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劫

第十七回 天地俱焚

第十七回天地俱焚

百代大師卻仍一無所見,忍不住問道:“相公可是發現什麽?”

任無心沉聲道:“大師聽聽你我來路之上的動靜。”

百代大師屏息靜氣,凝神聽去。

過了半晌,才聽得風中隱約傳來馬嘶之聲,馬行顯然並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馬嘶方自漸響,但卻已可斷定是向這村鎮而來。接著便可聽得馬蹄聲,呼喝聲。

百代大師不禁暗暗佩服任無心的耳力,口中卻道:“來的這行人馬是何來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無心道:“我此刻雖尚不知,但此時此刻,你我總以鎮靜為妙,千萬要沉住氣,靜窺動靜,待看出來的是何路人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師自是唯任無心馬首是瞻,心裏雖恨不得迎上前去,看個明白,但卻終是伏在那屋簷暗影之後,不敢稍有動靜。

這時,百代又已聽出,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可見來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是以來勢才會如此緩慢。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暗忖道:“聽這聲音,來人也不過隻是過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無心如此做法,未免顯得謹慎太過了。”

心念雖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來路。

隻見滿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現一列人馬的影子,但猶自看不清他們的身形麵容,隻等人馬來到鎮外,微—逡巡,終於魚貫而入。

百代大師心頭—驚,這才瞧見當先四人,駭然竟是滿身黑衣。

肩頭抬著兩隻箱子,箱子顯然十分沉重,壓得扁擔都彎彎墜下。

這四人之後,另有四條黑衣大漢,抬著頂綠絨軟轎,轎簾深垂,也瞧不清轎內是何人?

轎後又是四條步行之黑衣大漢,腰佩長刀。

卻還有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蒙麵人.各自騎著匹渾身全無雜色的黑馬,緊跟在軟轎兩側。

黃昏日落,小鎮死寂,兩旁喪幡招展中,突然來了這一行人馬,端的更顯得奇詭恐怖已極,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百代大師暗道一聲:“慚愧!”

他方才還在暗怪任無心謹慎太過,此刻卻已知道並非任無心太過謹慎,隻是自己太過粗心。

隻見這行人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齊站住,前麵四條大漢,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麵馬上的黑衣人,嗖地躍下馬來,身法之輕靈巧快,無法形容。

他走到軟轎之前,低低說了兩句話,轎中似也說了幾句囑咐之言。

但兩下語聲俱都十分輕微,屋脊上的任無心與百代大師都未聽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麵,一字字緩緩道:“本鎮父老兄弟請了,武林第一家南宮世家.特來拜候。”

言語清晰,中氣充沛.在晚風中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去,這小鎮最遠的人家都可聽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聽得這語聲,心頭不覺又是一震,暗道:“原來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記憶之力.可稱驚世駭俗,隻要聽過一遍之聲音,便永生再也不會忘記。

隻見兩旁緊閉的門戶中,寂無應聲,毫無動靜。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忖道:“鎮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響,將方才說過之話,緩緩又說了一遍。

這次他語聲說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氣充沛,直似萬裏遊客.前來拜訪故人一般。

若非任無心印象特深,竟難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惡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聽街尾一扇緊閉的門窗之中,傳出一陣語聲,道:“武林第一家,哼!你們又來做什麽?”

聲音嘶啞,滿含悲憤怨毒之意。

這句話問的正是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心中疑惑之事,兩人心中本在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宮世家已將此鎮造成這般悲慘局麵,此番又自前來做甚?莫非真的想趕盡殺絕不成?”

隻聽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門中有些不肖徒眾,在貴鎮滋事生端,以致貴鎮朋友,有些不幸傷身,敝門座上南宮夫人知道之後,心裏十分過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來,向各位深致歉意,並敬上些許奠儀,雖不成敬意,隻是略表敝門上上下下,數百子弟之抱憾於萬一。”

這番話說的更是詞意懇切,委婉動聽,卻聽得百代大師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這豈非貓哭老鼠,假慈假悲,傷了人家的性命.區區幾兩奠儀就可補償了嗎?”

