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

25、分水嶺

25、分水嶺

唐凱是個有錢人,以至於他常常覺得自己窮得隻剩錢。

他有一所大房子,房子裏有很大的落地窗戶,陽光灑在地板上,也溫暖了客廳裏沙發上楊越的被子……

在陽光無法觸及的客廳角落裏,有一隻資本主義風格的老式座鍾全日無休的整點報時,敲到第九下的時候楊越感覺有誰在舔他的臉,強烈的不適感迫使他滾下沙發,迷糊中聽見喵嗚一聲,有隻黑貓從他眼前敏捷而不失優雅地躥開,他抬起手下意識地擠按太陽穴,想緩解大腦中那一波一波此消彼長的酸痛與腫脹。

";這是已經醒了?";伴隨著低沉的聲音,玻璃杯輕輕撞擊著茶幾的玻璃表麵,楊越費勁地爬起來,勉強在沙發上坐直。

";大概吧,醒了百分之六十。";

";那行,把這個喝了。";男人並不想問楊越醉酒的緣由,他自己從來滴酒不沾,從而慣性使得他也不喜歡下屬喝酒,";醒了就去公司,我有事要跟你談。";

“在這裏談不是更好?”楊越遲疑了兩秒,端起麵前的水杯,一飲而盡,他的脖頸後仰著,因繃直而勾勒出撩人的曲線,唐凱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平靜地收走空水杯。

“四年前,我也是這麽半夜把你撿回來。”唐凱不動聲色地站在落地窗前,掌心托著那隻玻璃杯,“前前後後花了四年,就是塊爛木頭也能雕出朵花兒來了,可你呢?”

其實最後三個字唐凱發的很平緩,沒咬上重音,但楊越怎麽聽都是股擠兌他的味兒。

“再給我點時間,我保證。”

“保證什麽呢?”唐凱就那樣平靜地發問,聲音很低沉,但卻像是能滲進人心裏去。

楊越知道,在唐凱麵前會感到心悸的,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如果說自己正站在一座道德的分水嶺上,那麽唐凱已經在那條背道而馳的河流中浸**了快十年了。

“四年,真不短了。”唐凱往前一步,抬手輕按在楊越肩上,“我還是那句話——你跟沈銳之間的差距,不是四年就能走得完的。”

楊越楞了一會兒,然後扯了嘴角:“那這回他真得選選,是要蘇和,還是要產業。”

“能不能換個套路?”唐凱其實已經想笑了, “你真以為沈銳玩不過你?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他恐怕比我還強。”

楊越完全沒當回事:“零城元氣散的差不多了,想活過來恐怕沒那麽容易,沈銳現在正一隻手跟懸崖邊兒上扒著呢,就差我這一腳了。”

“你那個收購案我看了,董事會的意思是……”唐凱往重裏吸了口氣,撂了杯子在一邊,貼著楊越坐了下去,“先放一放。”

楊越偏著頭看他,滿臉地不可置信。

“對。”唐凱眯著眼睛點頭,“全票否決。”

楊越像被打了激素,騰地就站了起來。

“我需要個理由。”

唐凱雙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遊戲的版權還卡在版署手裏,免費開服的代價你也清楚,這個時候收購零城,對公司來講太過冒險,其次,想收購零城幾個大股東手裏的股份,不是單靠錢就能解決的事情,作為零城最大的股東,沈銳有著優先收購權。”

“但他沒有足夠的資金。”楊越相信自己調查的結果,並希望以此辯駁。

唐凱收起了語氣中持續的耐心與平靜,轉而變得嚴厲與冰冷:“在你一意孤行之前,最好仔細考慮我的意見。”他從手邊的矮櫃裏抽出一疊文件摔在茶幾上,“沈銳的銀行資產證明。”

“不要問我怎麽拿到的,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除了零城,沈銳還涉足了餐飲業,這家餐飲企業做得很大,全國都有加盟連鎖。”唐凱滿意地看著楊越近乎呆滯的反應,“這些理由有沒有說服力?”

