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五 幻海

四個人被罰跪的地方是玄天閣前的空場,平日裏最是人來人往。

此時接近午飯時間,就更熱鬧些。

“啊,”有女孩子的輕聲尖叫,“那不是慕容斐和桓瀾麽?”唐謐從這個尖叫的分貝猜測此人應該是一個慕容斐或者桓瀾的粉絲,一看不遠處站著三個同自己一起在智木殿修習的小姑娘,也就是除她和白芷薇之外僅有的三個女孩子。

“是啊,怎麽被罰跪了,咱們殿的白芷薇和唐謐怎麽一起跪著?”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會不會是……”聲音便小了。

“不會吧,莫非是……”聲音更小了。

唐謐搖搖頭,終於知道謠言是怎樣產生的了。

張尉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帶著一臉的焦躁。

“剛才聽說要罰你們跪一個下午,怎麽樣,撐得住麽?”白芷薇和唐謐已經跪得下肢麻木,一聽這話,兩人對望一眼,都是麵露苦色。

張尉歎口氣,從懷裏拿出個油紙包,打開一看竟是四個熱乎乎的大包子,“中午飯,給你們留的,快吃吧,我馬上要去上劍術課了。”

“張尉,你真好,餓死我啦。”

唐謐抓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塞,另一隻手剛想去抓下一個,張尉突然拿開了紙包,猶疑地問她倆:“給桓瀾他們一人一個可好?他們也要跪一下午。”

“要不是他們……”唐謐心痛包子,想埋怨他們幾句,卻發覺這件事上也沒什麽可埋怨誰的,想想算了,畢竟都是小孩子,改口說:“隨你便吧,就當是同舟共濟好了。”

白芷薇側頭看看那兩個直挺挺跪在一旁的驕傲身影,說:“張尉,你的好意人家不一定領呢。”

張尉卻不理這些,走去蹲到兩人麵前,遞上還冒著熱氣的包子,滿心滿臉的真誠:“兩位同門吃一個包子墊墊肚子吧,可能要跪一下午。”

白芷薇以為那兩個人會不屑於這樣的幫助。

唐謐以為那兩個人會拒絕這樣的恩惠。

但是,慕容斐看看這個幾乎是陌生人的少年,隻覺得那雙閃亮的眼睛裏晴空萬裏,讓人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底,不是恩惠,不是同情,隻是簡單地希望你好過些,別餓著。

於是,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意,取過一個包子:“謝謝,確實餓了。”

“桓瀾,這個是你的。”

張尉隨即順手把最後一個塞給桓瀾,然後站起身,在衣服上抹抹手,“我得走了,你們堅持啊。”

轉身便跑了。

實際上,四人並沒有跪一下午。

在劍術課開始之前,智木殿和信土殿教授劍術的殿判就來領人了。

唐謐和白芷薇也是第一次見到教授自己的劍術的殿判,沒想到竟是個頗好看的年輕女子,她也穿著劍宗門人的黑色袍服,兩道烏黑的眉毛斜飛入鬢,頭發如男子一般綰了一個發髻在頭頂,斜插一隻青玉簪,襯得人英氣勃勃。

“我是你們的殿判,以後叫我宣殿判就好了。

宗主說了,看在你們初犯,又不想耽誤你們學劍,這次就輕懲一下,以後不可再犯。”

宣殿判一邊說,一邊附身在兩人腿上和腰上幾處穴道揉捏幾下,兩人頓時感覺已經麻木的雙腿有了知覺。

此時宣殿判雙手一托兩人,便把兩人扶了起來。

她看看還站立不穩的兩個小女孩,語氣略嚴厲地說:“以後可記好了,咱們蜀山規矩可不是兒戲,今兒這是最輕的,若再惹事,誰替你們說情也沒用了。”

唐謐和白芷薇對看一眼,兩人眼裏都掠過一絲疑惑,什麽人替他們說情了,連劍宗宗主也要賣他一個麵子。

晚飯的時候,張尉一碗一碗地添粥,仿若餓死鬼投胎。

“吃那麽多,你不會是沒吃午飯吧?”“是啊,我午飯不是給你們四個吃了麽。”

張尉把臉埋在粥碗裏,眼皮也沒抬一下。

“張尉,就吃最後一碗吧,別人都已經下山了,你再吃我們在禦劍堂關門前肯定到不了了,你不怕被扣分了麽?”“不怕,我知道回去的近路。”

所謂近路,必需走過棧道以後再向下五、六十級台階,然後撥開一叢一叢恣意生長的,在月色下葳蓐生光的灌木叢,方可看到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小徑。

白芷薇看看那斜斜往山下密林深處紮下去的小路,猶豫了:“不行,張尉。

殿判說過,蜀山中的青石階路都有結界保護,山中野獸和怪物都踏不進去,所以我們隻可以走青石階鋪的路。”

“沒事,我經常走這路。

我過去一個人在山上練劍總是忘了時間,下山便走這條路。

它直穿到無憂峰和無惘峰之間的幻海森林,穿過幻海森林便是無憂峰的山腳了,再走不遠就可以到禦劍堂,比這無惘峰上七拐八轉的青石階路不知要快多少。”

“不行,我也不同意。”

唐謐可不想為了那區區幾分斷送了性命,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枝葉連天,蒿草叢生的森林裏一定藏著什麽豺狼虎豹。