隻見皇甫少虹話一說完,立刻將左麵一隻箱子打開,箱子裏一封封銀子,俱以白絹包好.疊得整整齊齊。

皇甫少虹微一揮手,轎後那四條大漢立刻急奔而來,每人手裏捧起十數封銀子,見到門前掛有喪幡的人家,便在階前放下一封。

但聞銀封落地之聲,叮當作響,顯見每封銀子份量俱都不輕。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驚動各位,已將奠儀敬置各位門前,但望各位節哀順變,以此區區奠儀,好生為死者料理喪事。”

話猶未了,街頭街尾,突有幾扇緊閉的門戶,豁然而開,門前窗畔,現出十餘條人影,俱是喪衣喪服,又悲又憤,雙雙滿布血絲的眼睛之中,散發著悲憤怨毒之光,齊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區區奠儀,萬望……”

突見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銀子,厲聲道:“誰要你們的臭銀子!”

舉手一擲,竟將銀子遠遠擲了過來。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來甚是沉重的銀子,被他舉手一擲.竟拋出三丈開外,當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動氣,足尖一挑,將銀子挑在手中。

隻聽街旁眾人紛紛怒喝道:“誰要你的銀子……拿回去……滾吧,咱們再也不願見著你們……咱們街道才洗得幹幹淨淨,莫被你們的臭腳踩髒了……”

怒喝聲中,竟將銀封雨點般擲了過來!

百代大師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氣!”

但卻又不禁暗暗為他們擔憂,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惱羞成怒.隻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這是何苦……”

雙手連招,竟將驟雨般拋來的銀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疊著一封,寶塔般高高疊在手掌之上。

隻聽—人喝道:“這裏還有……”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後一封夾帶風聲而來的銀子,便恰巧落在寶塔尖頂之上,他掌中那十餘封高高疊起的銀子,竟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巔,怎露得出這一手來?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難收,送出之禮,怎能收回,各位還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轉,手掌連連震動,竟將掌中銀子,又自拋了回去。

眾人隻聽一連串叮當聲響,那些銀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來之處。

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處,且不去說它。

最難是頃刻之間,便將二十餘封銀子一齊送回,別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準,勁力之穩,三樣缺一不可。

隻聽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這區區奠儀之外.本門主人還有一物奉贈各位。”

身子平轉揮手道:“抬過來!”

他話聲未了,便有兩條大漢將右麵一隻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麵前。

兩人啟開箱蓋,眾人隻覺一股強烈之石灰氣味,自箱子裏直衝而出!心裏不禁暗地驚詫:“這箱子裏又是什麽?”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來!”

兩條大漢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將箱中之物,盡數倒出,滴溜溜滿街滾動。

驟眼望去,似是許多隻灰白色的西瓜。

仔細一瞧,駭然竟是十數個以石灰醃的好好的人頭,除了麵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麵容如生,隻是雙眼厲凸,顯是臨死前胸中猶有一股冤厲之氣!

眾人隻覺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雖是極力壓製,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微微顫抖,有幾人甚至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皇甫少虹語聲似是平靜如常,緩緩道:“各位可認得這些人頭是誰的嗎?”

眾人昔日雖是闖蕩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見到滿街人頭,一時之間,仍不禁為之噤如寒蟬.竟無一人說得出話來!

皇甫少虹目光四掃,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顆人頭,雙手高舉:身子轉了一圈,大聲道:“各位可認得這是誰嗎?”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過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聲驚呼道:“這……這不是田大哥的……的兒子嗎……”

眾人淒然一驚。

皇甫少虹笑道:“不錯,這人頭正是田威的!”

笑聲一斂,厲聲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動是非,為惡鄉裏,作惡事端,實是本門中之敗類,南宮夫人對屬下雖然愛如子弟,寬宏大量,卻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馬,來敗壞本門名聲,是以才將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謝罪。”

這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落地成聲,而且滿口仁義道德,端的是義正詞嚴,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這才知道南宮世家此番舉動,竟是為了要在江湖間洗脫惡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鎮之中俱是歸隱江湖之豪士,名聲雖然不大,但聲息卻甚廣。

南宮世家今日這般做作,他日傳將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宮世家知過能改,門規森嚴。

百代大師忍不住切齒喑罵:“好歹毒的南宮夫人,連自己門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況他人,但望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計才好!”

但他心念一轉間,那些緊閉的門戶竟全都開了,眾人麵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減,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這番話說的心動。

任無心瞧在眼裏,心頭方自暗歎一聲。

忽自那軟轎重簾之中,伸出隻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五指尖尖,輕輕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見,嗖地竄了過去,在轎前輕輕說了句話,那纖手方自緩緩縮回重簾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鬆了口氣,緩步走回。

任無心見了,更是大驚,睹忖道:“這轎中坐的又會是誰,瞧她身份,似是高於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陳鳳貞?”