名目眾多的戶頭之下,龐大的數字終於使楊越沉默下來,他其實有點兒想動一動,比如抽根煙,或者往外麵走兩步,但最後卻還是跟木頭似的坐下來,什麽也不說。

他突然發現,自己跟沈銳,真就不是一數量級上的,自己正在麵臨的,或許是感情與事業上的全麵潰敗。

唐凱知道這小子倔勁兒又上來了,說什麽也白搭,於是他歎了口氣,按在楊越肩上的手稍稍加重了力度。

“你也別一副霜打過的樣子,我知道這事拖著也沒什麽好處,要不然就直接點。”

唐凱從擺在麵前的煙盒裏抽出一根,擦上火,點著了吐了一口,完了又遞給楊越。

“試試看。”

楊越沒看出來這是什麽牌子,隻當是普通的煙,吸進肺裏才發現味兒不對,辛辣的上升氣流直接湧進他的鼻腔,酸痛之後迎來的是眼角的腫脹,他眯起眼睛,不想讓眼淚鑽了空子,造成什麽開閘放水的尷尬,尤其還是在唐凱麵前。

“夠不夠勁?”唐凱笑著輕撫他的背脊,“你要真想玩兒呢,我們就玩票大的。”

“什麽?”

“沈銳他爺爺以前是個小軍閥,手上沒少沾血,他家老頭也是行伍出身,後來投身革命發的家,傳到他那就是一身兒敢跟天皇老子叫板的脾氣,嚇唬他根本沒用。”唐凱有點漫不經心,“……要我說,不如直接把沈銳做了。”

楊越強忍著不適轉過身去看唐凱,對方臉上的表情稱得上雲淡風輕,口氣裏麵也是一貫的平和,可吐出來的話著實讓楊越有些始料未及。

“比如,一場醫療事故。”

麵對唐凱詢問的眼神,楊越真真實實感到了畏懼,籍著還未散去的煙霧,他劇烈地咳嗽著,像心肝髒腑全都擠在喉嚨口一樣。

“要不還是算了吧。”

在整垮沈銳的問題上,楊越第一次產生了動搖,這動搖實實在在源自於內心裏的恐懼,他不知道一旦開了這樣的頭,後麵會有什麽在等著他。

唐凱眼神裏透著寒意,他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著楊越,看得楊越心裏發慌。

“你跟在我後麵做事,總有一天要走上這條路,四年了,也差不多了。”

從唐凱家出來的時候,正是一天裏最好的光景,然而晴日朗朗不過持續了半個鍾頭,路上行人便紛紛欲斷愁腸。

楊越剛抬頭看了一眼,摻著泥土芬芳的雨點便落在他臉上,再環顧四周,那真是一番風生水起的好景象——昏黃的天色壓迫之下行人過早的憂患意識使得無論是四個輪子跑的機動車還是倆輪子轉兒的自行車都紛紛提速,不知不覺中上演公路賽,路邊一家外資投行門口蹲著一排從小吃攤上躥過來的三五小青年,人手一碗手地捧著加了料的餛飩湯,銀行小保安製服筆挺地行使著手中那一點驅逐的權利,雙方如同兵臨城下般對峙著,而素來敬業的城市管理者此刻也隻是轟著油門飛速掠過,留下一排尾氣中驚魂未定正準備收攤的露天私營小業主。

楊越佇足觀望了一刻鍾才回過神來,最近他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在白天神遊,再低頭往身上瞧瞧,深色西裝已經被成份不明的雨水繪上斑駁的圖案,宛若一幅意識流作品,他掏出手機想給虞甜掛電話,無奈早就沒了電,黑屏一片。

把手機揣回兜裏,楊越伸手攔了輛出租車,然而停在他麵前的竟然是輛警車,駕駛員搖下車窗,衝他客氣地一齜牙:“上來吧,我這車不打表。”

楊越瞧了一眼,真樂了:“交警同誌,怎麽又是您?”

交警同誌一麵掛檔一麵回他:“今兒難得不巡街,出去辦事剛回來,沒成想遇見美人落難街頭,你說咱能不拔刀相助,充一回無畏布施的救美英雄麽?”

