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刀

第四章 眼神的訊息

一“她”指的是小霍,霍銀仙。

白欣如一朵春光裏的小白花出現之後,周白宇竭力想集中在她的身上,可是不成功。

霍銀仙一直垂著憂悒的發瀑,偶爾抬頭,眼光的對觸,黑白分明的眸子,猶如白日戀上深情的夜晚,那輕電似的震栗,令周白宇無法自己。

……那天晚上,天地問盡是雨的敲訪,他們在客棧裏仿佛輕舟在怒海裏。

他的唇印在她憂愁的眼上,身子貼著身子,磨擦著仿似最後和最初的暖意,直至肌膚嗬暖著肌膚,唇印著唇,小霍胸肌白似急湍邊的野薑花,馥鬱醉人、華麗而纖美,令人不惜死。

周白宇如在波濤的高峰,而霍銀仙在夢境裏輕吟。

周白宇在此際想到這些,因強烈的可恥而想拔劍自刎。

他卻不知道,一個沒有外遇的男子,一旦墜人溫柔鄉裏,就像飲鴆止渴一般無法自拔。

就在他有自絕之念的時候,忽然看到霍銀仙驚惶失色的紅唇,抬起的眼眸受挫與受驚。

但他沒聽清楚那些人在說什麽。

二粱紅石冷峻地道:“霍銀仙——藍夫人——約了謝紅殿到翁家口,趁她不備,用她拿手的懷劍刺死了謝紅殿。”

霍銀仙的唇色在迅速地失血。

舉座皆愕然。

追命沉默一陣,然後打破沉默:“不錯,謝紅殿畢竟是女神捕,審縝精細,未赴約前,確曾留下筆錄,言明是藍夫人相約——可是藍夫人有什麽理由殺死謝紅殿?”梁紅石嚴峻地道:“因為謝紅殿已查到霍銀仙是這連環凶殺案的凶手之線索!”“胡說!”霍銀仙蒼白的顫抖著唇:“我沒有殺死謝紅殿。”

梁紅石緊接反問:“可是你約謝紅殿在翁家口客棧會麵!有丐幫弟子,認出你的背影。”

梁紅石是丐幫分舵主司徒不的夫人,自有丐幫弟子為她效命。

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打探消息無有不知。

霍銀仙眼眸漾起淚花。

梁紅石追擊道:“謝紅殿臨死之‘雨’字,便是你姓氏‘霍’的上半個字。”

霍銀仙顫聲道:“那天我見過謝姊姊後,便立即走了。”

“為什麽丐幫弟子隻看見你入房,卻不見你離去?”“我是翻窗而走的。”

“你是殺了謝紅殿才走的。”

“我沒有。”

“那你為何不光明正大的來去?”“因為我……”“你什麽?”“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找過謝姊姊……我是……我是求助於她的。”

“嘿,”梁紅石冷笑,額上青印陡現,“你求助於她什麽?”“我,”霍銀仙用力咬著下唇,“我不能告訴你。”

“好一些秘密,”梁紅石陡笑了起來,“隻有你和謝紅殿才能知道。”

她霍地返過頭來問每一個人:“為什麽我們不能也分享這個秘密?”追命突然道:“據報,霍銀仙是上午午時之前進入翁家口客棧的,可是,謝紅殿死於當天晚上。”

周白宇腦門“轟”地一聲,周身血液宛似炸碎的冰河,全都衝到腦門去了。

梁紅石冷冷地道:“那是因為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客棧。”

霍銀仙張開了口:“我……”下麵的話卻說不出來。

周白宇的腦裏乃是“嗡嗡”地響,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在狂喊:不是小霍,不是小霍,那晚,她和我在一起,她和我在一起………他看到藍元山下拗的唇,白欣如無邪的眼眸,卻一句話都喊不出來。

霍銀仙欲言又止:“我……“臉上露出一種淒豔的窘態。

梁紅石冷如堅石,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如果你不能證明當天晚上你在哪裏,你就是殺謝紅殿的凶手,你是因為怕謝紅殿查出你是殺死冷迷菊、於素冬、殷麗憎、段柔青、顧秋暖、岑燕若、尤菊劍,你就是八條人命的凶手。”

忽聽一個聲音斷冰切雪地道:“不止如此,她還殺了伍彩雲。”

說話的人是江愛天。

她冷冽地道:“因為當時周城主、殷寨主、藍寨主全在舞陽城,隻有她,趁這機會猝不及防的殺死伍彩雲。”

她說這話的時候,滿目鄙夷之色;“這樣的女子,怎配做我的朋友!”江愛天是世家子弟,“幽州江家”富甲一方,她看得上的朋友本來就沒有幾個。

殷乘風驀抬起頭,眼神投向霍銀仙,像陡射厲芒的兩道怒劍。

三周白宇握緊了拳頭,拳頭夾在雙膝間,因為他的腿微觸及桌腳,整張石桌微微彈動著,酒杯也有一種不細心留意不能覺察的:杯蓋輕叩著杯沿的輕響。

就在這時,追命說了一句話。

“謝紅殿被殺的晚上,下著大雨,藍夫人是和我在翁家口研究武功。”

