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人家

第345章 選擇

嚴未央成親一事暫且不說,清啞對專利糾紛比較關切,懷疑夏織造怎會好心秉公處置,因問道:“沒鬧出事吧?”

郭大全道:“沒有。我親自過去查問了。”

郭家每次新推出的棉布隻有簽約的代理商可以經營,然新式織布機早已傳開,郭家對一些新品又未刻意保密,也無法保密,很快就會被人學去。普通百姓學了織也就罷了,影響不大;若有商家大量織造經營新棉布出售,則損害了郭家和代理商的利益。

郭家還好,因為是皇商,根本不擔心售賣。

代理商就不同了,他們要搶奪市場的。

於是,就鬧了起來。

問明夏織造沒敢刁難,清啞鬆了口氣,又隱隱不安。

回到新宅,大人孩子又是一番熱鬧,自不必說。

郭家新宅並行有四個院落,每個院子隻有兩進房屋,均帶廂房。一是為了把前後地方空出來充分利用,將來等郭勤一輩長大,再視情形建造不遲;二是覺得房屋建多了空著浪費不說,還要人打掃,本著省事的原則,隻建了兩進。

四個院子,郭守業老兩口帶清啞住正中,郭大全郭大有分列左右,郭大貴在郭大全隔壁。正中的主院最大,其實是兩院合一。隻因老兩口不放心清啞獨住,所以才打通建在一起的。

在主院用過飯後,因為郭大全常不在家,好容易回來一趟,母子婆媳便聚在正屋側廳說閑話、享天倫。才說了幾句,吳氏便借口今兒在外跑了一天,催清啞回去洗澡歇息。

清啞聽話地帶著巧兒回房去了。

這裏。吳氏便對兩兒子說起今天上香經過。

聽說碰見韓希夷,郭大全兄弟都詫異,“這麽巧?”

吳氏道:“我心裏也覺得太巧了。你小妹抽了一支簽……”

說著聲音低下去,他兄弟夫妻都凝神靜聽。

就聽郭大全道:“韓大少爺……人是不錯……”

麵上流露出沉吟思考的神情。

吳氏道:“你小妹又封‘織女’,又造牌坊,這嫁人就更難了——要是選個好平常的女婿,別說你小妹瞧不上。郭家臉上也沒光彩。連皇上臉上也沒光彩。上回那欽差不就說麽,皇上封的織女怎麽能給夏家兒子做妾呢!夏家都這樣,旁人更不用說了。我想來想去。就數韓大少爺出色:家世也好,品相也好,又能幹,能配得上你小妹。”

她把清啞的親事提升。跟皇帝臉麵扯上了。

總之,清啞的夫婿必須對得起郭家門口那道牌坊!

若清啞在這。肯定覺得荒唐可笑極了。

然郭家兄弟都沒有笑,因為還真就是這麽回事!

郭大全問道:“韓少爺怎麽說?”

吳氏道:“還能怎麽說,就差沒開口提親了。”

郭大有道:“這事關鍵還在小妹身上。上回夏家逼親的時候,韓少爺就上門來露了口風。想和郭家結親。說我們兩家要是定了親,就有借口回絕夏家了。是小妹推掉了,才沒成。”

吳氏和郭大全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

阮氏一直聽著,這時道:“娘。這事得先跟小妹商量。”

吳氏點頭道:“回頭我去問問你小妹。”

郭大全也道:“我回城也探探韓少爺口氣。”

丟開這事,母子幾個又說起別事。

吳氏說幫阮氏抽了好簽,這一胎肯定是兒子,還有兩個呢。

阮氏聽了十分歡喜,問長問短。

郭大有表示懷疑:生兒子得看他,問菩薩管用嗎?

吳氏不許他胡說,說五橋觀音廟的菩薩靈驗的很。

郭大全嗬嗬笑起來。

夜已深,楊安平家的送了羊奶來,又配了些點心。這是清啞,因為羊奶充足,便安排家人早晚都喝,形成習慣了。

吳氏問:“可給姑娘送了?”

