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太史坤的心聲
夏書眉跑出貴香苑，又走到後花園為風纖月所設的靈堂前，心中的悲傷如決口的洪水般泛濫，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一口棺材麵前，看著裏麵麵目全非的風纖月，緩緩伸出手，她將她額前的亂發撫順，柔聲說道：“月兒，娘來看你了，娘為你報了仇了！風纖雲她死了！她死了！她再也不會跟你爭奪什麽了。聽到這些，你高興嗎？”
說到這裏，夏書眉的眼淚不斷的掉落著，半晌，她苦笑一聲，又道：“娘又要離開風府了，是你爹要將娘趕走，可是娘不後悔，殺了風纖雲，娘終於為你報了仇！娘很高興！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娘都不悔！不過，娘如今卻必須要走了，可是……月兒，你不要擔心，娘還會回來！娘還會回來！你等著娘，你等著娘，等過段時間，娘就回來看你！”
說完，夏書眉這才站直了身子，轉身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身後，她的影子被靈堂上搖曳著的燭火拉的長長的……
不遠處的一顆樹下，站著一個黑影，他一直定定的看著這一幕。
直到夏書眉走出風府大門，他才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歎息之聲。
此人便是風征鴻。
夏書眉走後，風征鴻轉身，一步步的向冬梅居的方向裏走去……
冬梅居裏，如今隻有燕兒一個。
屋子裏還亮著燭光，風征鴻推開院門，燕兒急忙跑了出來，說道：“是小姐嗎？”
風征鴻沉聲道：“是我！”
“老爺！”
燕兒眼裏包含希冀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她急忙跪倒在地磕頭。
風征鴻一抬手道：“你且下去，老夫去小姐屋裏坐坐，若無事，莫要來打擾老夫。”
“是。”
燕兒急忙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屋裏去了。
風征鴻的腳步甚是沉重，他緩緩走到門口，仿佛是有一刻猶豫，方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很是整潔簡單，一桌兩椅，還有一張床。甚至不像是女子的閨房。
一張書桌上麵還攤著一本書，椅子擺放整齊，**也疊的整整齊齊。
風征鴻走到那書桌前，拿起那本書，翻道扉頁一看，是一本《本草綱目》。
上麵不知道用什麽筆密密麻麻記錄著一些他看不懂的字，那些字看起來很是奇怪。
風征鴻盯著那些字看了半晌，想不通風纖雲為何會寫出這些奇怪的字來，難不成是她自己創造的？想到她的那些對戰爭的見解，風征鴻心中覺得，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對這個女兒了解的太少了。
風征鴻如是一想，便將那書放在書桌上，他自己卻坐在了椅子上。
過了半晌，他對著空屋子，說道：“雲兒，父親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恨父親放她走了。可是，雲兒，她在父親最落魄的時候跟了父親，這些年，也著實冷落了她。你若泉下有知，就原諒父親吧！唉！”
說完，仿佛是思量著什麽般，他低下頭，過了半晌方才抬起頭來，又說：“夕顏，雲兒，是我不好，保護不了你們母女！原本以為，隻要我裝作對你們母女漠不關心，她便不會因嫉恨而傷了你們。夕顏，當初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一切都是我的錯！唉！都是我害了你們呀！”
說到這裏，風征鴻歎息了一聲，半晌沒有再言
語，一個人獨自靜靜的坐著，如一座雕像，許久……
屋外，夜風輕拂，明月如玉，照耀著冬梅居，整個院子裏異常沉寂，仿佛睡著了一般。
“鐺鐺鐺鐺……”
更鼓敲了四下，風征鴻身子一顫，似乎才猛然警覺，他緩緩起身，向屋外走去。
燕兒一直未曾睡覺，她聽見動靜，急忙趕了出來，在他身後問道：“老爺，四小姐她，她什麽時候能回來？”
風征鴻緩緩回頭，半晌才說：“她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說完，再不理會燕兒，獨自走了。原本偉岸挺拔的身材，在那一刻，看起來竟然是那樣的蕭索與落魄！
燕兒聽了此話，頓時癱坐在地上，半晌也回不過神來。
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是什麽意思？小姐她……不可能！燕兒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小姐怎麽可能會死？她那麽聰明，那麽能幹，天下的事，沒有她幹不成的，她如何會死？
燕兒說什麽也不相信。
過了片刻，她忽而起身，跑進屋裏，奮力的打掃起了房間，小姐定然是要回來的，她回來了，一定要讓她看到一個幹幹淨淨的房間。
她要好好打掃，好好打掃！
燕兒不斷的揮舞著雞毛撣子，過了半晌，突然丟了雞毛撣子，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將頭埋在兩腿間，眼淚滴落在地麵上，摔成無數碎片，瞬間便沒了蹤影！
“小姐……燕兒相信你沒有死！你一定沒事的，對嗎？”
過了許久，燕兒抬起那張小臉，看著窗外一輪彎鉤般的月亮，淚眼婆娑的說。
