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劫

第十一回 關東七鞭

第十一回關東七鞭隻聽那黑衣人的宏大笑聲,道:“不錯不錯,任無心那廝武功確有鬼神莫測之機,但是……”笑聲一頓,又道:“夫人本令我等在暗中跟蹤窺探,追蹤他們的落足之處,我為何要去奪人家箱子?”皇甫少虹微微一笑,道:“隻因我等行蹤,已被李霸泄露了,想那任無心是何等角色,怎會再容我等追蹤,大哥你在這種情況下,隻有奮不顧身,冒險去奪這機密的箱子……”黑衣人拍掌笑道:“不錯,不錯,妙極妙極,這故事當真編得再好也沒有了,少時你將這故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便是。”

突聽遠處有人笑道:“什麽故事,說給誰聽……”一條人影,隨著笑聲飛掠而來。

卻是個身軀矮胖,手足皆短的漢子,身上也穿著一身黑衣,麵上也黑巾蒙麵,隻露出兩隻幾乎眯成一線的眼睛。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目光齊地一凜,隻見那矮胖漢子,身軀雖臃腫,身法卻迅快,霎眼間便已來到近前.接著笑道:“小弟久聞皇甫兄有蘇秦之舌,皇甫兄編的是何故事.小弟是否也可聽聽?”皇甫少虹強笑道:”哪有什麽故事……”矮胖漢子笑道:“寒夜無酒,說說笑話也可禦寒,皇甫兄為何不肯……”黑衣人冷冷接口說道:“先說正事,再談笑話.你四下查看,可曾發現什麽?”矮胖漢子頓住笑聲,道:“那些老人們,隻怕已都逃走了,屬下到了那邊,見到那洞窟之前,不但草木淩亂,而且還似有火燒的痕跡。”

黑衣人道;“你可曾入洞查看了?”矮胖漢子道:“屬下怎敢偷懶,早已入洞查看過了,他們人去之後.已然將那洞窟也燒毀了,但卻在雪地上留下了些足跡,直奔此路而來。”

任無心又不禁暗笑,忖道:“人道胖子性多喜懶,看來果然不錯,這胖子偷懶說謊,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隻見黑衣人微一頷首,矮胖漢子卻又笑著回頭,說道:“皇甫兄……”皇甫少虹接口笑道:“兄台可是要聽故事嗎?小弟說的故事,便在那裏。”

矮胖漢子口中道:“哪裏?”目光卻已隨著皇甫少虹手指之處轉首望去。

皇甫少虹道:“這裏。”

手指一沉,突然點在這矮胖漢子的“華蓋”大穴之上。

此穴在喉結之下四寸六分,乃五髒之華蓋,人身六大死穴之一,中人指點,血瘀於心經,不治必死。

矮胖漢子霍然回首,細眯的眼睛.已仿佛在突出眶外,狠狠瞪了皇甫少虹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終於未出聲音,便撲地翻身跌倒。

黑衣人冷冷笑道:“這也是被任無心殺死的嗎?”皇甫少虹搖頭笑道:“不是,他乃是被隨那任無心同行的高手所殺死的,若不是因保護那批老人的高手太多,大哥便早已將他們全都留下了,豈隻僅僅奪來一隻箱子而已。”

黑衣人哈哈笑道:“賢弟,你當真不愧為兄的賢弟,南宮世家,七十二豪傑中,看來唯有賢弟你才是為兄的知己。”

皇甫少虹目光中光芒閃動,卻立刻垂下頭去,笑道:“小弟怎敢稱為大哥知己,隻不過全心效忠大哥而已。”

黑衣人沉吟道:“我七十二豪傑中本應有六位頭領.此時尚缺其四,賢弟如若有意,為兄可在夫人麵前設法保舉於你!”皇甫少虹大聲道:“大哥栽培.永不敢忘。

’他雖然心計深沉,但此刻卻已無法掩飾目中的狂喜之色。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此刻神態如此悠閑,少時見著他們,若說我等已與任無心血戰了一場,隻怕難以令人相信?”皇甫少虹沉吟半晌,偏頭道:“這倒無妨。”