她不喜喝這東西,拗不過閨女孝心才咬牙喝的。

楊安平家的忙道:“送了。不送哪行,細妹來催呢。”

吳氏這才罷了,喝了羊奶,又吃了一塊點心,各自回房歇息。

再說清啞,正在房裏沐浴,全身塗滿羊奶。

這主意是細腰興起的。

細妹和巧兒晚上要練功,細腰便接手伺候清啞的差事。

第一次伺候清啞沐浴時,她跟廚房要了一小銅盆羊奶預備在旁,幫清啞洗浴畢,將她全身塗滿羊奶,然後細細按摩。

這保養當然好,肯定有效果,然清啞很抗拒。

她前世雖然家境還好,生活卻一點不驕奢;今生更不用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郭家生活她看得比誰都清楚。這羊奶喝多少都沒事,橫豎都進了肚子。若是用來美容全身,還每天用一小盆,就太浪費了,做個麵膜還說得過去。再說她也沒這閑工夫天天揉。

細腰將她摁在浴桶裏,板著俏臉道:“你如今跟從前能比?”

清啞心想怎麽就不能跟從前比了?

細腰道:“你將來肯定不會嫁莊稼漢。大戶人家的媳婦那麽容易做的?光能幹不行,容顏不美,守不住夫君的心。納一堆美妾你樂意?”

清啞道:“他要想納,妻子再美也照樣納。”

細腰道:“這話是不錯。也有夫君重情的。你保養美麗些,他一心一意待你就更容易了。”

她輕易不說話的,說到後來便有些不耐煩。

因道:“這樣事我比姑娘見的多,聽我的沒錯!”

清啞還要爭,道:“用這麽多羊奶……”

細腰果斷道:“這水拿去喂豬!”

一句話成功讓清啞閉嘴。

不是被說服,而是覺得無語。

她懶得爭執了,道:“先洗吧。明天不用了。太麻煩!”

然吳氏知道此事後一力讚成,叫細腰盡管幫姑娘洗,還說養羊本來就是為閨女和孫子們喝奶方便。多的羊奶給閨女洗澡也天經地義。

清啞抵擋不過這母愛,隻能幸福地享受。

不過她將羊奶用量減少了一半。

她的理由是“天天按摩不許要那麽多”。

從此後,郭家的豬就榮幸地喝上了郭織女的洗澡水,香甜可口自不必說。據說喝這水長大的豬,豬肉也鮮甜可口。——這是細妹偷偷評價的。

且說眼前,細腰幫清啞按摩全身。

纖指染著羊奶在皮膚上打滑,輕重適宜。

上下都按摩一遍。再用清水衝洗。

清啞被揉搓得渾身舒暢、肌膚粉紅。清水倒在渾圓小巧的肩頭。從滑膩如凝脂的胸、背滾落,好像雨後荷葉上的水珠,不沾不黏。奶白色的湯水冒著熱氣。將出浴的少女渲染得飄渺如仙、出塵夢幻。

細算起來也就用了兩刻鍾,並未費多少工夫。

主仆都不是愛說話的,全程洗完都沒說一句話。

出浴的時候,清啞問細腰:“你不洗一個?”

細腰道:“我等會洗。”

清啞小聲嘀咕:“我都被你看光光了。太吃虧!”

她想慫恿細腰洗,自己趁機欣賞。然後畫個人體素描。

細腰正仔細幫她擦拭身子,聞言手僵住。

清啞微笑,扯過手巾自己擦,完了又飛快穿衣。

細腰見她穿夾襖。忙道:“還做什麽?不睡去?”

清啞丟下一句“我要畫畫。”便忙忙地走出浴室。

細腰這次沒阻攔她。她跟清啞久了,知道但凡這樣一定是來了靈感,耽誤不得。這不比其他事。緩一緩明天照樣做。這事過了今晚明天也許就做不出了。

清啞臥房東側便是書房,也是她日常工作室。

這工作室分內外兩層。布置得雅致清新。外間窗戶是菱形的,正對著廣闊的田野;內間後窗是扇形的,正對著若耶園圃。兩窗的窗欞都雕鏤精美,透窗而視,效果好像牆上嵌了一幅天然圖畫。

沐浴後的清啞渾身輕鬆,站在外間書桌前作畫。

畫的正是五橋觀音廟!

畫的立意是要體現一方民俗風情,若單畫觀音廟和銀杏樹,是無法達到這個構思目的的,必須要畫香客。

可那麽多香客,要如何落筆呢?