轉目瞧去,隻見百代大師竟已做勢欲起。

任無心大驚之下,連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師以傳音之術道:“眼看這些人已墜入南宮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視,好歹也要揭穿他們陰謀。”

任無心道:“等他們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遲。”

他自己也不敢出聲說話,用的也是傳音之術。

百代大師道:“他們若是不走了,又當如何?”

任無心道:“他們目的已達,怎會不走?”

忽然間,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踉蹌著飛奔而出,撲地倒在街心.掙紮著爬了幾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頭顱,嘶聲悲哭道:“威兒,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們老少兩人都走了,叫我這老太婆去依靠什麽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婦人,痛哭大罵道:“你們殺了他爹爹,還不夠?還要殺他?他……他還不是你們教壞的!”

突然—頭向皇甫少虹撞了過去。

皇甫少虹怎會被她撞著,微微一閃身,便自避過。

那老婦人一頭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愛子的頭顱,大哭道:“威兒,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這些惡徒,你怎會變壞……”

哭聲淒厲,慘不忍聞,兩旁眾人麵上又自激動。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這老婆子壞了咱們的大事。”

心念一轉間,那老婦人竟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張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個正著!

這老婦人年紀雖大,牙口卻甚健。

此刻滿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裏,鮮血沿著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極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滾……”

真氣下沉,滿布腿間,輕輕向外一踢。

那老婦人怎禁得起這千百斤內家真力,隻覺胸前如被鐵錘痛擊,慘聲還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愛子頭顱邊。

她伸出五隻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觸摸那頭顱,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已是氣絕而死。

這變化發生的十分突然,兩旁眾人援救已自不及,驚喝怒罵之聲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滿口仁義,卻對婦人也要下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聲道:“各位休得這般說話,她自尋死.怎怪得在下?”

眾人紛紛怒喝道:“放屁……惡徒……”

皇甫少虹雙手分張,呼道:“南宮世家為了替各位泄憤,不惜將弟子正以家法。”

語聲未了,又有人嘶聲喝道:“那不過隻是沽名釣譽,惺惺做態而已,若是真的.你為何此刻竟殺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驚怒,又是著急,頓足大喝道:“各位,這……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邊一匹馬上的黑衣人,始終連目光都未曾眨過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說了,這些奴才顯然不知好歹,便將第二個法子對付!”

語聲冰冰冷冷,直似墳墓中發出。

眾人聽得心底一寒,驚呼怒罵之聲突然一齊住口。

百代大師、任無心也不禁暗驚忖道:“這第二個法子是什麽?莫非軟的不成,便來硬的……”

隻聽那黑衣人冷冷接著:“這村中反正連老帶幼,已隻剩下五十九人,一齊料理了,反而清靜……”

眾人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原來這村中雖有三百餘人之多,但經過前次變亂之後,大半多已離去,再加上喪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眾人見到南宮世家竟將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顯見得早有滅絕全村的打算,心頭雖都不禁怒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百代大師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貧僧再也忍不住了,隻要他們一出手,貧僧縱然血濺此間,也要出手了!”

任無心長歎頷首道:“別無選擇,隻得如此!”

隻見那黑衣人緩緩下馬,刀一般眼神,四下緩緩掃動.被他目光掃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後退步,黑衣人雙掌不住搓動,一步步走了過來……

突然間,隻聽砰地一聲大震,兩扇緊閉的門板,被震得直飛街心。那兩匹健馬雖然訓練有素,此刻也自驚嘶一聲,揚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齊地一驚,四道眼神,電一般向那扇門瞧了過去。

隻聽門裏一個沉重之語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們軟的不成,想來硬的,卻不知咱們早已在這裏等著你哩!”

皇甫少虹厲聲喝道:“什麽人?”

門裏雷般傳出一聲大喝,道:“專和南宮世家作對的人!”

喝聲中氣充沛,顯見是武林高手。

這一著又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

任無心道:“看來還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與黑衣人亦暗中吃驚。

喝聲餘音未歇,那門戶之中已魚貫走出十餘條大漢.手持利刃,腳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麵,隻露出十餘雙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對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又是你們!”

