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簇角舞(九功舞係列)

第1章

M大奇跡

岐陽實在是一個很稀奇的人,所謂稀奇的人,也就是說——此乃岐陽教授之口頭禪,也就是說,經常會遇到稀奇的事。例如,走路遇到教授摔倒,考試偶然會分到答案,缺錢的時候突然有人找他拍廣告,等他記得上課的時候往往學校放假之類之類。

不過最稀奇的事情岐陽沒說,他在M大校園裏找到了一個“門”,一個怪異的門,從那個門可以一路走進古代去,而且出口就在大宋丞相公子聖香大少爺的書房內!

穿越一個時空的門,然後可以見到大宋朝的人,看見他們如何生活,如何讀書寫字,如何煮飯炒菜,如何吵架打架,是一件很奇異也很愜意的事情。

啊哈,這麽好玩的事情,他怎麽可以不經常去“那邊”轉轉?據說——據岐陽十年難得一次有興趣考察,這個“門”,不,這個M大的校園原址,是某大型表演場地,好像當年叫做“東門橋會場館”,不過,年代久遠,早就遷址了。當年據說場館裏頭也偶爾出些好玩的事情,大概在那個時候,這個“門”就已經存在了。具體是怎麽回事岐陽的興趣已經到此為止,他已經兩頭跑了五六年了——從他打定主意要考M大,到校園考察偶然發現那個門,到現在大三,他人在“這邊”的時間遠遠少於在“那邊”的時間。

他在那邊認識了一些人,一些各式各樣的人。像大宋朝執掌宮廷安危的殿前司指揮使則寧,那是一個淡然優雅的好男人,可惜,是個啞巴,也可惜,他從來都沒有給則寧看過,為什麽他會是個天生的啞巴?

然後是燕王府的上玄,和則寧是一起長大的好友,隻不過他比則寧囂張狂放得多,一股子天下我誰也不服的氣勢。他是燕王爺嫡長子兼侍衛騎軍指揮使,手握禁軍的部分兵權,是一位人物!

宮中掌歌舞樂音的樂官六音,生得魅惑妖美,他最擅長的,是音律和歌舞,腰間一個“蕩魂鈴”,人一來,叮咚搖晃,遠遠就是令人心跳的震動,和撲麵慵懶的邪氣。

祀風師通微平日是不見人的,閉門在他的古方院裏,是那一種滿身縈繞著蓮花清香,冷冷孤意上眉梢的人物,寂寞如月,憂悒如蓮,永遠地,抱著什麽不可破解的過往,坐在院子裏,看蓮花——連人都幾乎氤氳成蓮花。岐陽私下是很稀奇的,不過他的好奇永遠在古方院前碰一鼻子灰——他會在古方院裏悶死,因為通微從來不理人。

這麽幾個人,居然可以號稱宮中“四權”,因為,他們都和則寧、上玄走得比較近,而他們雖然有些不太幹涉朝政,但是,卻是擁有很大影響力的。例如,整日坐在院子裏的通微,因為他那些近乎神秘的道術,一瞬間花開花落的神通,而在朝中大臣之間,很有影響。六音卻因為貌美,叮咚來去的自然,而贏得很多朝中大臣之女的芳心,他一舞掠盡千層花木的繁華,彈指挑破古音寂寥的技藝,都是王公大臣不得不把他當做人物的一個原因,因為沒有六音,所有的宴會歌舞,都不是宴會歌舞,贏不起架勢和氣勢。

禦史台禦史中丞聿修古板嚴肅,卻偏偏長著一張文秀漂亮的臉,生氣的時候,臉上微微一紅,常令人以為他脾氣甚好,卻不知道,他其實是那種講律法不講情麵的人。

丞相趙晉的公子聖香可就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人物,他和岐陽是好友,岐陽是個現代人的事情,也隻有聖香知道。聖香大少爺生得玲瓏漂亮,笑眯眯一眼騙了不知多少人的芳心去,就是那一種,嘩眾取寵,好吃懶做,專門製造麻煩的人物,而且他拿定了他有一點點心髒病——竇性心律過緩,時不時叫苦叫累威脅岐陽,導致了岐陽不得不把他弄到現代去瞧瞧,一瞧之下,憑著聖香大少爺的聰明才智,輕輕鬆鬆地在M大也掛了個名,學曆史,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樞密院樞密使容隱是真正的人才,大宋朝的兵權在手,一個手兵車卒馬卓然待發的人物。岐陽看得破他冰冷淩厲之後的大才,佩服他的辛苦,也看得出,他其實不一定是如此愛國無情的人。最無情的人,岐陽私下認為是通微。