突然躍起身形,—掌直劈黑衣人肩頭。

他身形迅疾無儔,語聲未落.右掌已堪堪擊上黑衣人肩頭。

哪知黑衣人,身法卻比他更快,修長枯瘦的身子,竟隨著他的掌風,直飄了開去,大怒道:“你這是……”話未說完,已然會過意來.朗聲笑道:“妙極,妙極,你我假意比劃一場,模樣就像的多了。”

身形飄忽,倏忽之間,便已回攻了七招。

皇甫少虹笑道:“不但如此,我等還可乘著動手之便,在雪地上造作出許多淩亂的足跡,好教別人看來.仿佛是此地有過血戰的模樣。”

黑衣人笑道:“不錯不錯,賢弟心智之靈巧,看來當真遠勝於為兄多矣!”笑語之際,雙掌卻已幻化出滿天掌影,本已過急的招式,變得更見奇詭激蕩,哪裏還是像為了避人耳目故作的煙幕,倒像是仇人相見.兩強相搏的模樣。

他仿佛是心智已弱於別人,此刻便故意示威,數十招過後,非但仍未停手,招式反而更見奇詭辛辣,淩厲的掌風也是更見剛猛絕倫。

皇甫少虹被他的掌風迫在中央.直似已無還手能力,其實他早已窺破黑衣人的心意.心道你若要示威,我便索性讓你得意得意。

當下便使出更加吃力的模樣,又以內力迫出了滿頭汗珠.再過十數招.便強笑呼道:“大哥若再不住手.小弟也要變成任無心掌下的冤魂了!”黑衣人哈哈一笑,倏然收住掌勢,倒退七尺.笑道:“賢弟休要見怪,為兄一時打得興起,竟險些將偽裝之事忘懷了。”

笑語目光中,無法掩飾他流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皇甫少虹歎道:“大哥的武功,當真是人所難及,不是小弟自信,在江湖中,小弟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哪知到了大哥手下,竟縛手縛腳,一籌莫展了。”

黑衣人大笑道:“賢弟太謙了。”

語音微頓.指著地上的兩具屍體.接口又道:“你我將這兩具屍身抬起,便該迎頭去接他們了。”

皇甫少虹道:“且慢!”突地自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閃處,竟俯身向那李霸的屍身直劃下去!黑衣人道:“賢弟,你這是為了什麽?”皇甫少虹笑道:“大哥的掌法名揚天下,豈能在這屍身上留下掌印?”黑及人拊掌道:“賢弟當真是心細如發,為兄竟又將此事忘懷了。”

隻見皇甫少虹手腕翻動,在李霸的屍身上劃了四五道血口,一麵笑道:“他乃是被數名高手圍攻而死.胖兄卻是在任無心手下,一指斃命。”

乘著李霸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又在雪地上,灑了數處血跡。

那邊樹叢中的田秀鈴一直凝目而望,直到他兩人搬起屍身走的遠了,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我隻當‘七十二地煞’俱是誓死效忠我祖婆之人,哪知……唉,以我祖婆的那般深沉的心計,那股毒辣的手段,手下尚未能對她完全忠誠,看來要做個武林盟主,實不容易。”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古往今來,成就霸業之人,大致可分三類,胸襟博大,以德服人,令屬下如沐春風,如曝冬日,乃屬上乘,但這種人卻委實少之又少;退而求其次,便是故作仁厚,以權術收攏人心,教別人全心效忠於己,已可算是人傑,漢高祖之用張良、蕭何、韓信,便是如此。”

他話聲微頓,含笑接道:“若以盛氣淩人,霸力壓人,或是以毒辣的手段震懾人心,實已落了下乘.別人縱然聽命於他,亦不過是一時無奈而已,桀、紂、秦政,便是此等角色。”

田秀鈴歎道:“但這種手段.卻最直接,收效也最快。”

