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將

第02章秋伊

蘇貞安的居所遠離市區,是郊區中部的一棟中式庭院的別墅。這別墅是蘇貞安獨立斥資並參與了設計的心血,儼然有古代中國將軍府的派頭。別墅李隻有蘇貞安獨自居住,他很少與外人往來,也很少有人前來拜訪,但能自由出入別墅的人除了蘇貞安自己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多年的老友小野寧次,另一個便是秋伊太太了。

秋伊太太是蘇貞安聘請的女仆,全名叫秋伊雲,是個剛三十出頭的勤勞婦女,她的工作其實很簡單輕鬆,主要是打掃別墅裏裏外外的衛生。多少年來,秋伊太太永遠都將別墅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從未馬虎過,深得蘇貞安信任和依賴。秋伊太太看起來相當年輕,而且俏皮可愛,雖然已經生育了兩個子女,可身材卻保養得凹凸有致,十分性感。

這天早晨,春風得意。

秋伊雲穿著薄紗外套和裙子,騎著自行車,哼著曲兒,悠哉悠哉地越過田野,穿過池塘,來到蘇貞安別墅,打開大門,如似進自己房間般自然地進去了。平常,秋伊雲剛入別墅後,不管蘇貞安有沒有起床,她都會從廚房開始,認真地打掃衛生。實際上,廚房和衛生間,秋伊雲感覺蘇貞安仿佛從來沒有用過一般;然而,蘇貞安自己是個非常講究衛生的人,甚至有點小潔癖,這是秋伊雲知道的。因此,雖然這些年來她對蘇貞安有些疑問,最後卻都自問自答地釋疑了。

通常來講,蘇貞安都不會睡懶覺,無論昨晚睡得多晚,他每天必會在秋伊雲來到之前醒來,並坐在客廳沙發上或看書或看報,待秋伊雲忙完後,便會坐下來陪他聊天。蘇貞安非常喜歡聽秋伊雲講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覺得很開心,哪怕是秋伊雲的一些抱怨,他都會聽得很認真,很開心,從不敷衍或表現出些許不耐煩,故而秋伊雲也非常愛和蘇貞安聊天。

這天有點奇怪,秋伊雲都收拾好了,而蘇貞安卻還沒有出現在客廳。

難道他今早有事外出了?秋伊雲如此想道。蘇貞安清早出門雖不常有,但偶爾也會這樣,因此秋伊雲也不奇怪。秋伊雲自言自語道:“趁蘇先生不在,應該去幫他收拾一下臥室。”秋伊雲來到蘇貞安臥室,見臥室門輕掩,便更加確定蘇貞安外出了,於是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在房門被推開的那一霎那,站在門口的秋伊雲怔住了,她看到房間裏明明有個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的男人正在急急忙忙地穿褲子,而且上半身還**著,滿臉錯愕地望著秋伊雲。沒錯,這個男人正是蘇貞安。

在那瞬間,兩個人都石化了一般望著彼此。

蘇貞安率先回過神來,拉好了褲子拉鏈,低沉道:“秋伊太太,我......”

秋伊雲捂著嘴巴笑了,說道:“我懂的,蘇先生。我原本以為你不在,所以想幫你整理一下臥室,沒想到......我先出去了。”

秋伊雲笑著離開了房間。蘇貞安看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反而不慌不忙地繼續穿好了衣服。蘇貞安下了樓,來到客廳,秋伊雲正坐在沙發上,她看蘇貞安的眼光突然詭異了起來,有種色眯眯的感覺,令蘇貞安有些不自然。

蘇貞安坐下後,秋伊雲說道:“蘇先生,對不起,我是無意打擾你的。”

蘇貞安苦笑:“無妨。”

秋伊雲說:“這種事其實是很正常的。古人也說了,食、色,性也。不過我覺得蘇先生應該有個女朋友才對,這樣就不需要自己動手那麽辛苦了。”

蘇貞安急忙解釋道:“秋伊太太,你剛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秋伊雲壞笑道:“啊?我剛才看到了什麽?”

蘇貞安欲言又止道:“你剛看到我......”

秋伊雲大笑道:“看到你像賊一樣急急忙忙地穿褲子呢。”

蘇貞安也突然大笑道:“古人也說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而,現實中的種種誤會最終讓我們明白了,眼見不一定為實。”

秋伊雲不服氣地說:“難道你剛才正打算脫褲子?”