她可沒本事畫出類似的場景。

她腦中浮現那兩個賣魚的漢子,還有賣福袋的福兒姑娘,以及賣粑粑的大嬸,這幾處場景清晰而有特色,連他們各人的眼神都在印象中栩栩如生。將這幾處特寫,其他人隱約襯托,層次就分明了。

這一畫就是兩個時辰,細妹和巧兒回來她也不覺。

期間細腰端了羊奶來,她無意識地喝了兩小杯。

完成後,她後退一步,仔細欣賞。

畫中觀音廟和銀杏樹古樸自然,明明香客如潮,卻給觀者清幽淡遠之感。她本人也在畫中,正在看鯉魚,隻露個背影,細妹細腰在她身旁。那個絡腮胡子大哥雙手托著大紅鯉魚正向她展示。她對麵就是青年漢子,隱含笑意的雙眼特別有神韻,此時看來格外熟悉。

先前畫他的時候,她便覺得毫不費力,畫眼睛更是符合傳說中的“畫龍點睛”之式,畫完頓時人物呼之欲出。

她納悶不已:到底在哪見過呢?

想不起來,也不想了,夜也深了,她也疲了,自去安歇不提。

窗外,春夜悄悄萌動,萬物生發!

次日一早,郭大全便離家返回霞照城。

清啞昨晚沒好好同大哥說話,早起到水邊送他上船。

春日淩晨,若耶溪霧氣蕩漾,郭大全站在船頭對小妹子揮手,隻見她穿著淺粉色衣裙,在背後大片綠竹映襯下,清新脫俗像個精靈仙子,不禁笑了,“小妹,下回我家來接你。”

過段日子清啞要進城去嚴家。

她點點頭,想說什麽又沒什麽好說,就一直對他笑。

船行遠,她才轉身回去晨練(練舞)。

郭大全乘小船到綠灣壩換船,劉虎等人早已等候多時。

劉虎昨晚和冬兒冷戰一夜。

冬兒氣他莫名其妙發神經,問他又不肯說,弄了一肚子氣。一夜下來,兩人都沒睡好。早晨劉虎要隨郭大全出門,冬兒本不想理他,想著這一去又要好些天,又不忍,便借口上工,送他去綠灣壩。

到碼頭,兩人誰也不肯先開口,都不說話。

這情形落在別人眼裏就有些奇怪了。

郭大全來後,同他們打招呼,又對冬兒笑道:“送劉虎呢!”

冬兒忙道:“噯!郭大爺來了,這麽早!”

劉虎氣壞了:他都等了好一會了,倒說人家早。

也難怪,人家是大爺,他算什麽東西!

當下也不多說,隨著眾人上船。

有個叫張進財的搬貨漢子走過劉虎身邊,小聲調笑道:“虎子,你跟媳婦吵架了?我瞧她不理你呢。見了郭大爺倒熱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來送郭大爺,誰想到是送你。”

劉虎頓時怒了,待要發作,又恐吵出來更丟人,少不得忍耐著,惡狠狠地對張進財道:“再混說小心老子捶你!”

張進財忙後退一步,道:“說笑的,說笑的!”

一麵卻目光曖*昧地在冬兒和正上船的郭大全身上打轉。

劉虎被這無言的暗示弄得心浮氣躁,直愣愣地瞪著他。

有個跟張進財一起做活的漢子忙勸解,也道是玩笑話。

綠灣壩碼頭人來人往,有那輕浮的小媳婦見了郭家兄弟眼光就打飄,再叫一聲,聲音也是麻酥酥的,大家常以此調笑,卻也不會據此為實當真。

劉虎氣憤憤地上了船,臉還板著。

看著從容指揮管事安排的郭大全,他想起第一次和冬兒來郭家的情形:他因不放心冬兒在郭家做事,勸她不要去。郭大全正好碰上了,開解他說“兄弟放心,你媳婦交給我,沒事的!”當然他指的是郭家安全保障好,不過說快了說急了未曾注意措辭而已,不是成心的。此時想來卻格外令劉虎難受。

再說冬兒,見劉虎直到上船也不同她說一句話,也是一肚子氣。

懷孕的人肚子本就大,揣著一肚子氣更大了。

她也不管了,自顧就回郭家去了。

午飯後,吳氏和清啞在園裏閑逛,母女兩個說了很多話。

說的是韓希夷。

清啞答應會考慮。

吳氏離開後,她靜心想自己的處境。

因為一係列遭遇,加上年紀越來越大,她在婚姻上的選擇餘地看似寬了實則變窄了,正是高不成低不就。

不成親對她也許不算什麽,但她不能隻顧自己感受。

這一刻,她有些理解家族聯姻了,實在牽涉太多人的幸福。

她不會出賣自己換取郭家未來,但主動把握不是更好!

又過了十幾天,清啞再次去了五橋觀音廟。

她總覺得那個地方與她有莫名牽連,抽了那樣一支簽,還碰見韓希夷,隱隱還有什麽……說不上來!

這次吳氏沒有去,細腰細妹、阮秀和四五個護院家丁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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