任無心歎道:“不錯!令祖婆急於成就霸業,使此手法,想必亦是迫不得已,但要知速成之堤,必然易潰,一潰之下,便不可收拾。”

田秀鈴呆呆地愣了半響,幽幽長歎一聲,竟再也未說出話來。

她雖已背叛南宮夫人.但那種不可斷絕的親情,卻已在她心中伏下了深深的關心與憂慮。

任無心亦自黯然良久,方自沉吟道:“那黑衣人武功卓絕,又被南宮夫人選為七十二地煞的頭領,來曆必定不凡……”田秀鈴接口歎道:“我祖婆已在七十二地煞中選出頭領之事,連我都未曾聽她說起,但以我看來,此人雖然高絕,來曆奇詭,但卻還不及那陰險狡猾的皇甫少虹可怕。”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隻當那黑衣人心智真的不如皇甫少虹嗎?那麽你便大大錯了。”

田秀鈴微微皺眉,嫣然笑道:“這一次隻怕是相公你錯了,那皇甫少虹將黑衣人說得心服口服.相公你難道沒有看到嗎?”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表麵看來,雖然如此,其實,那黑衣人又何嚐沒有窺破皇甫少虹的心意,隻是他為了利用皇甫少虹,是以故作愚蠢,好教皇甫少虹對他沒有防範之心。”

他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他卻又不能讓皇甫少虹輕視於他,隻因皇甫少虹若是對他生出了輕視之心,就未必會服從他之命令,甚至也會背叛他。

是以,他便以驚人之武功,震懾住皇甫少虹,試想以他那麽陰沉的神情舉止,怎會忘記兩人動手隻是故作煙幕而已。”

田秀鈴默然良久,方自輕歎一聲,道:“你想的真是周到。”

此刻天已將明,東方的曙色,一層層剝去了大地神秘的黑色外衣。

兩人又在樹叢中隱伏了許久,隻見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帶著七條黑衣勁裝大漢飛掠而來,在雪地上裝模作樣地查看了半晌,方自沿著任無心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如飛去了。

這些大漢俱都是身手矯健,輕功不凡的高手,但也俱都以黑巾蒙住了麵目。

顯見這些人在江湖中本都有些聲名來曆,而今卻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

直到他們的身影俱都消失了許久,初出的旭日已漸將昨夜的積雪溶化,任無心與田秀鈴方自隱身的樹叢中飛身而出。

任無心振臂舒了舒筋骨。

田秀鈴卻輕輕伸了個懶腰,失笑道:“他們再不走.真要憋死我了。”

她究竟還是十分年輕,心中雖然憂慮重重,但還會設法消散。

任無心的心事,卻遠較她更為沉重,此刻江湖如此多事,他隻恨不能有分身之術,當下長歎一聲,道:“田姑娘,你我快些走吧!”他指著東方日出的方向,道:“死穀便在那邊。”

兩人走了一段,突聽一陣急遽的馬蹄聲,震耳而來,自遠而近,自輕而重,刹那間便已將來到近前。

田秀鈴心頭一驚,惶聲道:“又有人來了,咱們快尋個隱僻之地藏身……”任無心笑道:“你我此刻正可裝作踏雪尋梅的主仆,何必再尋藏身之處。”

田秀鈴遲疑道:“扮得像嗎?”任無心道:“瞿式表心細如發,那包袱之中必有應用之物。”

說話間,田秀鈴已解下背上包袱,包袱中果然早巳為他們準備了一些詩書筆墨。

任無心方自取了卷詩書在手,雪地上已有一群健馬急馳而來。

馬蹄如鐵,踏碎了地上冰雪,遠遠望去,各馬蹄後,雪花飛濺,馬上人更是人人騎術精絕,端坐馬上,穩如山嶽。

任無心手執書卷,吟哦不絕。

突聽一聲大喝,一個手揮絲鞭,坐騎白馬的錦衣大漢,飛騎馳到他麵前,左手韁繩輕帶,健馬便已人立而起,長嘶不絕,馬上的錦衣大漢,卻仍端坐如山。

任無心故作大驚失色,踉蹌倒退了幾步,瞪著眼睛,望著馬上的錦衣大漢。

那錦衣大漢卻已刷地躍下馬來,沉聲道:“俺弟兄夜間半途迷路,不辨方向,特來借問一聲,南宮世家往哪裏走?”任無心眨了眨眼睛,茫然道:“南宮世家,什麽是南宮世家?”錦衣大漢突地沉下麵色,厲聲道:“朋友,你這是在俺麵前裝糊塗嗎?”他—口關東口音,此刻急怒之下,委實令人難懂。