此話一出,周白宇以為自己聽錯,而霍銀仙也完全怔住了。

桌上的一碟鴛鴦五珍膾,顏色彩亂得像打翻的色盤。

鐵饅頭一般的幽州捕頭敖近鐵忽然開腔了。

“追命兄。”

“嗯。”

“你身份比我大,官職也比我高,我說錯了話,你不要見怪。”

“那晚你是在權家溝調查一宗孕婦死後在棺中生子的奇案;”敖近鐵的話像一角鐵敲在另一角鐵器上,“你不在翁家口。”

“我是幽州捕快,既然奉命查這件連環案,自然任何人都要懷疑,所以連你的行蹤也作過調查,請三爺不要見怪。”

追命連喝三大口酒,苦笑。

一絲不苟、六親不認的查案精神,是值得人敬佩尊重,又何從怪罪起?“既是這樣,”司徒不眯起眼睛像夾住了隻臭蟲,“三爺為何要捏造假證,說霍銀仙無辜?”追命長歎,“因為我知道她不是凶手。”

梁紅石問:“如果她不是凶手,謝紅殿被殺的當晚,她在哪裏?”追命無言。

霍銀仙的臉色蒼白如紙。

敖近鐵夫人居悅穗一直沒有說話,此際她隻說了一句話。

“她若說不出來,就得殺人償命。”

四周白宇霍地站了起來,碰地憧到了桌沿,嚇了白欣如一跳。

白欣如問:“你怎麽了?”周白宇欲衝口而出的當兒,一下子像被人擊中腹部似的連說話的氣力也告消散。

另外一個人替他說了話。

“銀仙不是凶手。”

說話的人是藍元山。

敖近鐵沉聲道:“藍鎮主,當晚你是跟藍夫人在一起?”藍元山搖頭。

“她是跟周白宇在一起。”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

幾個人都怔住,一時追問不下去。

好半晌,梁紅石才小心翼翼地道:“在風雨之夜……?”“在權家溝客棧同處一室。”

白欣如望向周白宇,周白宇己沒有了感覺。

梁紅石望望周白宇,再望望霍銀仙,又望望藍元山,一時也不知如何說下去,說些什麽話是好。

奚采桑冷靜敏銳的聲音如銀瓶乍破:“藍鎮主,你可以為了妻子安危說這些話,你跟周白宇城主交情好,他也可以默認,但這事關重大,可有旁證?”休春水接道:“沒有旁證,總教人不服,也難以置信。”

“他說的是真的。”

說話的是追命,他仿佛有很多感歎。

“我就是不想傳出來令他們難堪,所以才說當晚我和藍夫人在一起切磋武功。”

他苦笑道:“當晚我就在權家溝,親眼看見他們在一起。”

這個消息委實太震訝,而且各人有各人的驚震,已不知如何處理這場麵。

最安定的,反而是臉無表情的藍元山。

他連江瘦語:“呸”了一聲以及江愛天罵了一句:“狗男女”,他都神色不變。

天下焉有這樣子的丈夫?五休春水沉聲問:“藍鎮主,你是怎麽知道霍……尊夫人當天晚上跟周白宇在一起的?”“因為是我叫她去的。”

“我沒有把握打敗周白宇,隻有在他心裏對我歉疚的時候,我才有絕對的勝機。”

藍元山道:“沒有把握的仗我是不打的。”

“元山!”霍銀仙顫聲叫。

“是我叫她去的。”

藍元山道:“是我求她去的。

她本來不答應……但她不忍心見我落敗,不忍見我壯誌成空、美夢落空,所以她去了。”

周白宇巍巍顫顫的站了起來,用手指著藍元山,牙縫裏逼出一個字:“你……”就說不下去,他又轉向霍銀仙,隻見她淒絕的臉容,一陣天旋地轉。

元無物一字一句地問:“這事並不光彩,為何你要承認?”“因為銀仙不能死,我愛她。”

江瘦語冷笑道:“你要她作出這等齷齪事,你還有資格說什麽愛。”

“在你而言,一頭公狗不能愛一隻母貓;”藍元山冷冷地回敬:“你的想法隻適合當媒婆不適合娶老婆。”

他反問道:“銀仙為了我的勝利,犧牲了色相;我為了她的性命,丟舍了名譽,有何不對?有何不能?”這一番話下來,全皆怔住。

奚九娘歎了一聲,緩緩地道:“可是,就算藍夫人在當晚確不在凶殺地點,並非殺死謝紅殿的凶手,也不能證明她沒有殺死伍彩雲……”。

藍元山怔了一怔。

奚采桑接道:“伍彩雲死在赴北城路上的桔竹畔,當時,藍鎮主正和殷寨主決鬥,周城主作仲裁,當然不知道藍夫人在哪裏了。”