黑衣人冷笑接道:“隻可笑你們這些殺不光的蠢才,任無心屍骨俱已腐朽,你們卻還要為他拚命,世上愚人雖多.卻少有人似你等這般愚不可及!”

那為首之白衣人,似極沉得住氣,饒是對力百般辱罵,卻仍是凝神卓立,不動聲色,隻是緩緩道:“我們為武林鏟除敗類.隻求能維護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縱然已死,我等此誌不渝!”

語氣仍是極為沉穩,但言下之意,已無異承認自身乃是任無心之同道。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些白衣壯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傑,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與滿身黑衣之南宮世家黨羽對立之意!”

他自覺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轉目瞧去,任無心麵上卻滿是茫然之色,似是對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師心頭一動,傳音問道:“任相公為何……”

任無心瞧他麵上神情,已早知他想問的是什麽,當下也以傳音之術道:“在下還未認出這些白衣人是何來曆,皇甫少虹卻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覺驚奇。”

百代大師奇道:“他們滿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壯土之標誌?”

任無心苦笑搖頭道:“南宮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隱秘,若是要他們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當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師更是驚詫,道:“莫非連這些人是誰,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無心道:“在下非但絲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錯,這些白衣人的行動之中,還藏有極大之陰謀,說不定又是南宮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師早知南宮世家詭計百出,無所不用其極。

聞言呆了一呆,立將出手之意壓了下去,屏息靜氣,靜觀待變。

他兩人這幾句問答之間.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熱諷了幾句,似是要挑起對方怒火,使得對方心浮氣躁,才好乘機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靜氣,緩緩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還是武功上見輸贏,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還請示下。”

在這般危急情況之下,此人居然還在和對方講武林過節,直似與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簡直乃是聞所末聞之事。

百代大師暗罵道:“此人怎地這般迂法,你講江湖過節,別人和你拚命,你莫非還要點到為止嗎?”

心念一閃間,隻聽任無心的聲音在耳畔響道:“此人這般說話,實在裝模做樣,兩人一搭一唱雙簧.好教別人上當!”

百代大師道:“不錯,不錯!否則世上哪有這般迂執之人。”

隻聽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們兩人就請朋友賜教!”

想是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雙雙出手,是以出言點明。

眾人本當白衣人現身之後,立刻便是一場激烈殘酷之鬥,哪知此刻看來,卻似江湖同道,校場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著急。

隻見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與身側一人並肩走出,兩人俱是腳步沉穩,身子筆直。

皇甫少虹獰笑道:“兩位是否還要讓咱們三招?”

南宮門下聽得一齊大笑起來。

哪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讓,但我等與入動手,一招總是要讓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們聽聽,此人居然還要讓我一招。”

南宮門下笑得更響。

連那黑衣人那般陰沉之人,都不禁笑出聲來,似是從未聞得有這般可笑之人,這般可笑之事。

隻有軟轎之中,仍是寂無聲息,若不是簾中方才有纖手一現,別人真要將轎子當做空的。

突見皇甫少虹腳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麵前,左掌右拳,猛擊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轉,竟是後發先至,還搶在皇甫少虹之先,雙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

招式看來雖是皇甫少虹較為霸道,但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兩個大行家,卻已看出這黑衣人之輕輕一拂,實是內藏殺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凶險的多。

隻見那兩個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縮,後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兩人更是瞧的一驚。

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這兩個蠢材還有些門道!”

聲到人到,兩人更猛撲過去。

他兩人動手顯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間,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擊左,一人擊右,俱是奇詭絕倫之煞手!

哪知對方兩個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

右麵一人左手斜擊,右手五指,半伸半張,如爪如鉤,向外—推。

左麵—人右手斜擊,左手前推,兩人出手左右雖有異,使的卻是同—招式,不但出手間便將對方招式化開,而且乘勢進擊,端的是攻守兼備的佳作。

這一招不使還罷,此刻使將出來,任無心、百代兩人,驟然一驚。

兩人對望一眼,雖未說話,卻都已知道對方要說的乃是:“少林子弟!”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更是已脫口呼了出來,兩人齊聲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這一來任無心方才之猜疑,竟全被推翻。

原來那兩個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

少林拳經中有歌訣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來,排山倒海後,隨息七徘徊。”

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

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鎮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長老外,無人精通,更不傳俗家弟子。

而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卻是神定氣足.意在拳先。

若無數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將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別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場中雙方已急鬥數招。

那白衣人說話雖然彬彬有禮,但出拳過招,卻是沉穩老辣,手段絲毫不客氣。

兩人同時出手,同時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

隻見兩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勁絕倫之拳網,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勢之穩,竟不在百忍大師之下,攻勢雖較弱些,但真力沉穩,卻可補攻勢之不足。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招式雖然奇詭毒辣,一時半刻間,也休想占半分便宜。

眾人雖是江湖老手,但幾曾見過此等驚世駭俗之絕學,也不禁都瞧得目定口呆,幾乎忘了置身何處?

