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將

第04章伊藤

很多人都認為日本是個單一民族國家,實際上日本除了大和民族外,還有少數民族,而這個少數民族就是北海道的土著——阿努伊族。在曆史上,作為北海道的土著的阿努伊族人長期與大和民族為敵,兩者之間相互征戰,經久不息,阿努伊族甚至占領了全日本境域,隻是最後還是被打了回來,在曆史長河中被大和民族慢慢征服,隻是一直沒被同化;日本戰國時代的實際統治者的便是開幕府的征夷大將軍,蝦夷曾經是阿努伊族的代稱。由此可見,阿努伊族人是非常勇敢且頑強的。

伊藤玄明是阿努伊人,更是北海道非常有命的陰陽師。陰陽師起源於中國,卻在日本得到了極大的發展,並形成了日本神道教的一部分——陰陽道。陰陽師是占卜師,亦是幻術師,他們與中國道教頗為類似,卻又有不同。陰陽師不但懂得觀星宿、相人麵,還會測方位、知災異,畫符念咒、施行幻術。對於人們看不見的力量,如命運、靈魂、鬼怪,陰陽師也深知其原委,並且又支配這些事物的能力。為此,日本陰陽師作為一種職業,他們曾在曆史中輝煌無比。然而,物極必反,最終陰陽師卻又無可奈何地逐漸沒落了。伊藤玄明的陰陽術非常了得,據傳祖上伊藤齋明曾經師從日本最偉大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但真實性卻無從考證。三十年前,伊藤玄明曾應日本內閣府秘密邀請,前往東京消滅了一個為患的水妖,最後卻因為他是阿努伊族而沒有得到內閣府的公正對待。伊藤玄明當時年輕氣盛,一氣之下便發誓不再與官方人員往來,從此隱居在北海道根室市。

北海道是日本四十七個都道府縣中唯一的道,也是最北的遺跡行政區,是日本除了本州以外最大的島嶼。北海道的阿努伊人長相與大和人又很大的區別,他們眉毛突出,頭發稠密,眼圓而深陷,睫毛長而分歧,鼻梁垂直,臉和全身都毛須濃密,具有明顯的歐羅巴人種的特征。由於曆史原因,阿努伊人曾經占領過全日本,而後卻又被趕回了北海道,經曆無數戰爭後,阿努伊人成了日本的少數民族。都說美國種族歧視非常嚴重,其實日本大和民族至今都對阿努伊人充滿了歧視。伊藤玄明的遭遇就是一個很明顯很典型的例子。

伊藤玄明雖說是隱居,但居住得並不隱蔽,他隻是重新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伊藤玄明的妻子早年已經去世,他有兩個兒子,但他們都對陰陽術並不感興趣,最後甚至全部都搬到了東京去發展各自的事業。後來,長子生了一個女兒,叫伊藤靜,八歲的時候突然跟父母說要離開東京,她毅然決然地要和自己的爺爺一起生活,她說她非常厭倦城市裏的生活。於是,伊藤玄明便與孫女伊藤靜在海邊建了一座院屋生活了十年。

在這十年中,伊藤玄明發現自己的孫女居然對陰陽術非常感興趣,便在孫女的要求下教了她陰陽術。伊藤玄明原本隻是為了滿足孫女的好奇心隨便教了她一些簡單的法術,卻不曾想到她自己竟深研出了更強大的法術,某次竟然活捉了一個小妖怪當自己的寵物。於是,伊藤玄明從此便將孫女當作陰陽師來培養了。十年來,伊藤靜已然成了名副其實的陰陽師,並精通通靈術。

這天午飯後,伊藤玄明突然反常地坐在茶幾旁邊,閉著眼睛,敲著椅子不停地念道:“寂寞呀寂寞,就像沙漠裏的花。”

此時的伊藤靜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長得非常可愛,顯得古靈精怪,卻穿著性感成熟的長衣短裙,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可笑。她聽到爺爺突然這樣反常地念叨,從裏屋走了出來,皺著眉頭沒好氣地說:“春天已經過了。”

伊藤玄明聞聲,睜開眼睛,衝伊藤靜笑道:“今有古人來。”

伊藤靜似笑非笑地說:“除了隔壁村的寡婦,你還有什麽故人?”