他們在來“撼天堡”之前,早已聽過白欣如對大致情形的轉述,所以能確定周白字、藍元山、殷乘風等人身處何地。

梁紅石冷然道:“所以,霍銀仙仍然有可能是殺死伍彩雲的凶手。

當時伍彩雲離開南寨去找白欣如的事,隻有白欣如和霍銀仙知道,而白欣如是跟我們在一起,霍銀仙——藍夫人,你在哪裏?”霍銀仙道:“我……”她花容慘淡,一直看著藍元山。

藍元山正襟而坐,像在聆聽誦經一般的神情。

黃天星忽然開腔了,他開口歎了一聲:才說:“伍女俠的死,也不關藍夫人的事。”

全部帶著疑問的驚異目光,投向黃天星。

黃天星有一種白發蒼蒼的神態。

“因為藍夫人當時是躲在舞陽城垛上觀戰。”

敖近鐵尋思一下,道:“黃堡主,當天早晨,你是留在撼天堡中的,又何以得知藍夫人在北城城樓?”黃天星手裏把玩著酒杯:“藍鎮主約戰周城主之後,消息傳了開來,我是東堡堡主,自然要先知道戰果,好早作打算:”他將杯裏的烈酒一口幹盡:“所以我就派人梢著藍鎮主,觀察藍鎮主決戰殷寨主,並把結果飛報於我。”

他蒼涼的幹笑三聲,像一隻老雁揀盡寒枝不可棲;“我老了,不能硬打硬拚,所以難免也想撿點小便宜。”

追命向他舉杯,兩人碰杯,一口而幹。

都不發一言。

葉朱顏忽道:“黃堡主派去伺探的人,便是我,我伏在舞陽城樓牌之上,目睹藍鎮主與殷寨主之戰,也看見周城主躲在榆樹下,藍夫人匿在城垛上。”

“伍女俠死的時候,藍夫人確實是在舞陽城上。”

藍元山緩緩轉過去,望向霍銀仙,眼神平靜間像無風的海水,他聲調平靜若無風的帆。

“那兩天,你心亂。

我都矚你不要去觀戰,怎麽你還是去了呢?”霍銀仙的表情淒冷得近乎美豔。

“我第一次去,是因為怕你不敵周白宇,我是要去分他的心;我第二次去,雖對你有信心擊敗殷乘風,但我怕周白宇會趁機下手。”

她決絕的眼神像山上的寒雪。

“你兩次都不給我去,我兩次都去了。”

“你剛才在說謊。”

“你從來就沒有要我……對周白宇這樣做!是我自己背著你做的。

我們結婚八年,八年來,你在夢裏,背著眾人,是如何地不甘淡泊,如何地懼怕年華老去而壯誌未酬,外麵傳你安分守己,可是你沸騰的心誌,隻有我知道,我看你無時無刻不在苦練……你不能敗的!我知道目前‘武林四大家’中,以北城城主武功最高,我故意躲到路上誘殺他,沒想到真的撞上了‘叫春五貓’,給周白宇殺了……我沒有下手殺掉他,但是,我決不容許他擊敗你!”“胡說!”藍元山痛苦的低叱。

“我沒有胡說。

你娶了我之後,我什麽也幫不上忙,我沒有白姑娘在江湖上的俠名,也沒有伍姑娘的廣得人心,我……我什麽都不會!這次……這次想幫你,卻壞了名節,還連累了你……”“住口!”藍元山寒白如罩著霧氣的臉肌裏,像有幾百條青色小蟲悸動著。

“我不能住口,因為你把罪名全挑上自己頭上,你根本不知道我這樣做,也不會允許我這樣做,但你怕我受那九宗命案之累,擔起這黑鍋來……”霍銀仙從激動的抖栗轉而無告的掩位。

“但我……我卻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你是怎麽知道的……?那天我回來,你問我的時候,我隻是說……我在權家溝逗留一宵……你是怎麽知道的呢?……”“眼神。”

藍元山一笑,令人心碎,“周白宇看你的眼神,和你看周白字的眼神。”

“我們……畢竟相處這麽多年了……”藍元山下麵的話,成了漸低的唱息。

周白宇虎地跳了上來,滿臉漲似火紅,嘶嗥道:“但是我呢!”他的眼眶吐出赤火,“嗤”地撕開前襟,指著蒼白的霍銀仙呼吼道:“你為什麽當時不一劍刺死我?你當時為什麽不真的殺了我!”眾人被這些好情的漩渦所迷眩、震撼,同時怔住也震住了,不知所措。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