任無心陪笑道:“小生隻懂元、白、柳、陶、李白、杜甫,南宮世家是什麽?小生委實不懂。”

錦衣大漢冷笑道:“南宮世家便在左近,你清晨大雪便在左近鬼鬼祟祟地遊蕩,卻口口聲聲不知道南宮世家是什麽?嘿嘿,朋友,你這非但是在裝糊塗,而且簡直是在弄鬼。”

他長鞭一揮,身形後退,揚聲大呼道:“弟兄們,來將這廝圍住。”

任無心顫聲道:“小生這隻是踏雪尋梅而來,絕無鬼祟的行為,好漢莫要誤會了。”

隻聽蹄聲響動,六匹健馬,六條大漢,早已將任無心圍在中央。

錦衣大漢冷笑道:“光棍眼裏不揉沙子.朋友們在這寒天雪地裏來踏雪尋梅.除非是瘋了。”

任無心長歎—聲,道:“文武殊途,性情各異,文人的習性,自非武林豪士所能了解,信與不信,都由得你了。”

錦衣大漢厲叱道:“不信。”

任無心道:“好漢若是不信,小生也無可奈何,武林豪士縱馬天下,快意恩仇,殺得七零八落,自非我等文人所能了解,但我等文人吟酒作詩,踏雪尋梅,在武林豪士看來,自是瘋了,但我等文人卻認為是無上的樂事,這道理好漢你可信嗎?”錦衣大漢叱道:“不信。”

任無心暗自奇怪,這廝怎如此難纏,口中卻輕歎道:“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遇著……唉,遇著揮刀弄劍的武俠豪士,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田秀鈴也在一旁長長歎息,道:“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錦衣大漢仰天大笑道:“極是極是,你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任無心歎道:“好漢你究竟要小生怎樣,隻管吩咐,小生無不從命。”

錦衣大漢冷笑道:“俺隻要你說出,你真正的來曆。”

任無心心中已在暗暗吃驚,但口中卻茫然道:“什麽來曆,小生隻是個……”錦衣大漢冷冷笑道:“隻是個讀書人,是嗎?”任無心笑道:“不錯,正是如此,想不到好漢你也想通這個道理了。”

錦衣大漢突地仰天狂笑起來,笑聲震耳.但久久卻不說話。

任無心又眨了眨眼睛,道:“好漢,你笑什麽?”錦衣大漢托笑道:“俺笑你要將別人都當做呆子,其實你卻是個大大的呆子。”

任無心道:“此話怎講,小生實在有些不懂。”

錦衣大漢道:“踏雪尋梅的讀書人,也會身懷踏雪無痕的輕功嗎?”任無心胸中微微一震.麵上自然絲毫不動聲色,道:“此話怎講,小生更不懂了。”

說話之間,雙足已漸漸踏入雪地。

錦衣大漢哈哈大笑道:“你此刻再將雙足陷入雪地,已來不及了。”

任無心還未說話,田秀鈴卻已忍不住道:“此……此話怎講,他,我家的公子,更不懂了。”

棉衣大漢狂笑道:“你家的公子,既是踏雪尋梅而來,為何一雙朱履之上,既無泥跡.亦無雪痕?”任無心怔了一怔,田秀鈴卻已目光變色。

那錦衣大漢狂笑道:“光棍眼裏不揉沙子,此話你若能再加解釋,俺非但什麽話都不再問了,而且還向你叩頭賠禮。”

