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空間旅社

第六章 薔薇大師

“隊長啊,最近你為啥總是悶悶不樂?”

“依依,你可還記得我們當初入傭兵團的時候,團長是怎麽說來的?”

“呃,團長說,我們來自世界各地,我們都是活雷鋒,我們要解放全大陸,我們信仰光明神,我們會永遠過上好日子……”

“我們又是為什麽拒絕教廷的收編?”

“團長說,我們要自由傳播光明神的教義,不做教廷的從屬。”

“那是啊,我們沒有被教廷收編,現在卻被白麵包收編了,這有什麽區別?”牛頭人重重地歎氣,“那時候一直在逃跑,一直在打仗,沒空想這些問題。現在仔細想想,越來越覺得不對,我們煤油燈落得這麽一個結果,過去那些年的口號不都白喊了?”

“隊長,你也知道都是口號,口號就是為了讓事情做起來更方便一些,管那麽多幹什麽,”半精靈滿不在乎地說,“現在你是一位男爵了,雖然沒有領地,每月也能固定領一筆薪水,下半輩子餓不死了。再說,我也又做起了生意,以後的日子不管信不信光明神,都是越來越舒服了。”

“你這半桶水還敢再做生意?大陸上已經沒有了傭兵團,你賠光了錢到哪裏去躲債?”

“隊長,這次肯定是穩賺不賠的。我找了一個藥店老板做合夥人,一起賣一種藥丸,原料收集、加工製作、對外銷售、交稅手續……全是他來負責,賺到錢來我直接拿三成。”半精靈得意洋洋,“這藥非常搶手,天天都有人排隊去買,還不一定買得到。”

“這個老板的腦袋被驢踢了不成,”牛頭人不解地問,“幹嗎要把辛苦賺來的錢白白分你?”

“我答應他,用你做形象代言人,賣藥的時候對顧客說,你就是吃了這種藥力氣才會那麽大。”半精靈笑得臉上好像開了一朵花,“隊長,你現在可是武名響亮,如雷貫耳,整個國家的戰士佩服你的神勇,宣傳起來效果特別好,我們還專門給這藥起了一個很威風很貼切的名字:大力牛王丸。”

“……”

“海文草堂”的老板是個年經人,據說是來自代烏世界的草藥師,鮮豔如血的紅色長發就是最明顯的籍貫證明。牛頭人也認識他,被提恩在左肩留下的劍傷,就是他用了幾劑跌打傷藥給治好了。

“原來賣大力牛王丸的事情,貴管家以前沒有告訴男爵閣下?”海文驚訝地問。

牛頭人轉過頭,“依依,你啥時候變成我的管家了?”

“隊長,你可知道一個貴族沒有管家是很麵子的事情,而人類又認為做一個牛頭人的管家是更沒麵子的事情,為了不讓你丟失體麵,我隻好委屈自己,勉為其難地來幫你這個忙。”半精靈歎了口氣,“這可是作出了多大的犧牲啊,不過你也不必用這麽感激的眼神看著我,誰讓我跟你有交情呢。”

“唉,真是難為你了,”牛頭人的眼圈微微有點發紅,“海文先生,以後賣藥的分成你直接和我交涉就可以了,依依還是個孩子,這麽小的年紀就在錢堆裏打滾,對他的成長很不利哪。“

“隊長,你可真是關心我啊。”半精靈咬牙切齒。

海文一笑,連忙打圓場,“吃菜,吃菜,兩位在我這裏用午飯,就得吃飽才行,這時候不用談生意上的事情。”

“……男爵閣下,為何吃得如此之慢,可是這飯菜不合胃口?”

“海文老兄,你不知道,我家隊長如今正處於人生的迷茫當中,找不到今後的生活目標了。”

“克拉克先生如今身份地位、名聲財產,應有盡有,應該不會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海文思索起來,“我看男爵閣下需要找個人來談談理想,談談追求,談談境界,談談價值之類的,可能就會好起來。”

“噢,隊長,海文先生說的有道理,那你就去找個算命師測測運程前途什麽的好了。”

“閉嘴,你這個笨蛋,算命的家夥哪個不是騙錢的。”牛頭人嗤之以鼻,“我又不是沒找過,連灑家的來曆都說不清楚,還能指望他們教導灑家?”

