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刀

第一章 野薑花上的血跡

談亭,一稱博弈亭,凡遇喜慶節日,小販雲集叫賣,市肆熱鬧;下至黎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喜留連該處談笑、對弈、看燈、交遊,甚或畫舫賞月、青樓尋樂、坐聆講古、醉賦撫琴。

“談亭之戰”卻是武林中一場重要的戰役。這一場對江湖的影響,固然深遠,但這一役所牽涉的後果,是挑戰者與接戰者意想未到的。

“談亭之戰”,是藍元山約戰周白宇!

一匹快馬。鬃毛激揚,嘶聲清遠,馬身上毛色如同烏雲蓋雪,馬黃上還有三點棗紅,像三朵勁麗的牡丹花開在這匹驃馬的身上。馬上的人,衣白如雪,臉如冠玉、背後挽了一柄長劍,雙腿緊夾馬肚,正要掠過權家溝,直撲幽州談亭。

馬上的人便是周白宇。

周白宇此刻臉上正掛著幸福也傲慢的微笑,因為在他腦中正想到他心愛的未婚妻子白欣如身穿雪白的羅衫,替他送別,那時獲花飄飛,他在官道口策馬催發,白欣如揚起那春蔥也似的小手,企起腳尖叫道:“宇哥,你一定打贏的,我等你回來。”

周白宇在疾馳的馬上,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濃,那是因為他想到白欣如對他的信心,就是他自己的信心,白欣如眸裏的星輝,就是他勝利時劍花的光芒。

生死決於頃俄之間,以劍的星光點亮生命的榮光,是周白宇的追求和想望。盡管他在江湖上曾一再受挫,他所統領的“北城”也幾乎遭受滅門之禍,但他卻仍然意興勃勃,隻有江湖的大浪大風,才能使他這艘勁舟發出伏波懾浪的潛力來。

他一定能勝的。

多少次強敵占盡了優勢,但他的誌氣和劍氣,在巨艱中發揮了令群魔膽喪的光彩,最終仍取得了勝利。

不過,這一次的敵手,不是邪魔,而是藍元山。

“西鎮”藍元山。

江湖上為爭名奪利而引起的腥風血雨,本就在所難免,“武林四大家”: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守望相顧、互為奧援多年,每有強仇伺伏,四大家必傾竭所能,同仇敵汽,也不知擊退了多少強敵。

可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四大家地位一旦鞏固,難免想擴張,彼此相埒的實力,勢將此消彼長,一決高下,何況,四大家中的南寨殷乘風和北城周白宇,俱是年少藝高,難免心高氣傲,年紀最大的東堡黃天星,要不是近年來被“魔姑”姬搖花一顆鐵膽,碎了幾根肋骨,和一身嚴重內傷(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玉手》?”,黃天星早就發動一場擂台決戰了。

“武林四大家”雖是被目為主掌武林正義的四條支柱,但爭強鬥勝,連東堡、西鎮、南寨、北城,也不例外。

周白宇納悶的是,怎麽首先發動挑釁的是藍元山?

藍元山一向沉著、淡泊,是故四大家中,以藍元山最是沉潛,但武功也最不可測。

“四大家”情勢上非要分個高下不可,這點周白宇是相當了解,可是怎麽會是藍元山先下戰書,第一個挑戰的,就是自己?

這樣想著的時候,周白宇唇邊的笑意,變作了眉心的結。

而就在這個時候,風勁沁涼,河草青青,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呼救。

周白宇勒馬、轉轡、雙腿一夾,那匹紫雲騾像箭矢一般標出去。

馬近江邊之際,女子呼救之聲已變成悶叫,逐漸微弱,發出小動物將被野獸摧殘時令人心疼憐憫的哀喊。

河畔的野薑花白似仙女的粲笑,開滿了江邊,青青草地上,也散落了數十朵白江花,正被五個大漢十隻腳殘忍的踐踏著。

花瓣是脆弱的,經不起踩踏。

倒在草叢有一個女子,裙裾已被掀起,衣衫也被脫去了一半,披落的黑發在勻細的脖子上,形成一種令入怦然動心的美姿,兩個大漢正在製止她的掙紮。

那五個大漢凝望這女子雖正在麵臨極可怕的侮辱,但依然有一種傲視的冷然,心頭不禁有些微慌張,他們便用**狎的語言來調笑,要激起女子的羞侮和他們的獸性。

“哈哈,這麽漂亮的美人兒,千金都買不到,今個兒卻教哥兒們樂了。”

“沒想到居然有這麽美的妞到江邊來采江花,總算叫大爺遇上了!”