蘇貞安說:“我的確是在穿褲子,但我穿褲子的時候被你看見了並讓你產生了錯誤的想法,不是嗎?”

秋伊雲笑了,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說:“即使被抓了現行的小偷,一開始他也會極力辯解自己不是小偷的,可誰信呢?”

蘇貞安搖頭輕歎道:“事實的真相有時候真的讓人無法相信,因為那些自以為看到了真相的人隻是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一切。”

秋伊雲開心極了:“哈哈,你承認了?”

蘇貞安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多辯無益。”

秋伊雲說:“那你該找個女朋友了,蘇先生。”

蘇貞安說:“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自生活了。”

秋伊雲急切地說:“蘇先生,你不能又這麽墮落的想法。沒有人是真心願意一個人孤獨終老的,即便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也會渴望有個愛人陪在身邊,那種感覺真的是太神奇而美妙了,簡直難以言喻。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這是自然定律,也是人類存在的根本。蘇先生,你無論哪個方麵都很優秀,需要一個愛你疼你的女人陪伴,一點都不過分。然而,這些年來你總是獨居,又沒見你帶過任何一個女人回來過夜,我真替你感到一絲擔憂。”

蘇貞安笑道:“秋伊

太太,你言重了。我過得那麽好,無憂無慮如似嬰孩,憂從何來?”

秋伊雲說:“**不健康會導致心理不健康,心理不健康會導致身體不健康。”

蘇貞安說:“可我身強體壯,剛才你也看見了。”

秋伊雲說:“諱疾忌醫,你心理已經不健康了。”

蘇貞安說:“我沒有。”

秋伊雲說:“病來如山倒。你**不健康卻總說自己身體健康,這和蔡桓侯當初說自己沒病,等病狀顯現時已經病入膏肓而無藥可救有何不同?”

蘇貞安明知秋伊雲是在強詞奪理,卻又仿佛句句在理,令蘇貞安有點難以反駁;按蘇貞安對秋伊雲的了解,她不應該是如此一個思維嚴謹的女人,這次她卻一反常態,不僅思維嚴謹,而且還引經據典,也令蘇貞安感到些許不可思議。蘇貞安心想,也許是秋伊雲想爭贏吧,那何不遂了她的心願?自己也能因此而不必再為無謂的爭論多費口舌。

蘇貞安說:“誠如你所言,奈何感情強求不得。”

秋伊雲邪魅一笑,說:“感情不可以,但**可以。”

蘇貞安兩眼一瞪,非常吃驚,不敢相信秋伊雲會說出這番話來,但更蘇貞安吃驚的還在後麵。秋伊雲說完後,立馬就慢慢向蘇貞安身邊靠,盡露嫵媚妖嬈,香肩小露。蘇貞安瞠目結舌,竟然害怕得縮成了一團,嘴裏哆哆嗦嗦道:“秋伊太太,我們不能這樣,你是已婚之婦,這樣實在不可。”

秋伊雲媚眼道:“婚姻並不是綁架身體的繩索,我的心屬於我丈夫,我的家庭,但我的身體卻隻屬於我。隻要蘇先生不嫌棄,我的身體也可以給你。蘇先生不要詫異,這在日本是很正常的事,並無礙道德。”

在日本,女性的社會地位是非常低的。日本女性的社會地位為何會那麽低呢?這需要從兩方麵來說明。第一,文化因素。日本文明源於中國,中國古代文明是男權至上的社會文明,男人們用各種儒家、理家教條來壓製女人,使女人失去與男人同等的社會地位,低於男人並且淪為他們的附屬或財產。日本文明深受中國文明影響,因此在曆史上,日本女性的地位便一直低於男性。第二,經濟因素。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擺脫了很多中國文明的負麵影響,開始努力提升日本女性地位,如日本憲法明確規定,男女在法律上、在社會和家庭裏地位平等。但在現實社會中,日本固有的風氣使得日本仍然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女性隻能充當配角。因此,男人掙錢,女人持家是日本家庭裏男女分工的基本狀態。在經濟上依附於丈夫是日本女性家庭、社會地位低下的根本原因。

在任何文化、文明中,地位低的人群都是被壓迫的對象。毛偉人曾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縱觀中國曆朝曆代,無不如此;放諸世界,其理亦然。日本女性也會反抗,但她們的方式不同,她們以保護自己身體僅屬於自己,而不受其他任何人左右來抵抗社會地位低下帶來的打擊。眾所周知,日本性文化發達,便得益於日本女性的這種反抗;且她們的反抗總是秘而不宣的。任何被壓迫的群體都會做些不為人知的事。

眼看著秋伊雲越來越近,蘇貞安說道:“也許你說得對,我的確需要一個女人,但是,我的心和我的身體卻隻屬於我亡妻一個人。”

秋伊雲僵住了,表情也僵住了:“亡妻?”