楊越坐在副駕上笑:“您也夠貧的。”

交警一臉正經八百:“職責所在。”

楊越把座椅調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那兒回神,交警瞥他一眼:“話說回來,您也夠膽大的,上了我這車,不問問去哪兒,倒挺舒坦。”

楊越眯著眼睛:“愛哪哪,反正我今天曠工。”

交警正色道:“昨晚違章停車了知道不?正跟隊裏扣著呢。”

楊越淡淡應了句:“扣就扣了吧。”

“有錢人就是跟咱思路不一樣,要我有這麽輛好車,天天扛著走,我開車還是車開我,那說不好。”交警正打著方向盤,又想起一事兒,“你那兄弟呢?怎麽沒見著你倆在一塊兒?”

楊越歎氣:“家門不幸,跟外頭的野小子私奔了。”

交警逗他:“你們家可真夠亂的,這麽著,先跟我去隊裏拿車,回頭下了班咱找個地兒放鬆放鬆。”

說到放鬆,其實就是泡吧,楊越交了罰款,開車回家換了身衣服,又補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的沒譜兒了,他踏進酒吧門的同時盯著交警同誌,看得新鮮。

這哥們脫下製服,搖身一變跟那舞池裏頭甩腦袋的小青年也相差無幾,楊越拿手指堵著一邊的耳洞朝他喊:“太吵啦!換一地兒吧!”

酒吧街上跑了三四家,楊越都摸著胸口逃出來,嘴裏直嚷嚷心髒病犯了,最後兩人鑽進一家剛開業的清吧,環境和風格都挺怡人,於是要了兩杯黑方就在吧台前坐下了。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酒吧裏人也漸漸多起來,楊越四周看了看,明白了。

“交警同誌,怎麽好好想起來找我喝酒來了?”

交警挺認真地說:“別叫我交警同誌啦,我有名兒,周城。”

“周警官?”

“周城。”

“城哥?”

“隊裏同事一般叫我小周。”

楊越笑著脫掉外套找地方存了,完了又折回來,端著酒杯看他:“這天氣您約我出來,八成有事兒,說吧。”

自己頂著個飛躍總裁的頭銜,有一定知名度自然不稀奇,在這幾十年如一日打造出的熟人社會裏,誰不願意結交幾個裙帶關係?他看著身邊的周城,心裏琢磨開了。

周城知道他在看自己,故意隻給個側臉,但這個側臉就能讓楊越覺得沒什麽距離感,大概是職業的緣故,雖然是坐在昏暗的酒吧裏,可總像是個熱源,源源不絕的發光放熱。

“沒什麽特別的事,感覺咱倆能聊起來,想交個朋友。”

“哦?”

周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都是圈子裏的,沒啥不能說的。”

這清吧的特別之處就在於,進來的顧客雖然有男有女,但基本都是同性紮堆兒,楊越早就明白這是一家gay吧,但周城也是彎的,他著實沒料到。

但讓他更無法理解的是那人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竟一字一句的說:“我喜歡你。”

楊越懵了,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沒說話。

周城很輕鬆地笑了:“就是圈子裏的那種喜歡,你要有興趣呢,咱倆就多聊會兒,我看你好像也沒有固定的床伴麽。”

楊越勉強回他一個笑容,笑得很淺,話裏也是敷衍:“真對不住,最近事兒多,沒什麽精力,要不過一陣子再說?”

周城臉上掛著理解二字,掏出手機遞到他跟前:“留個號給我,咱們可以在私下保持友好並且暢通的聯係。”見楊越有些遲疑,又補充道,“沒別的意思,單純交個朋友,回頭辦個VIP,繳罰款給你打九五折。”

“敢不敢再多給點折扣?我這級別的,怎麽說也是一大客戶吧?”楊越笑了。

“沒問題啊,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麽。”

男人那真誠的聲音讓楊越沒法拒絕,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按下了自己的號碼。

最後在出門前,周城替他穿上了外套,他已有些微醉,扶著門框時嗅到了身後隱隱的一股淡香,周城湊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其實全係統聯網,用不著費這麽大勁問你。”

楊越回頭看了一眼,有點繞不過來,拍著腦袋說對不住兄弟我真醉了,有事兒咱回頭再說吧,完了就鑽進門口停著的的士裏,遁了。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看留言說大叔攻什麽的,其實沒有啦,我個人主張宣揚三觀正的東西,但唐叔實在不是個三觀正滴優秀攻,而且這文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所以不會這麽早就定論滴……感謝各位一直來的錯愛,這是我努力的動力,向大家鞠躬。然後恢複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