至於祭神壇的那隻鬼,沒見過,隻有聖香見過,所以也不知道具體是青麵獠牙還是齜牙咧嘴,不過岐陽素來是無神論者,還是不看為妙,他已經很久沒有給觀世音菩薩燒香了,就怕菩薩不保佑他,有命去看,沒命回來。

他在“那邊”做太醫的時間遠遠多過在這裏上課念書寫論文的時間——從當年對醫學一竅不通治感冒,到後來弄巧成拙不幸當上太醫,害得他必須考醫學院,到現在成為M大醫學院的一朵奇葩,人未畢業已經名氣響亮,可能也有一大半功勞來自於在“那邊”的實踐。

不過岐陽現在很不得意,他正麵對著十五具大宋太監的屍體,枉他自詡為一代醫學奇才,卻不能確定他們是怎麽死的。

嗯,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今天早上,他跑回去“那邊”——就是學校那邊,聽了一堂解剖學的課,之後的選修什麽古典音樂美學欣賞就敬謝不敏了。他跑去和二年級的學生打了一場籃球,毫不客氣狂勝人家七十八分,很遺憾沒有勝過八十,然後又跑回來當他太醫的班,結果——撞正大板——大宋朝皇宮中死了一堆太監,查不出死因,似乎是病死的。然後這項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到岐陽頭上,他還是大宋朝的太醫,而且誰叫他是“名”得不能再“名”的“名醫”?

人具體是怎麽死的,沒有人清楚,是今天中午,振輝殿死了兩個太監,然後似乎就誘發了一場瘟疫,死的人越來越多,管皇城安危的則寧封閉了振輝殿,不許任何人出入,就等著找大夫查清是怎麽回事,皇上已經另避行宮,這裏一場危機,就等著岐陽來處理。

容容在瞧著他——容容就是樞密院樞密使——手握軍權的容隱,趙丞相的聖香少爺這樣叫他,岐陽覺得蠻不錯,照叫。也虧了容隱從來不把這種無聊的事當做事,以至於他正經得不屑與他們兩個“小人”計較這種事,所以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當麵叫,背後叫,反正容隱根本不在乎。偉大的人的缺點就在這裏,被討了無限便宜還因為太過清高無所謂。

不過現在很不好玩,容容在看他,上玄在看他,則寧在看他,看他這個“醫術無敵”的大名醫怎麽處理這件事——當然,重點是要他救人、救人、救人!

岐陽看看上玄,這是燕王府的嫡長子,掌管侍衛騎軍的侍衛騎軍指揮使大人;再看看則寧,雖然不會說話是個啞子,但是人家聰明優雅淡然出塵,是殿前都指揮使,掌管宮廷安全;容容就更不用說了,這三個人隨便一個都可以壓死他一個小小太醫——他在心裏哀號,他沒有一刻比現在都更了解“平等自由博愛”的重要性,為什麽他好好的中國公民不當,跑到大宋來做二等公民?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還要他救一些在他看來早就已經死了一千年的“活化石”,嗚嗚——他怎麽這麽淒慘?不救可不可以?

唉——岐陽認命地歎氣——不救?嘿嘿,可惜他岐陽是個好人——所謂好人,就是總不忍心看見人家死的,總不忍心看見人家痛苦的,更不忍心讓自己從一個“好人”,變成一個“壞人”。所以呢,總而言之,他還是要救的。

“聖香來了沒有?”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問,但是容隱隻會冷冷地道,“快了。”

“快了?”岐陽認命、認命、無比之認命地決定——不等那個嬉皮笑臉,嘩眾取寵,貪生怕死,慢如蝸牛的大少爺,這第二次驗屍的事情還是他自己來好了,也不指望那在M大念了兩年的家夥可以給他多麽大的幫助,救人——不是聖香的專長,聖香的專長是把人氣死。