伊藤玄明神秘地說:“你出去迎接吧,故人已至。”

伊藤靜不可理喻地嘀咕了一句:“老不正經。”

走出院門,遠遠就看到路邊停了一輛汽車,從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正往院屋走來。伊藤靜眼珠子一轉,狡猾地一笑,縱身躲在了一塊大石後麵,靜靜悄悄地等候著走來的那個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蘇貞安。

蘇貞安是經過幾番打聽,才順利到達了這裏。下車後,他麵露微笑地邁著輕鬆的步履向伊藤玄明的院屋走來,在靠近大石時,蘇貞安突然停下了腳步,警覺了起來。天空海鷗群飛,海麵風浪滾

滾。蘇貞安側耳傾聽,嘴角漸漸露出了輕蔑的微笑,在電光火石的瞬間,蘇貞安左右抬腳,迅速後退而去,每退一步,沙灘坪地中就伸出一片刀刃來,旋即又沉入沙中,頃刻間又從他處冒了出來。蘇貞安始終保持著微笑,緊握拳頭,拳頭頓時聚起一團火焰,以拳擊地,沙中便出現一個大坑,一個影子鬼魅般地從中閃現而出。蘇貞安敏捷地一個轉身,冰冷的刀刃從他後背偏插而過。

蘇貞安順勢後空騰翻了幾下,站立住了,方才看清楚與自己對峙的竟是日本戰國時期的武士將軍。那武士身著將軍戰甲,麵無表情,目無焦距,卻殺氣淩冽。蘇貞安毫無畏懼,兩個人相向而來,飛沙漫天,粘著便打,你追我趕,你劈我擋,宛如孫悟空大戰二郎神般激烈。

正當二人打得昏天暗地之時,蘇貞安卻突然如人間蒸發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躲在大石一旁的伊藤靜被驚得目瞪口呆,毫無頭緒。同時,那個武士也茫然地愣住了。誰料此時天空傳來陣陣風聲,伊藤靜與武士一時警覺,不約而同舉目上望,隻見蘇貞安俯身從天而降,有如天神下凡般威武,二人俱是大吃一驚。武士反應快,舉著手中的蜻蛉切去格擋,蘇貞安卻突然淩空前翻,形成一陣旋風,緊接著便是一道金光一閃,刺得伊藤靜緊閉雙眼,隨著一聲慘叫,伊藤靜再次睜開雙眼,卻看見武士的整個身體都陷入在了沙土之中,動彈不得。

伊藤靜正要作法,卻被出現在院門口的伊藤玄明喝止住了:“靜子,住手!”

伊藤靜便怏怏地從大石旁走了出來,滿臉的不高興,但在爺爺麵前又無可奈何,嘟著嘴巴默念了幾句咒語,那武士竟化作一陣輕煙被風吹散了。蘇貞安望向伊藤玄明,看著他雖然頭發花白,卻依舊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頗有道家風範;年近七旬,卻身姿挺拔,巍巍然有如蒼鬆。蘇貞安欣慰地笑著向伊藤玄明走去,全然忽略了剛才的事和一旁的伊藤靜。

蘇貞安走近伊藤玄明,熱情而真切地問道:“二十年未見,別來無恙?”

伊藤玄明亦笑容燦爛地對蘇貞安說:“一別二十年,君顏依舊,我卻不複當年,豈能無恙?哈哈哈,請,請入內敘話。”伊藤玄明將蘇貞安請入院內,伊藤靜神秘兮兮地悄悄來到她爺爺身旁小聲地向他問道:“爺爺,他是誰呀?怎麽全身都是濃濃的屍氣?”

伊藤玄明微笑道:“他便是我的故友。”說完,轉身進入了內屋,與蘇貞安在茶幾前相對而坐。

兩人坐下來便追述起了往事,不勝感慨。

伊藤玄明酷愛茶藝,伊藤靜便將茶具奉上後就退了出去。伊藤玄明親自點燃了碳火,煮好了開水,那水清澈透明,暗帶清香,當它衝進茶壺中,與茶葉混為一體,香味頓時變得更加濃鬱了,充滿了整個房間。蘇貞安閉上眼睛,感受著茶的香味,令他非常享受。伊藤玄明取出茶杯,沏滿茶,雙手敬奉至蘇貞安麵前,兩人舉杯相敬,細細品味著茶味,讚不絕口。

飲盡一杯後,蘇貞安便將茶杯恭敬地奉還了。伊藤玄明突然有感而發道:“茶藝之道,源於中國,卻發揚於日本。在日本,茶道早已從單純的趣味、娛樂升級為日本人民日常生活文化的規範和理想。自我隱居於此後,更是日夜研究陸鴻漸先生所著的《茶經》,結合千利休提出的‘和敬清寡’的茶道精神,充實我孤寂的晚年生活......”

蘇貞安聽得認真,卻從身後傳來了伊藤靜的聲音:“你哪裏孤寂了?隔壁村的寡婦不是經常來和你作伴嗎?”

蘇貞安一聽,沒忍住笑了出來。伊藤玄明向伊藤靜使了一個眼色,伊藤靜就做了個鬼臉又離開了。伊藤玄明有些尷尬地轉過來繼續和蘇貞安說道:“小孩子就是調皮。剛剛我說到哪裏了?哦,蘇先生此次前來,定要與我共同研究茶道才好。一晃二十年沒有見麵了,我也沒多少時日了,蘇先生可不能辜負我的期望呀。”

蘇貞安哈哈大笑,並不答話。伊藤玄明微微一笑,心領神會。

蘇貞安便轉移話題問道:“剛才那位......”