“怎麽樣?別害羞,這裏隻有我們和江水看到。”說著用手搭到女子肩上。

那女子像被一條可怕的毛蟲沾上了,慌忙撥開了他的手,想逃,但又給一人絆倒:“在草地上,好舒服的,咱們‘叫春五貓’,除了聯手劍法,聯手在這方麵也——”

驟然間,他的聲音像一管蕭吹奏時突然裂成了兩片一樣,扭曲了。

他的臉孔也扭曲。

一柄雪玉也似的長劍,“嗖”地自江草叢中遞出來,刺進他的小腹裏去。

一個眉飛入鬢、神定氣足的青年巍然自草叢中野薑花間站了起來。

“‘貓兒叫春五大仙’未氏兄弟的劍陣,從今以後,絕跡江湖。”他的聲音帶著冷峻的譏消,他一上來就毀掉一人。

末氏兄弟互覷一眼,似被人猛淋了一盆水似的,欲火都消失了,怒火卻要從七竅噴發出來:“你,你是什麽人?!”

這句話還沒有罵完,周白宇已“嗖”地收劍。

他收劍之快,如同出劍一樣。

誰也未曾看見他出劍,隻看見末斐相中劍。

此刻周白宇劍又回到劍鞘中,“噗”地一聲,他身邊的一簇野薑花白色花瓣上噴滿了鮮血。

未斐相倒在青青草上。

未氏四兄弟怒吼,一齊拔劍,他們雖是四人一起拔劍,但劍聲“錚、嗆、嗤、嘯”四響不同,那是因為他們四人手上的劍,有的長,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細,而且長的是蛇形曲劍,短的是三尖六刃,粗的是鉤頭虎撐,細的是軟鐵緬劍,都不一樣。

看來如果末斐相不死,他拔出來的劍也一定與眾不同。

周白宇彎腰。拎起地上一件衣衫,鼻際裏隻聞到一陣香氣,心中微微歎息。

他低下頭的時候,末氏兄弟上想發動;卻發現這氣定神閑的青年,彎腰垂首的時候,雙目冷冷看著他們,四人都覺得目光仿似跟厲電燈了個鋒;心中空突亂跳,一時都動不了手。

周白宇把衣衫往女子處扔去,拍了拍手.淡定地遊望四顧。

“你們的‘貓兒叫春’劍陣,已少了一個人,不必再打了。”

“拔你的劍!”末氏老大末軍投吼叫道。

“真正的劍手,劍是在劍鞘裏的,”周白宇傲慢地笑了。“劍出鞘之時就是敵手亡魂之際。”

他指著四個繃緊如弦的人淡淡地道:“持劍囂叫的人,不叫劍手。”

“叫你媽的!”末氏兄弟的劍發出四種完全不同的急嘯銳鳴,刺、戳、斬、劈,攻向周白宇。

同時間夾雜著女子的一聲驚呼。

周白宇的身形像一隻大風車般旋轉著,己避過三柄劍,三柄劍都是堪堪掠過他的衣衫,“當”的一聲,他劍拔鞘半尺,架住末紅誌的中鋒劍。

刹那間二劍交擊,星火四濺。

末紅誌被星花所濺,隻好合上了眼睛,隻一瞬間。

但在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胸膛已多了一個洞,噴出了血泉,他也為一陣刺骨的難受而倒在地上。

“第二個。”

周白宇從容地回身,在三柄夾著風雷雨之聲的劍光中穿身而過,他也未回頭,三個敵手更不及回身之際,他一劍已反手刺穿未斑常的背心。

怒吼聲轉變為懼呼聲。

交手僅三招,地上已多了三具屍體。五個想肆欲自快的人,一下子,隻剩下了少數,這驚畏是不可言諭的。

剩下的末軍投、末山悌的眼睛開始向四周的草叢遊轉。

周白宇冷笑道:“你們作惡多端,饒不得!”

他長空而起,但末氏兩兄弟,卻在同時間,左右分竄,搶入草叢間。

其實周白宇也最忌這一點:若剩下這兩人分頭鼠竄,自己追殺一人容易,要一個不漏就難,所以他故意用話震住他們,好一擊搏殺兩人。

可是末氏五蠅遠非周白宇之敵,但江湖閱曆頗多,一見勢頭不對,分頭扯呼,圖個生機!