“我不等他了,我決定,我去振輝殿,我去驗屍,你們不要進來,萬一傳染了什麽給你們,我擔不起這麽大的罪過,喏喏喏,你們統統給我聽好了——我要一把刀子,匕首也可以,我要很鋒利的那種,不用削鐵如泥,我隻要割肉如泥的就可以。還有,我進去了不許任何人進來,否則又死一個你們負責。”岐陽終於是忍耐不住,在大宋宮廷振輝殿發生莫名疫情兩個時辰之後,決定再一次驗屍。他在剛開始已經草草驗過屍,但是那時候他沒有想到這麽嚴重,那個屍體也因為存在傳染的危險,燒掉了,現在要弄清楚是什麽問題,必須第二次驗屍!他不是偉大得不怕死的人,但是,叫他在外麵眼睜睜看裏麵的人死,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木頭人,受不了!

“你現在去?”本來對岐陽在這裏毫無建樹相當不滿的上玄稍稍緩和了口氣,“你不是說,裏麵的病發作得太快,如果沒有聖香帶來的藥,即使你能救也來不及?而且連進去的人本身都有危險,你現在去?”

岐陽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是,我說過裏麵的病傳染得太恐怖,誰進去誰死,就是這樣,但是你要我現在不進去,不如叫我直接拿根繩子上吊。”他“啪”的一聲,把那件太醫袍甩在背上,“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絕對救不了他們的,而我——”他居然淡淡一笑,吊兒郎當地往那邊走,“也許不同。”

上玄微微一怔,倒沒有說出什麽來。

則寧是不會說話的,他無言追上一步,似乎是想和岐陽一塊進去。

“停!”岐陽回過頭來比劃了一個立刻停止的手勢,“我去,你們誰都別去,你們不會保護自己,誰都不許進來,我一個人去!你不會聽不懂吧?”他看了則寧一眼,則寧微微蹙了眉,停下了腳步,岐陽眉頭一挑,哈哈一笑,“不要當我一進去就必死,我和你們不同,大大不同!”他挑起一眼看向容隱,“刀來。”他對著容隱攤開手。

“嗒”的一聲,一柄薄刃匕首連鞘一齊入了岐陽的手,容隱依舊負手朝堂,似乎動也未曾動過,隻冷冷地道:“快去快回。”

岐陽嘻嘻一笑,“還是容容信得過我,哈哈。”他就在背上搭了一件太醫袍,隨隨便便就往振輝殿那邊去。

上玄倚著檀木大椅站著,嘴角微微一撇,“他竟然是個好人。”

容隱素來與上玄不睦,隻是眼神湛然看著岐陽離開的方向,卓然不語。

則寧淡淡一笑,他決定救人,是信了岐陽有能耐救這剩餘的幾十條人命,否則他一早下令連人帶屋一起燒了不留禍患,看來,他信岐陽,應該是正確的選擇。

等岐陽進去振輝殿沒多久,一個人“砰”的一聲推開政事堂的門衝了進來,“容容,岐陽人呢?”

“進去了。”容隱下頜一抬,對著振輝殿的方向,語調是冷冷的,沒有什麽感情。

來人生得千種琉璃萬斟珍珠一般玲瓏可愛,隻是可能趕得太急了,臉色微微地有些發白,聞言幾乎沒整個人跳了起來,“進去了?你們竟然可以讓他進去!不攔住他!你們難道不知道進去和找死差不多?他又不會武功,你以為他真的是神仙?”說話的自然是聖香這都城第一大少爺,十年難得看見他這樣暴跳如雷,氣急敗壞,簡直就像見了鬼。

“他自然不是神仙,”容隱一雙眼睛湛湛看著他,冷冷地道,“是他自己要進去的,他要進去,難道我還攔得住他?難道你以為,他不應該進去?”

聖香睜著一雙無比漂亮動人的眼睛瞪著容隱,“我又沒有說他不應該進去,好歹他要等我來了才進去啊,他要的藥都在我這裏,沒有藥他進去幹什麽?我隻聽過陪讀的,沒有聽說過陪死的,岐陽他腦袋有病是不是?”

“他不是腦袋有病,”說話的是上玄,他依舊涼涼地倚在那椅子上,雙手環胸,“他隻不過是個好人而已。”說完了嘿嘿一笑,他目注著聖香,“這一點,他可比你聖香好多了。”

聖香烏溜烏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也嘿嘿一笑,“我本來就是混蛋,但是你說的那個‘好人’有些東西在我這裏,我要去幫忙救命,你給我行個方便可不可以?”他可不是可以隨便吃虧的料,但是現在事情緊急,暫時記下不和他計較。

“什麽方便?”上玄眉鋒微微一皺,聖香還有什麽花樣?