任無心思念動處,暗道一聲:“不好!”不由自主地俯首望去,隻見自己一雙朱履之上,潔無點泥,而四下積雪初溶,自己若無踏雪無痕的輕功,這一路行來,足下怎能如此幹淨,他萬般裝作,偏偏就漏了這一件,竟使得前功盡棄。

掃目望去,隻見七匹健馬上的大漢.俱已離鞍下馬,右手絲鞭垂地,鞭梢不住顫動,十四道森厲的目光,刀一般凝望在他身上。

四麵寒風呼嘯,健馬揚蹄長嘶。

錦衣大漢狂笑又道:“朋友,俺看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關東三十二路好漢,奸狡凶惡也多的是,卻還沒有一人,能在俺兄弟眼前玩過半點花樣。”

任無心淡淡—笑.道:“要在下說什麽呢?”錦衣大漢笑聲突頓,厲聲叱道;“你是否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緩緩搖了搖頭,道:“非也。”

錦衣大漢怒道:“你還敢說不是,俺再問你,你既不是,為何那般裝模作樣?”任無心朗聲笑道:“南宮世家名重武林垂數十年,南宮世家的五代少主人俱已為武林公道奮戰而死,五代夫人,更個個俱是玉潔冰清,節孝雙全,當真無愧為‘武林第一世家’,在下若是南宮門下,到處宣揚還來不及,怎會否認?”錦衣大漢狂笑道:“說的好,說的好…”突又頓住笑聲,厲聲道:“既是如此,你方才為何要故作從未聽起過‘南宮世家’四字?”任無心道:“這個嘛……”錦衣大漢厲聲道:“這個嘛,隻是因為你知道武林中已有許多正道俠士,已窺破了南宮世家的—些隱秘,窺破就在他那武林第一家的金牌匾後,南宮世家那五位玉潔冰清,節孝雙全的寡婦,已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荒**殘毒之事。”

田秀鈴忍不住脫口罵道:“放屁!”錦衣大漢麵色一變,目光凜然望著她。

田秀鈴放聲道:“你堂堂一個男子漢,怎能在背後出言辱及別人家的寡婦,那五位夫人與你非親非故,素不相識,你怎敢胡亂以‘荒**’二字,加在人家身上。”

錦衣大漢道:“如此說來,那五位夫人絕非荒**的,萬萬說不得她們了?”田秀鈴大聲道:“自然。”

錦衣大漢道:“俺兄弟卻說了她們,又當怎地?”田秀鈴怒道:“你說了她們,我就……我就……”突地瞧見任無心正在苦笑著凝注她,隻因他深知這樣一來.更是分說不清了。

錦衣大漢早又仰天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妙極妙極,你等若非‘南宮世家’門下,為何要替她們分辯?來來來.看來你兩人武功還不錯,俺兄弟便在此時此地領教領教。”

任無心暗暗歎息,隻因此事的關係複雜,是以一時間絕對無法向人解說的清。

又有誰知他身旁的書僮,便是南宮世家中的五夫人?又有誰知道南官世家的五夫人,如今已是俠義同道。

他隻得苦笑一聲,錯開話題,反問道:“各位遠自關東而來,為的隻是要尋找南宮世家嗎?”錦衣大漢軒眉道;“不錯,俺兄弟自關東飛馬而來,為的就是此事。”

任無心道:“如此說來,各位莫非與‘南宮世家’有何恩怨不成?”錦衣大漢道:“俺兄弟遠在關東,與‘南宮世家’可說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任無心道:“既是如此.各位所為何來?”錦衣大漢厲聲道:“南宮世家殘害中原武林同道,過幾時少不得也要向關東下手。”

他語聲微微一頓,任無心不禁暗歎忖道:“想不到‘南宮世家’的隱秘,已傳播於江湖間了.而且還傳得如此迅快。”

心念一轉,錦衣大漢已接口狂笑道:“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與其等他來尋我,不如我先來尋他了。”