可是，冷清的夜色裏，窗外的梧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卻沒有人回答燕兒的問題……
城北外的懸崖邊，對岸，天邊逐漸露出一個圓盤一樣的紅色的太陽，岸的這邊，坐著一個青衣少年，他看著那一輪紅日發呆，過了半晌，這才緩緩起身。
原來此人便是太史坤。
他歎息一聲，站起身來，對著空寂的懸崖說道：“風纖雲，或許，就如你所說，我隻是一個殘暴，嗜血的皇子，而我，這十七年來，第一次佩服的一個人，居然是一個女人，你運籌帷幄，殺伐決斷，對於局勢的分析比我們這些男子都強。我曾經偷偷的想，若你是一個男子，我定然是要將你斬於腳下，以絕後患。然而，天意弄人，你卻是一個女子！”
說到這裏，太史坤歎息一聲：“唉！”接著又道：“我頭一次將一個人視為朋友，完全是因為心中的那份感覺，不論什麽時候，我內心所想完全都會被你猜對，且，很快就能替我解決問題，所謂知己，不過如此！你說是嗎？失去你，是我太史坤的損失！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你安心去吧。”
說完，他緩緩起身，上馬而去。
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夏日的夜晚，堂堂梁王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在懸崖邊坐了整整一夜。
是世人眼中，那個殘暴嗜血的五皇子，永遠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一麵。
是的，這一幕他不會對任何人提起，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然而，這是一名少年長這麽大，唯一的一次對著空寂的懸崖坦露自己對一個女子的心聲。
離開這裏以後，他又是他，梁王殿下，笑容燦爛，腹黑殘忍的太史坤！
前一夜，他從風府出來，便向這邊而來，他自然是曉得城北有一個懸崖，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就趕到了那裏。
果然沒錯，懸崖上一派殘破景象。
明亮的月光下，馬車在地上拉出的一道深深的車轍，還是那樣明顯。靠近懸崖處散落著幾塊散了架的木板。馬蹄拖出的兩道印子也還清晰的印在那裏……
太史坤走近，從地上撿起一塊木板，又俯身撫摸了一下車轍。
喃喃道：“你果真死了嗎？”
一陣冷風拂過，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仿佛在回答他的問題。
那一刻，他心中突然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來。
他自己也解釋不清這究竟是什麽。
從小到大，他從未有過朋友，母妃從記事起就教他如何算計別人，如何強大自己，他不喝酒，不交朋友，不同別的皇子們玩……他所有的時間，仿佛都在學習，都在練武，他的世界，隻有算計，隻有陰謀，隻有無休無止的學習。
遇到風纖雲之前，他以為人的一生，不過就是如此，女人於他也不過是交換利益的工具。
然而，風纖雲卻同那些女人很不一樣，她不遵循什麽三從四德，不按照既定的道路行走，她的眼中總是閃著睿智和自信的光芒，讓人感覺，仿佛世間的一切，她都可以操控一般。
這種感覺不是如他這般，高貴的身份給他的優越感造成的，而是一種不同於旁人的，與生俱來的東西有關。
雖然，他一直弄不清，那究竟是什麽。然而，卻被她的不同深深的吸引，同時也有些恐慌。
他感覺她太聰明了。國家大事在她的言論裏，不過是一場遊戲。那般雲淡風輕，而所說的話，每一個字對他而言，都是金玉良言。
她若是男子，他想，他定然是要除去她的，因為，這樣的人，隻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可是，她偏偏是個女子，雖然他也曾想過要除掉她，可幾次三番卻下不了手。他一直將這種行為歸結為，他還想要利用她。
可是，直到今夜，他方才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不同。
風纖雲，她不僅僅是一個聰明人，一個可以幫她出謀劃策的女人，而是一個真正了解他的人，她將他的心思猜的那麽準。每每令他詫異。
而他，居然不反感這樣的感覺。反而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他有過無數次想要將她娶到手的心思。之前，他以為他的想要利用她爬上更高的位子，從未仔細的分析過自己的心理。
直到這一刻，他捫心自問，原來，他內心更渴望的，便是同她在一起。
他喜歡看她分析局勢，喜歡看她那雙大眼裏閃爍著的睿智的光芒，喜歡她猜對他心思後的小小得意的表情。
她是他這一生，唯一用自己的行為向他解釋了朋友，知己，還有對手這三個詞的人。
同事，也是令他徹底領悟，徹底明白這三個詞的內容的一個人。
太史坤坐在懸崖邊上，任憑冷風吹亂他的發絲，就那麽靜靜的坐著，直到東方泛出魚肚白，露水打濕他的衣衫，他就如同一座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這一坐便是一夜……
直到東方升起一輪明月，他才像是突然清醒般，對著懸崖說了那番話後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