“那些街頭相士通曉世情,善於察言觀色,揣摩人心,開口閉口便是大篇大篇萬金油話語,雖然似是而非,卻也難以露出破綻,自然可以讓普通人信服。然而碰到男爵閣下這樣的異種族,他們肚裏那點貨色就編排不下去了。”海文微笑著說,“不過世上也不是沒有真正的相術行家,我知道大桶城裏有一位預言學派的高人,男爵閣下可願意去尋求一些指點?”

乳白、鵝黃、金黃、粉紅、大紅、紫黑……春夏相交的時候,正是薔薇盛放的花期,數十種妍態各異、氣味芳香的花色集中在一間小小的花圃,仿如一張豔墨多彩的圖畫。

“小草,今天想來買花了嗎?”密密的花簇中,一身花匠服的少女正仔細地修剪多餘的枝葉。

“從古到今,很多大智慧者往往都被一些問題困擾:我是誰?我來自何方?我去往何處?”海文深深地行禮,“薔薇大師,我這位朋友也落入了探究生命意義的困境,希望你能給他一些啟示。”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種花人,哪有什麽本事去闡釋這麽深奧的問題呢”

“薔薇大師,“海文踏上一步,“是不是因為這是發生在牛頭人身上,所以你也束手無策了呢?”

“身滅之後,一切成空,知不知道答案並沒有區別。”少女提起噴壺,慢悠悠地將水珠灑上花瓣,“花開,然後花落,星光閃耀,不知何時熄滅。這個大陸、世界、星空,甚至整個宇宙也總會有消失的時候,生命和那些相比隻不過是一瞬間,在每一瞬間中,都有誕生、微笑、哭泣、戰鬥、傷害、喜悅、悲傷、憎恨、喜歡……所有的一切都是刹那間的邂逅,誰都不能逃脫死亡的長眠。”

“……海文老兄,我覺得這個薔薇大師,才是真正的萬金油高手啊。”半精靈忍不住插話。

牛頭人卻若有所思地望著大師的背影,忽然開口念出一首詩:

“假如時光帶了你遠走

我還可以在這裏看海鷗

輕輕的,輕輕的

藏起這份守侯

某個下午

回想一切從頭”

其他三個人登時呆住。薔薇大師停下手裏的活,轉身望著牛頭人,“你剛才念的這首詩是誰寫的,倒是有幾分至悟的味道。”

“這是灑家幼年時的塗鴉之作。”牛頭人很神氣地回答。

“哇,隊長,看不出你還有這麽好的寫詩天分。”半精靈驚訝地說,“你那旖旎麵具下的錦繡江南,令多少梅心蝶骨淑秀靈麗失色黯然”

“其實,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長大了去做一個吟遊詩人。”

“那你後來怎麽又去當傭兵了呢?”

“唉,這都是為了世界和平。”牛頭人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傭兵,是一個隨時都會消失的職業。”薔薇的聲音忽然變得一陣飄忽,“你選擇投身這一行,就注定不會有什麽結果。”

“大師,你能不能講得明白一點?”

“獨立武裝的存在,對任何國家的統治者來說都是一種威脅,傭兵團越是強大,就越沒有生存空間。”薔薇重新握起了噴壺,“到最後,要麽打下一片土地開國立基,要麽被更強大的世俗力量消滅。”

牛頭人問,“大師,你的意思是,傭兵團要想保持下去,出路就隻有在於建立國家?”