語聲未了.長鞭便已揮起,大喝道:“弟兄們,還不快快動手,將這廝抓將起來,仔細追問……”四下應一聲,六條長鞭劃風而起。

鞭風嘶嘶,尖銳淩厲,顯見這七人在七條鞭上,俱有極深的造詣。

任無心長歎一聲,道:“各位真的要動手嗎?”錦衣大漢狂笑道:“關東七條破雲鞭,下打群魔上打仙。

這話你可聽人說過,以俺兄弟七人的身份,動手還有真的假的。”

田秀鈴不等任無心說話,便已搶先喝道;“管你破六鞭,破兩鞭,你如此冤枉人,要動手就動手!”突地舉手一掌,直擊錦衣大漢胸膛。

任無心暗歎一聲:“罷了,看來這位田姑娘,還不脫千金小姐的脾氣.凡事都忍耐不得,隻是……唉!隻是這場架打得卻是多麽冤枉。”

思忖之間.已有三條長鞭交剪擊來。

原來這七條長鞭,竟是以發絲夾金纏成,輕擊趕馬,重擊傷人,若以內力通在鞭梢之上,遠打人身上下大穴,鞭柄帶刃,回鞭近攻,可作匕首之用。

端地是軟硬兼備,遠近可攻的外門兵刃,非同小可。

任無心身形展動於鞭風掌影間,正不知該如何才是.他既不能出手傷人,卻也不能如此纏鬥下去。

哪知七招尚未過去,突聽遠處又有一陣蹄聲傳來。

這蹄聲雖然輕微,但來勢卻絕快。

蹄聲初起時還遠在數十丈外,霎眼間便己可看到人影,再一霎眼,便已來到近前。

任無心雖然仍在動手,心中卻不禁暗歎道:“好快的馬。”

他再也想不到來的竟不是馬……這五騎當先乃是一匹青色小騾,瘦骨嶙峋.禿尾短耳,看來實不起眼,但奔來卻似較千裏良駒還快三分。

後麵跟著的四騎,驢馬俱有,一眼望去,馬是劣馬.驢是蹇驢,誰也夢想不到竟有如此迅急的腳力。

五騎來到近前,奔勢驟緩,凝目望去.便可看清馬上人的神態。

隻見當先一人,禿頂短眉,瘦小枯幹,黯灰色的麵容上,兩條細眉,一張闊口,笑起來幾可咧到耳畔。

身上穿著件古銅色破爛長衫,卻係著條藍色絲絛。

驟看像是個沿門托缽的窮和尚,仔細看卻又像是個百事無成的落弟秀才,再加上**那匹禿尾瘦騾,這一人一騾,當真是相映成趣。

第二騎卻是匹花驢,驢背無鞍無轡,隻搭了幾隻破麻布袋。

一個枯瘦頎長的褸衣白發老人,橫跨在麻袋上,雙足幾乎是在踏地而行。

自後看似是童子騎狗,自側望去卻宛如驢生六足。

隻是這白發眉目間,卻帶著森嚴冷峭之意,目光更是寒如秋水,他模樣雖然滑稽有趣,卻教人見了笑不出來。

第三、四兩騎,兩匹驢俱是漆黑光亮,宛如自—個銅模中鑄出的鐵驢,形狀、毛色、大小、高矮,沒有絲毫差異。

兩匹驢上之人,俱是大腹圓臉,滿麵紅光,雖然也都是滿頭白發,但神情卻有如童子,兩人嘻嘻哈哈,一搭一擋:生的更是一模一樣,此刻兩人兩驢並肩行來,直教人以為自己眼花了,將一個人看做兩個影子。

第五騎更是奇形怪狀,一匹比驢子還矮小的短腿川馬上,卻坐個鐵塔般的虯髯老人,濃眉環目,虯髯如鐵,衣衫又小又短,衫袖不及肘,褲腿不及膝,雙臂筋結虯起,披襟當風,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雖也近古稀年紀,卻比年輕人還健壯。