周白宇撲起,兩人己分左右躥出,周白宇微一躊躇,已投到末軍投背後。

末軍投像一隻袋鼠般躍了出去,落地再跳,半空中身子裂成兩片,因勢道消,血雨般的身子仍往前撲,撲落地上。

周白宇雖然殺了末軍投,心想返過來追殺末山梯就不容易了。可是當他回過身來的時候,就聽見末山悌的一聲慘嚎!

原來未山悌掠起之際,那女子發狠用懷劍趁他慌亂之際,刺中他的下脅裏去。末山梯死於這個女子之手,自己也充滿著驚疑與不信,所以哀呼得特別淒厲。

他掙紮要用劍刺殺對方,但劍至中途已脫力,劍落下,他的一隻手,卻搭在女子肩膊上,人也撲倒在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麵撥開,一麵蹙著秀眉,像快要哭出來了,好像沾在身上的是些黏黏的東西,她揮也揮不去。

女子殺了末山悌,腳也嚇得發了軟,咕咚坐在草堆上,在她猶似芙蓉般的美靨上留著驚悸、悲痛、憤恨和複仇的痛快、厭惡的憎怨,但江畔野薑花跟她姣好的臉目一映,這女子就像小家碧玉裏的白蓮花,孤傲而可憐。

這時女子的眼飾淩亂,花容慘澹,但露出來薄紅小衫,襯著白羽雙重小衣,**出來柔靜的白頸、肩、腰,卻在綠草白花野地上透露出一股強烈的美,這在周白宇來說,連白欣如都不曾給他那麽玲瓏浮突的感覺。

周白宇忙斂定心神,搶過來,一把揪住還未咽氣的末山悌:“幽州一帶近來的七宗豪門豔屍劫殺案,是不是你們所為?!”

幽、蘇二州,最近一連串發生了七宗駭人聽聞的劫殺案,死的都是才藝雙全的名女子,這七位女子在武林中有著一定的地位,其中有些女子的武功還在“仙子女俠”白欣如之上,這七位女子是:

淮北第一英雄龍在田的夫人顧秋暖,

“青梅女俠”段柔青,

禦史岑策蹤岑大人掌上明珠岑燕若

“燕雲劍派”女掌門人尤菊劍,

“富可敵國”錢山穀錢大老板愛妾殷麗情,

“琴棋詩書畫、劍掌刀槍兵”十般精通的“十全才女”予素冬,

女豪俠冷迷菊。

為了這七個奇女子神秘身死、死時又**家裏被洗劫一空的案子,官府不單飛騎請“四大名捕”中追命先行趕來援助,就連無情也動身到幽州來,而且武林中的女子暗自危懼,白欣如還聯同了六位武林中的俠女來協助聯防、破案。

周白宇原本也為此案大傷腦筋,全麵對付,研緝凶徒之際,沒想到西鎮藍元山會在此時下戰書,他隻好倉促應戰。

雖然倉促,仍懷著必勝之心。

隻是那七宗奇案,他一直念念不忘,是以要趁末山悌未死,要從他口中迫出一些什麽來。

“……不是……不是我們……”末山悌翻著眼,嘴裏冒著鮮血:“不是我們幹的——”終於咽了氣。

周白宇發覺他抓住的是一個死人的時候,心裏一陣失落。

不過,他相信末山悌的話。

周白宇當然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實他更堅信,憑這“叫春五貓”的劍法,在喪命的七名女子中,就算是五人聯攻,他們最多隻能打贏那七位女子中的一人,跟另一女子或許可以打成平手,其他的則必敗無疑。

憑“叫春五貓”,還幹不起這等大案子!

他緩緩地拔出了死者體內的懷劍,鮮血又像夕陽灑在江上的紅霞一般,濺在白花瓣上。

女子低呼一聲,她似乎很伯看到血。

但她自己的膝上,正在淌著血。

鮮血染紅了她白色的裙裾。周白宇又蹲下來,那女子似乎有些退縮,終於還是任由周白宇撕了他自己衣袖上的布衫,替她包紮好小腿上的傷口。

周白宇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有著那末渾美又纖巧的足踝。她的血沾在他的手上,河邊風大,薑花皎潔的一味點頭。

雨點,終於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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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