹過,手上癢癢的,像什麽東西在一下一下地輕觸。

低頭看去,隻見姬輿給我的那方絹帕還攥在手中,一角被風掠起,在指間柔柔地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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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室,我的思緒仍舊停留在剛才闕台上發生的事,紛紛擾擾。說實話,我不吃驚姬輿說出的話,也不後悔自己的回答,照理,自己應該泰然才對,然而,也許是愧疚,心中卻總覺得有東西牽牽絆絆的,攪得有些頭疼。

當夜,我躺在**,輾轉反側地睡不著,再度失眠了。

第二日,我的癸水毫無預兆地提前到來,氣勢洶洶,腹中史無前例的疼了一天。寺人衿緊張得不得了,肯定十足地說我在台上著了涼,找保氏侑告假,堅決地要我臥床休息,連續幾天都不讓出門。

等到經期結束,四月已經過去了兩日,我也該回鎬京的王宮了。

臨行前,王姬瑗來找我。一進門,就將所有人都打發下去,轉向我,開門見山地說:“方才杼使人來,說他今日往廟中祭祀,托我同公女道別。”

頷首,謝道:“有勞王姬,姮也正欲向王姬及公子杼辭行。”

姬瑗看著我,微笑道:“公女可有須杼轉交之物,托與我便可。”

我一愣,明白過來她指的是燮。心稍稍地頓了頓,隔了會,搖搖頭,道:“無。”

王姬瑗似乎有點失望:“無?”

我笑了笑,道:“姮確無所托。”

王姬瑗點點頭,片刻,又一臉了悟地笑起來,說:“也是,公女與晉侯才見過麵,想是多少話都說完了。”

我微微垂目,苦澀地一笑,輕歎道:“是啊,都說完了。”

停了停,我望向她,道:“王姬月餘後出嫁,姮此去,不知將來能否再見,王姬萬事保重。”

王姬瑗愣了愣,臉上的笑意微微黯了下去。

“什麽保不保重,”她望著門外,幽幽地道:“嫁人生子,貴為王姬也隻能如此罷了。”麵色竟有些悵然。

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表情,我不禁訝然。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見她回過頭看我,道:“不過,我當真羨慕公女。”

我詫異地睜大眼睛:“羨慕姮?”

王姬瑗頷首,道:“公女與晉候情投意合,得嫁心上之人,乃女子之大幸。不似我等,許人為婦,卻連那夫君是高是矮都不知曉,好沒意思。”

我看著她,久久不語。

女子之大幸嗎?心中苦笑不已,可惜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樣才是大幸……

“王姬無須羨慕,世人各有命路,隻消認好方向走,”我輕聲道:“最終幸與不幸,唯有心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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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轔轔上路,辟雍幽靜的樹林漸漸向後退去。往外麵看了一會,我坐回車子裏麵,在馬蹄聲中對著顫動的車帷出神,心裏想著這半個多月來的生活。

當初來的時候,我乍看到這綠樹碧水,心情曾舒暢好一陣,覺得在這美景中必能淡忘些煩惱。如今離開了,心中卻覺得裝進了更多的東西,舊緒新愁,竟比原先好不到哪裏去。

心情有些鬱鬱,我試著放輕鬆些,從得失上分析。先說給諸姬伴讀,掰手指算算,正經活沒幹多少,收獲休假十多天;然後是燮,我和他分了,各自心傷,收獲失戀一次;再然後,我拒絕了姬輿,收獲舊手帕一塊……

想到姬輿,那日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也沒從別人口中聽到過他的名字。現在是四月,他已經返回王宮了吧……我默了默,將手伸入袖中,摸出那方絹帕。展開,桃花依舊鮮豔,微微泛黃的絹麵上平整如初,淡淡的褶紋筆直縱橫,一絲不苟。

駛上大道時,我往後投去最後一眼,忽然望見辟池旁那座闕台。飛簷的剪影在布著濃雲的天空中兀自高高矗立,說不出的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