“傭兵團沒有傳承的基礎,而一個王朝可以將政權延續下去,有個幾百年的曆史不足為奇。”大師話語一轉,“但是這世上同樣也沒有永遠存在的政權,在某一片土地上,幾千年的時間內,足夠發生許多次的王朝更迭,有時候是本地人來統治,有時候是異族人來奴役。”

“這我倒是明白一些,”紅發的海文感慨說,“我的老家代烏,上萬年來有過許多興盛的皇朝,然而其他大陸的人稱呼我們,並不提朝代的名字,永遠隻有一個喊法——代烏人。”

“小草說得很好。超越王朝政權之上,有著更強盛生命力的東西,就是文化。國家、民族、宗教、學派……這些都是文化的外在形式,隻要文化的火種還沒有熄滅,即使遭受毀滅性的打擊,都有複興的希望。”

薔薇想了一想,接下去說,“假設代烏大陸忽然間不複存在,小草這些幸存者來到邊荒地界,教化一些沒有開化的土著,推行代烏的語言文字、知識信仰、風俗習慣……那這些人就是複活的代烏人,這片土地上也會重新成立代烏人的國家,尊崇代烏人的神靈,代烏的世界就因此重生www.Freexs.Cc。”

“我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海文搖頭,“代烏文明的博大精深,我所掌握的連其中的百萬分之一也遠遠不到,能夠複述出來的隻是皮毛中的皮毛。除非是神靈,才有能力將文明完整重現吧?”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半精靈對這個問題仿佛很有興趣,“我們團長是信奉光明神的,不過我覺得那種神連我們這樣忠實傳播教義的功臣都不來照顧,想必也是個很差勁的神了。”

“問世界上是否有神,不如問文化中是否有神。”薔薇笑出聲來,“在一個光禿禿的星球上,有沒有神毫無意義。文明興,拜偶像;大道演,出神祗。隻有智慧生物的口頭文字記載裏,才會有神的概念。一個文化信神,那這些神就存在,一個文化不信神,也不妨礙他們發展。”

“薔薇大師,這就不對了,凡是神話,都提到是神創造了人。”海文很是嚴肅地反對,“可是聽你的意思,好像是說人創造了神。”

“小草,每個文化裏,都有神的創世傳說。可是創世神的形象呢?人類有人類形象的創世神,精靈有精靈形象的至高神,魚人有魚人的主神……哪一天某種細菌突然有了意識,它們也會說是細菌大神創造這個世界。”

“但是你剛才也說,如果相信有神,那麽神就會誕生。這些神又是什麽呢?”海文繼續問道。

“如果一種文明裏,認為神是掌管天地運行規律的職責,那麽這些神就是這種信仰力量的人格化,極度虔誠的信徒有時候可以結合這種信仰力量,成為實體化的神。如果一種文明裏,把神看作是遠遠超過凡人的強大生物,那麽就會有人去努力探索各種修煉之道,以求達到完美狀態。”

“難道光明神就是前一種類型的神?”牛頭人問。

“某種意識上是,不過稍微有點特殊。費倫巴並非土生土長的神靈,他誕生於第五行星,就是由於星球發生了大災難,才來到現在的星球。由信仰力量而產生的神祗,也是本源文明的忠實守護者,這位光明神傳布教義,是想建立一個由自己控製的國度,恢複他原星球的文化。”薔薇一點一點道出光明神的來曆,“蘇勒教廷的十位白衣大主教都在盡最大努力傳教,功勞最大的一位將可以升任教皇。你們的班布團長,是蘇勒教廷的第四位白衣大主教,以組建傭兵團的方式在各國扶持信教人士登基。”

“團長和他們是自己人,教廷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們呢?”半精靈眨巴著眼睛。

“有哪一個國家,信了宗教以後就不再發生戰爭了?”薔薇淡淡說道,“宗教興盛到一定程度,派別之爭就不可避免,有時還是戰爭爆發的最直接因素。神祗由信徒的信仰產生,他隻能讓信徒大致尊奉某類規範,卻很難管到更深處的區別。班布是教廷裏唯一的‘油燈宗’,教義比較貼近平民,而貴族化的‘聖光宗’、‘燈塔宗’與他不和,自然不願意讓他來擔任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