“也沒有什麽方便,隻不過,我給那個‘好人’找了個幫手,很重要的幫手,你非讓她進去不可,否則裏麵死多少人是小事,那個好人死了,你不可惜?難得讓你看見一個好人,你應該是不願意看見他隨便死掉的啦,是不是?”聖香理直氣壯地道,“而且他已經進去了,你現在說不可以也來不及了。”

他依舊這樣烏溜烏溜地看著他,假裝不知道帶了外人私闖皇宮是什麽樣的大罪,“理直氣壯”,“天真無邪”地看著上玄。

上玄“嘩”的一聲一下摔過衣袖,森然問道:“你晚到,就是為了安排那個‘幫手’私自進宮胡作非為?”他緩緩自椅子上移開身體,一雙眼睛閃爍著不知是狼是虎的光,“你果然很好——”

“算了,他帶進去的是神歆,則寧準了她的。”容隱冷冷地道,“讓她進去,也許可以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她既是江湖第一神醫,給岐陽做個幫手,也並無不當之處,皇上已經避難行宮,不會造成危險。”

“算了?”上玄把身體靠回椅子,冷笑,聳聳肩,“行,你說算了就算了,我沒意見。”他本來就對這件突發的事情持著幸災樂禍的態度,死人他雖然不願意見,但是死的是皇上的人,他本就對趙炅這個皇帝沒有任何好感,當然無所謂。

容隱和則寧對看了一眼,則寧舉起一張紙條,“讓她進去,聖香也去,送了藥就出來。”

容隱點頭,“聖香,你把藥給了岐陽就出來,你的身體不好,不適合在裏麵救人。”他們這些武功高強身強體壯的人都不可以隨便進去,何況聖香這一個成天叫苦連天說他自己有病的少爺公子?無論是真是假,容隱都不可以馬虎。

聖香笑了,“我有心髒病,很容易死的,我也很怕死的,所以我會很快就出來了,我還不想在裏麵和死人做伴,那個‘好人’才喜歡。”他摸摸身上塞滿的瓶瓶罐罐,故意長長哀歎了一聲,“容容,你給我爹報個訊,假如我出不來,叫他給我風光大葬,多燒紙錢,你知道聖香我什麽都可以沒有,就是不可以沒有錢,沒有錢,我到地獄玩什麽?”

容隱皺眉,“胡說八道。”

聖香還嘮嘮叨叨:“我這件衣服五兩銀子的,這朵花是開封最有名的神針紅大娘給我繡的,單這一朵花就不知道值多少銀子,你說我沒錢玩什麽?”

容隱更加皺眉,“你哪裏來這許多銀子?”丞相不過一年一百多兩的俸祿,哪裏有這許多閑錢讓他糟踏?

聖香扮了個大鬼臉,嘻嘻一笑,“紅大娘她喜歡我,送給我的。”

容隱更加皺眉。

則寧又是淡淡一笑,聖香少爺本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這一件衣服算什麽?他高興起來,騙得皇上給他另造一座丞相府說不定都成,別人以為不可思議,那是小看了聖香的魅力了。則寧看著聖香走遠,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這位少爺,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做這樣大手筆的“少爺”的,別人羨慕聖香,那是因為,別人都沒有他的本事。

上玄就幸災樂禍,看著他們五聖在那裏內訌,越是內訌他就越高興——

+※+——

岐陽實在頭很大,不,他的頭本來大小剛好,但是現在卻變得很大。

他在驗屍。

主要是肝脾受損最為嚴重,淋巴係統受到抑製,網狀內皮係統遭受刺激,血管損傷導致閉塞和出血。岐陽一麵驗屍,一麵腦子裏飛快地轉,是什麽病導致這樣的臨床?