此時張尉竟有些得意地笑了,獻寶似地從懷裏拿出一個香囊,倒出一顆鴿蛋般大小的琥珀色珠子,說:“沒事,我有這個。

此珠名為‘沉荻’,有它在身邊,一丈之內妖獸趨避。

我每次走夜路都是靠它。”

兩人細打量這顆名為“沉荻”的珠子,隻見它仿若一顆透明的琥珀,隻是珠芯處有一小團似乎在不斷跳躍的黃色光亮,這亮光穿過透明的珠壁,在她們的四周形成一個極淡的一丈見方的光暈,身處光暈之中,讓人有一種十分安定的感覺,仿如被擁入了溫暖而強大的懷抱。

要不試試?“走吧。”

張尉看兩人似乎還有些猶豫,“讓你們見識見識月下的幻海森林,那可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美景。”

三人沿著小徑在樹林裏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出現一片草地,草地的盡頭則又是黑壓壓一片更加茂密的森林。

隻見這片草地長勢甚好,大約齊腰的高度,泛著春天的新綠,葉尖上凝著銀色月華,一叢一叢不知名的藍紫色野花點綴其間,一陣微風吹過,草低花搖,草葉上的月光繽紛碎落,草浪輕翻,幻似月下靜海。

“好漂亮,這就是‘幻海’麽?張尉你還真是沒吹牛啊”唐謐被眼前美景所惑,不由讚歎。

張尉麵有得色地搖搖頭:“唐謐你傻啊,‘幻海森林’自然是森林,這裏可是草地。

草地那邊的林子才是‘幻海森林’,這裏不過是保護‘幻海森林’的妖草。”

張尉話還沒落,白芷薇已經指著一叢藍紫色的野花驚叫起來:“唐謐,你看!”唐謐順著指點看過去,心下駭然,隻見那叢藍紫色野花大約是由十多支單支的野花組成,每支都是在一支碧綠的花莖上頂著一個仿若雛菊的花朵,徑上對生著一對細長的葉片,詭異的是,雖然此時無風,這些野花仍是兀自搖擺不停,兩隻對生的葉片就像兩隻手臂一樣揮來動去,做著各種動作,有的像是在伸懶腰,有的像是在抱頭沉思,甚至有的還倆倆擁抱。

兩人不由詢顧張尉。

張尉可能是幾日來被這兩人壓迫得厲害,此時看到兩個小姑娘略略驚恐的模樣,玩兒心大起,順手連根拔起手邊的一朵野花,冷不防舉到唐謐麵前,隻見那野花發出“吱”地一聲尖叫,一股藍紫色**從花心中噴出,直射在唐謐的臉上,然後颼地一下跳出張尉的手,三崩兩跳地回到草裏,隱沒不見了。

“哈哈……”張尉看著滿臉紫色**的唐謐笑得彎下了腰。

“張大頭,你想死啊。”

唐謐一邊用袖子抹臉,一邊撲過去要揍張尉。

張尉早就料到了唐謐要武力解決,轉頭就跑,邊跑邊叫:“白芷薇,你快跟上,離了我一丈可就有妖怪來吃你啦。”

白芷薇知道張尉這話裏嚇唬人的成份多,可心裏還是害怕,拔腿就去追趕那糾纏打鬥的倆人。

一陣跑鬧,三人轉眼就衝過妖草,一頭紮進了幻海森林。

這幻海森林從外麵看黑漆漆的一片,但真的置身其中,卻覺得比森林外的草地還要明亮些。

明明是樹木層疊,枝葉連天,連月光都很難射入的密林,卻仿若一塊千年碧玉,光華自生。

“張尉,這光是從哪裏來的?”白芷薇不由問,她覺得,一走進這森林,就感到有一種非常強大的生命的氣息。

“我也不完全清楚,我記得第一次走進來的時候,就覺得這裏的所有事物好像都隱隱生光,後來回去在藏書閣也查了查,知道這幻海森林是天地初始便有的,因有妖草保護,白天便會消失不見,晚上妖草退去力量,這林子則顯現出來,因此千百年來幾乎沒受什麽幹擾,有什麽變化。

所以我猜這光可能是因為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已經成妖精了吧。”

唐謐聽到此處,一個暴栗打在張尉腦門上:“張大頭,又沒事嚇唬人。”

張尉捂著腦袋委屈:“誰嚇你了,你不覺得這裏感覺上生機勃勃麽。”

“那倒是,雖然看不到什麽野獸飛禽,卻覺得好像四處都有生命,”然後,唐謐瞪一眼張尉繼續說,“不過絕對不是妖氣。”

白芷薇笑了:“唐謐你剛來蜀山幾天啊,都分得出妖氣了。”

唐謐自己也笑了,拉著白芷薇就往林子裏走。

一路上奇花異草甚多,但因為白芷薇和唐謐走在夜晚的叢林裏多少有些害怕,也沒有顧得上細看。

妖怪或者野獸倒是沒見到,但能感覺到身前身後的樹木草從間,似乎不時有什麽活物竄出來又隱回去的。

唐謐每每想要看時,卻影影綽綽,什麽也沒發現,想來是這裏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活物都懾於“沉荻”之力,不敢接近吧,她這樣想著,便覺得安心了許多。

又走了一會兒,有輕微的水聲傳來,沒走幾步,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很小的湖。

“快出去了,”張尉說,“繞過湖,再走一段就出了幻海,然後很快就能走到無憂峰的青石階路上,咱們這樣走,可是省了一半的時間。”

這時候,湖對岸隱約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三人中張尉耳力最好,他一皺眉,道:“好像是有人在打鬥,咱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