任無心亦是越看越奇。

但見百代大師竟也能做壁上觀,而無出手之意,忍不住問道:“大師可知道這兩位是否少林子弟?”

隻因他實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幾人外,還有這般絕俗高手,是以才問出這句話來。

隻見百代大師目中光芒閃動.似是十分驚喜,頷首道:“不但他兩人正是本門子弟,半分不假,其餘之白衣人,最少還有三人乃是貧僧同門。”

任無心奇道:“為何還有三人?”

百代大師道:“任相公莫非還看不出.這便是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五僧嗎?”

任無心心頭一驚,道:“想不到少林達摩堂五老,竟也伸手來管江湖事,這倒當真難得的很,看來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為。”

原來這少林達摩堂護法五老,不但自少林當代弟子選出之武功最強,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門方丈,也不能差遣,輩份有時比方丈還高。

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學,從來不問世事,此刻竟連袂而出,確屬非同小可。

任無心恍然忖道:“難怪方才那般情況之中,他還與人講究江湖過節.還要讓人一招,原來是這護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們從來不在江湖走動.行事自與別人大不相同。”

他卻不知這五老方才說的那句江湖話,還是向本門俗家弟子臨時學來的,好來掩飾身份,現學現賣,自然用的有些不當。

隻見百代大師微笑道:“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貧僧自是十分放心,便樂得暫作壁上觀了。”

他說來雖似有些自矜自誇,似是隻要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便是有勝無敗之局。

但任無心卻知他說的倒並非自誇之言,隻因少林護法五老若是聯手,當世天下武林,確是無人能敵!

兩人此刻雖仍以傳音入密之術交談,其實眾人早已被場中一場龍爭虎鬥所吸引.他兩人縱是大聲說話.隻怕也無人聽到。

這時場中四人,雖已惡鬥數百照麵,但雙方仍是難分勝負之局。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攻勢雖然奇詭犀利,怎奈對方守勢之沉穩嚴密,竟是不容人有絲毫可乘之機。

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變化雖然繁複靈幻.難以捉摸,但這兩個白衣人卻是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對方使的什麽招式,兩人隻要四拳一合.輕輕一招,便將對方奇詭犀利,繁複靈幻之招式化解於無形。

任無心瞧得暗自感歎,忍不住又道:“貴寺護法五老,果真名下無虛,他五人明知自己臨敵交手之經驗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對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是以守為勢,以逸待勞,別人看來.但見他兩人輕輕放過許多次乘隙反擊之良機,必代他兩人惋惜,卻不知道正是他兩人立於不敗之道,如若兩人貪功急進,隻怕此時已著了皇甫少虹道兒!”

這句話說的當真是見解精辟,分析入微。

若論動手之狠辣,臨敵之機變,少林五老自是萬萬不及皇甫少虹等人。

但少林五老麵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稱已有如糜鹿奔於左而目不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鎮靜涵養功夫。

皇甫少虹無論使出什麽誘招,若是換了別人,必當忍不住犯險一試。

但這少林高僧,卻有如未聞未見一般,絕不理睬。

四下果然已有人在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師含笑道:“不是貧僧自誇,若論鎮靜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護法五老,貧僧若是看得不錯,此刻動手的兩人,乃是百扶、百攜兩位師兄,若是百維、百護兩位師兄出手,這皇甫少虹隻怕也支持不了這般長久……喏喏,你看他兩人此刻也已知道情況不妙,實是有敗無勝.已在預算撤退了。”

但見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身形已漸漸向後移動,似是想掩護著那頂軟轎,一齊退卻。

任無心見到這般情況,也不禁暗中鬆了口氣,展顏道:“先前我還怕轎中坐的,不知是南宮世家第幾代夫人,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