伊藤玄明說:“我的孫女,伊藤靜。”

蘇貞安若有所悟地說道:“難怪我感覺她的脾氣和你非常像。”

伊藤玄明說:“也許是隔代遺傳吧,她不僅性子像我,對陰陽術的領悟能力更像我,甚至超過我,所以她才繼承了我的衣

缽。隻是,她還是很缺乏實際的臨陣經驗。唉,用不上陰陽師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世界。”

蘇貞安假裝漫不經心地說:“怕陰陽師的輝煌會再次重現。”

伊藤玄明的表情僵住了,問道:“此話怎講?”

於是蘇貞安便向伊藤玄明講述了最近的事,從自己買了戰甲開始,道喪屍的出現以及江口純一郎的講述。聽完了蘇貞安的話,伊藤玄明皺深了眉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然後問道:“你認為這幾件事之間有什麽聯係嗎?”

蘇貞安為難地搖頭道:“我也不確定。”

伊藤玄明頗為憂慮地說:“我認為這些事應該是和江口蒼也有聯係的。沒想到幾十年都風平浪靜地過去了,現在卻又突然變得不太平了。目前最重要的,我認為就是要盡快找到江口蒼也的下落。”

蘇貞安說:“江口蒼也?”

伊藤玄明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對,他的下落應該就是這些事件的關鍵所在。你說你對他的下落毫無印象,這幾十年來他也從未出現過,便認為他當時應該是死了。可是目前根據江口純一郎的描述,我絕對有理由懷疑他現在還活著。被僵屍咬過的人極有可能也會變成僵屍。”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蘇貞安頗為不安地說道:“如果這幾十年他還一直活著的話,會藏在哪裏呢?他藏起來更是為何呢?”

伊藤玄明說:“俗話說,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一山不容二虎。你是他的宿主,他如果向不受威脅地永遠活下去,必定會找適當的時機出來與你決戰,隻有將你消滅了,他才能無所顧忌地為所欲為。但是,消滅你對他來說卻是極其困難但又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因此我有理由相信,他這幾十年躲起來便是在修煉自己,隻要他修煉得比你更厲害,消滅你便不再困難。”

蘇貞安憂慮地說:“如此說來,設使某天他真的殺了我,接下來便會禍害世界了?”

伊藤玄明說:“禍害世界倒不一定,毀滅日本卻不可避免。”

蘇貞安說:“那我就應該主動出擊,先將他找到消滅了才行。”

伊藤玄明問:“請問蘇先生,從何下手呢?”

蘇貞安一時語咽,沉默了。

看著蘇貞安這樣,伊藤玄明忍不住地搖了搖頭,說:“看來,找到江口蒼也是不容呀!”

蘇貞安抬頭挺胸說道:“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苦難多。伊藤先生,你的陰陽術了得,又精通通靈術,對於找到藏匿的江口蒼也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伊藤玄明輕歎一聲,苦笑著向蘇貞安說:“蘇先生,你我幾十年的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且此事又關乎日本存亡,能幫上忙我自然是義不容辭,但此事我卻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束手無策呀。倘使江口蒼也如今還是活著的人,抑或是死去的鬼,我的招魂術都能將他找到。然而,他如今非人非鬼,無魂無魄,已經超脫出了三界成了魔,不受三界管束。當初你咬他的時候,定是將他的魂魄全部都吞食了,又將自己的屍毒與怨氣吐給了他,以至於讓他在須臾間成了永生不死的魔。對此,真的使我無可奈何呀。”

聽完,蘇貞安多了幾分惆悵,卻又不失誌氣地說:“看來,解鈴終須係鈴人。”

伊藤玄明感慨道:“從來不曾料到,日本未來的命運全掌握在你一人之手。”

然後,兩人相顧無言。良久,蘇貞安起身告辭,伊藤玄明沒有強留,招呼孫女伊藤靜將蘇貞安送了出去。伊藤玄明望著蘇貞安離開的背影,感歎道:“再見也隻能盼來生了。”

蘇貞安與伊藤靜走至院門口,問道:“你的持有靈——那個武士——叫什麽名字?”

伊藤靜眨著眼睛說:“平八郎。”

蘇貞安略微思忖,說道:“平八郎?戰國時代德川家康四大天王之一且有日本張飛之稱的本多忠勝?他可是一代猛將,征戰幾十年卻從未受過傷,在你手裏卻變得有些窩囊了。好好和你爺爺再學通靈術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將本多忠勝再次變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猛將。好了,止步於此吧。再見。”

伊藤靜隻是冷冷地哦了一句,轉身就回屋了。

蘇貞安邊走邊念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