關東七鞭也俱自眼角間窺見這五人的奇形異狀,心中雖奇怪,但鞭勢仍未休歇,七人聯手,七鞭配合無間,田秀鈴急攻也未得手。

當先青騾上的禿頂老人,見了這邊爭戰,眉梢一揚,回首瞧了一眼。

第二匹驢上的白發老人,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似是根本未曾瞧見。

第三匹驢上的矮胖老人側頭嘻地一笑道:“斐老二,你瞧瞧,這年頭真奇怪,打馬的鞭子,居然也用來打人了,卻又偏偏打不著。”

他身側的另一矮胖老人哈哈笑道:“無論打不打得著,七個打兩個.總有點教人看著不順眼,斐老大,你說是嗎?”那斐老大大笑道:“不必你我多事,隻怕有人也忍不住了。”

話未說完,第五匹馬上的虯髯老人已反手一掌,擊在馬股上,隻聽“吧”的一響,馬已衝過四人,衝向關東七鞭的鞭影中。

虯髯老人口中大叫道:“都給老夫住手.七個打兩個,不害躁嗎?”那禿頂老人搖頭笑道:“你我隱居將近二十年,想不到他還是這脾氣。”

白發老人口哼了一聲,便已算作答話。

那虯髯老人早巳衝開了七人聯手的鞭陣。

關東七鞭為首的錦衣大漢,怒聲叱道:“要你來管俺兄弟的閑事。”

手腕一震,長鞭波浪般揮出,鞭梢顫動如亂雨.分打虯髯老人肋下三處大穴。

虯髯老人看也不看,手腕一反,便已握住了鞭梢,口中狂笑道:“老夫管不得閑事,誰管得閑事,躺下來吧!”笑聲中,奮力奪鞭。

哪知長鞭雖已繃緊,那錦衣大漢足下卻仍然釘立如山。

虯髯老人口中大喝道:“好手勁。”

就在這刹那間,已另有三條長鞭,齊齊擊來。

他身形後仰,大翻身,鐵板橋,雙腿緊夾馬股,瘦馬長嘶,人立而起,虯髯老人上半個身子,便幾乎點到地麵。

隻聽三縷鞭風,呼嘯著自他身前左右揮過。

他右掌掌緣,已掃中了一條大漢的足跟,左掌仍然力道不懈,力奪長鞭。

錦衣大漢身軀微微後仰.雙腿如蹲如踞,手臂筋絡暴起,緊握著鞭柄的手掌,指節俱已蒼白。

突聽砰的一聲,那發絲夾金纏成的長鞭,竟生生被扯成三段。

錦衣大漢再也拿樁不住,踉蹌向後跌倒。

那虯髯老人身子本仍斜掛在那人立而起的瘦馬上,此刻重心驟失,馬也被他帶得向右側倒去。

虯髯老人右肘點地.身子平平彈起,淩空翻了個身,嗖地落在一丈開外。

那匹馬眼見便要跌倒,驚嘶聲中,任無心突地飄飄掠來,疾伸雙掌,輕輕托住了這匹馬的一雙前足,放落在地上。

這馬似乎又吃了一驚,在地上呆了一呆,便要長嘶衝出。

哪知任無心手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馬便再也衝不出半步。

青騾上的禿頂老人,雙眉聳動,脫口道:“這才是真功夫。”

麵寒如水,一直未曾開口的白發老人,此刻竟也微微變色道:“不錯。”

關東七鞭入關以來,驟遇強敵,身形閃動,顏麵向外,首尾相連,將足踝受傷的弟兄圍在中央,錦衣大漢掌中緊握著半截斷鞭,目光緊瞪著那虯髯老人。

虯髯老人正也凝注於他。

兩人俱是高大威猛的身形,麵目神情,也有幾分相似之處,但錦衣大漢滿麵驚怒,虯髯老人麵上卻微微帶著些笑容,道:“好小子,手勁果真不弱,看來你外門功夫,已練成八分火候了。”

錦衣大漢厲聲道:“你不妨再來試試。”

虯髯老人捋須大笑道:“憑我老人家,怎會與你這種晚輩動手?”錦衣大漢怒道:“方才難道算不得動手?”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