日本人素來對死亡的人有著一種天然的敬畏。

蘇貞安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神情哀傷。

秋伊雲頓時亂了方寸,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你怎麽從來沒提起過你亡妻呢?我一直以為你單身至今,所以才......”

蘇貞安吟道:“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秋伊雲一時語咽,半晌後,附和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蘇貞安見狀,心裏一陣暗喜,但不宜表露出來,為了將故事編得更真一點,他真誠地望著秋伊雲,說道:“想聽聽我和我亡妻的故事嗎?”

秋伊雲默默地點頭。

蘇貞安環顧了一周室內,仿佛在尋找什麽,然後悵然若失地說道:“我猜你現在肯定好奇這棟房子裏為什麽沒有亡妻留下來的半點痕跡,對吧?這不難解釋,因為她從來沒在這棟房子裏住過。原本,我們一直生活在中國陝西,陝西在中國西北,那是一個高海拔的地區。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成年後很快就結了婚,並生育了一對兒女,非常幸福。我們一直生活在那裏,度過了半輩子,後來兒女們也長大了,成家立業了,我妻子卻突患疾病,撒手人寰。她去世時才三十六歲,非常年輕,非常漂亮。妻子去世後,兒女們都來了日本發展,我孤苦伶仃地便也離開了陝西,隨他們一起來到了日本。剛來日本的時候,我花了一年時間專門學會了日語,然後慢慢學著做生意,數年間,我便有了今日。我當初為什麽要來日本呢?因為亡妻。我若留在中國,留在陝西,我的心定然會隨她而去。但我要活下去,帶著我們的回憶好好地活下去。她在彌留之際對我說了一句話:你活著,我就不會死去。最後,我來了日本,孤身而來,把我和亡妻的一切都留在了我們原來居住的房子裏,包括照片。”

秋伊雲有些動容,說:“蘇先生真是癡情人。”

蘇貞安無力地搖搖頭,苦笑道:“自古癡情多傷舊。我這樣做其實隻

是為了自欺欺人而已;人生的幸福感一半歸功於自欺欺人。我布袋亡妻半點遺物來日本,是為了讓我自欺地認為我們隻是暫時分開了而已,我會幻想著她還活著,一如她當時去世時我常常覺得她隻是回了娘家,不久她就會回來。在日本,我盡量讓自己每天都過得繁忙而充實,這樣我就可以繼續騙自己說自己太忙了,沒有時間回去看她。但她在我心裏,未曾有片刻離開過。”

秋伊雲自慚形穢地說:“請蘇先生務必原諒我之前的輕浮之舉。我原本也非如此輕佻之人,奈何我實在太喜歡蘇先生了......實在對不起。”

言語撫慰不如情緒感染,蘇貞安深知此理。蘇貞安原本隻是想借此來擺脫秋伊雲的糾纏,無意使她如此愧疚難堪,於是又好好地寬慰了秋伊雲,使秋伊雲很快就沒有了心理負擔,再次眉目舒展起來。雖然如此,秋伊雲麵對蘇貞安一時半會還是覺得有些尷尬,起身低頭問道:“蘇先生還沒吃早點吧,我去給你做一些。”

通常蘇貞安都會婉言謝絕秋伊雲的這個好心,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從來不吃早點,至少秋伊雲從未見過他吃一次。然而,這次蘇貞安卻沉默地接受了。原本秋伊雲在蘇貞安這裏工作隻是每天來打掃一次衛生便可了,事實上,秋伊雲總是在完成本職工作後會繼續留下來幫蘇貞安做做其他事或與他聊聊天。一對男女單獨相處久了,總會生出情愫來,無關兩個人已婚與否,故而她才會對蘇貞安產生衝動的想法和行為來;然而,蘇貞安的反應卻真的是太不近人情而太不可思議了。

秋伊雲在廚房裏胡思亂想地忙活著。她一邊懊悔自己剛才太衝動了,一邊又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懷疑,一會兒又感歎蘇貞安真是有情有義的真漢子,一會兒又悵歎自己的丈夫怎麽不是蘇貞安呢。腦海裏的胡思亂想,讓秋伊雲忘卻了現實中的某些危險,這正如當今某些過馬路玩手機入神的人,思維脫離現實,進入到了異次元空間——即幻想中的世界——而忘卻了身處現實的某些危險。秋伊雲便是這樣,切菜時切到了自己手指,疼得她大叫了一聲。

蘇貞安聞聲,迅速衝進廚房,看見秋伊雲正蹲在地上用嘴吮吸自己的左手食指,連忙關懷地蹲下來問道:“怎麽了?”秋伊雲看著靠自己那麽近還一臉心疼的蘇貞安,心裏頓感甜蜜,微笑著搖搖頭說:“剛才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了,不過不要緊,我會處理的。這對日本女人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了,不礙事的。”蘇貞安將秋伊雲的手拿到自己麵前,傷口有點深,還在不停滲血,心疼極了。

蘇貞安輕輕地摟著秋伊雲柔軟的細腰,慢慢扶著她站了起來,而秋伊雲卻抿著嘴巴在偷笑,仿佛忘記了手指的疼痛,專心地感受著蘇貞安的溫柔。蘇貞安扶著秋伊雲出了廚房,來到客廳坐下。蘇貞安說:“等我一下,我去拿消毒藥和止血貼來。”秋伊雲抿著嘴點頭。未過片刻,蘇貞安便拎著小藥箱回到秋伊雲麵前。蘇貞安將藥箱放在桌上,拿出消毒藥,蹲在秋伊雲麵前,握著她受傷了的柔軟舒服的手,抬頭望著秋伊雲說:“可能會有點痛,你忍忍。”

秋伊雲抿嘴點頭。

蘇貞安輕輕將消毒藥塗抹到了傷口處,秋伊雲突然渾身顫抖了一下,想必是真的很疼,但她卻強忍著沒有出聲,並拚命地用右手捂住了嘴巴,眉頭皺在了一起,一滴滴的汗水也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蘇貞安抬頭看著秋伊雲,說:“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話剛說完,秋伊雲突然將身體向前傾倒,一口狠狠地咬在了蘇貞安的肩膀上。蘇貞安除了有點驚訝之外,居然沒有半點疼痛的表情出現在臉上。他耐心而認真地繼續處理傷口,消了毒,上了藥止住了血,貼上了止血貼。完事後,蘇貞安輕輕抓住秋伊雲的肩膀,將她扶起來坐正,發現她滿頭大汗,真的疼得不輕呀。

蘇貞安輕聲問道:“感覺好點了嗎?”

秋伊雲喘著粗氣,胸口起伏波動很大,仿佛剛做完劇烈運動一般,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才緩了過來,卻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地說道:“你這是什麽藥呀?怎麽會讓我感覺鑽心的痛呢?但是過了一會兒後,所有疼痛感就完全消失了,涼悠悠的,還挺舒服。”

蘇貞安說:“這是我自己配製的止血散。”

秋伊雲勉強地笑道:“這藥真的好神奇,現在我一點都不覺得疼了。”

蘇貞安也很欣慰:“你好好休息一會兒。”邊說邊收拾藥箱。

秋伊雲靦腆地看著蘇貞安滿懷歉疚地說:“蘇先生,剛才沒有咬疼你吧?”

蘇貞安先是一愣,然後笑道:“你下嘴挺狠的,不過沒事,我受得了。你就在我這裏休息吧,十點的時候,我在東京帝國大學還有一個曆史學術演講,現在快九點 了,我得趕緊收拾收拾出發了,不然就遲到了。”

秋伊雲立馬站起來說:“可我的早點還沒給你做好呢。”

蘇貞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彎腰在秋伊雲的額頭輕輕一吻,陽光地笑道:“你就是我今天的早點。”說完,蘇貞安便拎著藥箱上了樓,換了衣服,拿好了文件,又匆匆從樓上下來,而秋伊雲已經將門給他打開了。

蘇貞安剛走出門口,秋伊雲就像個小女孩一樣地靦腆問道:“要不我把晚餐給你準備好?”

蘇貞安回頭一笑,然後離開了。

秋伊雲關上了門,高興得有些抓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