他拿著容隱給他的匕首,輕輕劃開肝髒和脾髒,發現色澤暗紅,腫大,脾切麵,濾泡很少而萎縮,肝極易碎,出血,呈黃色——

這是什麽?岐陽眼睛裏開始閃光,似乎有一種答案呼之欲出,卻又隱隱約約摸不到,還未觸及那個答案,他已經感覺一種不詳的預感,從脊柱直升到了頭頂。

他皺了皺眉,突然拿起匕首,重重地敲破了死人的脊椎骨。

不出所料,脊髓呈粥糊狀!他立刻丟掉了那匕首,整個人反射性地向後跳了一大步,臉色難看之極。

“Ebolavirusdiseasa!”岐陽在靜了一靜之後,才勉強壓下受驚的情緒,第一反應就是他要死了,他在M大混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跑到這裏來玩命?他明明有光明的前途,美好的未來,說不定還有個美麗的情人,他竟然都不知道珍惜,竟然要跑到這裏來送死!

Ebolavirusdiseasa!也就是所謂的伊波拉病毒!是一種死得不能再死的傳染病!岐陽退了一步之後,又接連倒退了好幾步,他當然知道這種“對實驗室工作者構成致死危害”Ebola的病毒的恐怖,他沒有任何防護手段,不但摸了那死人,解剖了那死人,還把他的帶病毒的內髒切開來看了半天——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和地上那人差不多,差別就在地上那人比他早了幾個時辰而已。也就是說,大概過幾個時辰,他岐陽大神醫就和地上的死人一模一樣,估計驗屍是驗不出來他是多少年以後的人的。

“你摸了那死人?”有個女聲很柔軟地問。

岐陽嚇了一跳,他本來就驚魂未定,現在竟然還跑出一個女鬼來嚇他?不過幸虧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說話還很好聽,倒是沒有讓他嚇到半死,隻是很奇怪而已。

回過頭來,他上上下下打量這個應該是活人的女人。

來人很溫順安靜的樣子,像個清白怡雅的大家閨秀,一身衣服體麵得一點肌膚不露,一雙小蠻鞋微微翹起,頭上綰個發髻,也就單單插著一支木簪。

尼姑!岐陽第一感覺就是,一個有頭發的尼姑!

也難怪,這個突如其來的女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已經青燈古佛了不知多少年的尼姑,溫和安靜得隻可以用“慈祥”來解釋。雖然看起來大概也就那麽二十歲左右,但她的氣度就給人感覺——她幹淨得不可褻瀆,又善心得不可欺騙。

一個尼姑!岐陽看著她好奇怪的一雙小腳,腦袋裏轉的不是“你摸了那死人?”而是,“她竟然真的綁腳?”稀奇!他還沒認真看過這樣“標準”的大宋女人,人清秀,樣子和氣,又有一雙小腳!

“這位公子,”那女人當他沒有聽見,持續微笑,“你摸了那死人了嗎?”

岐陽這才回過神來,“啊?”他聳聳肩,“摸過了。”他在心裏補了一句,摸過了又怎樣?你救得了我?

那女人顯然很奇怪,皺起眉頭,好聲好氣地道:“我聽聖香說,你是宮中的岐陽太醫,這屍體本是不應該摸的。”她補了一句,“很危險的。”

岐陽把目光從這尼姑身上移開,他隻對才女感興趣,不對尼姑感興趣,這小女子即使不是尼姑,那也差不多了,聽見她這樣毫無意義的話更是不耐煩,“我當然知道這屍體很危險,”他白了她一眼,再聳聳肩,“你不摸屍體,怎麽知道是怎麽回事?怎麽救人?何況,就依照這死人這樣的危險法,就算我不摸,也不代表就一定沒事,就像你站在那裏,說不定一樣被傳染。它是怎麽傳播的這世上還沒人知道呢!如果呼吸可以傳播,那就是你死我也死,大家一起死。”

那女人顯然很好脾氣,聽他這樣說話,也不生氣,仍然微笑,和藹地道:“不會死的。”

岐陽指著她的鼻子,“你不要用這樣的表情和我說話,你不覺得你很像我媽?你才二十幾歲,不是一百二十歲,請小姐你弄清楚。”他實在看不慣這樣一個花樣年華的小女人偏偏要做出這樣的神態,他看習慣了學校裏魅力四射的師姐師妹,上上下下就看這尼姑不順眼!

“一百二十歲?”那女人真的沒聽過有人這樣講話,她一輩子住的地方,看見的人無不和藹穩重,俱是一代神醫,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說話,聞言,仍是很溫和地解釋:“我隻有十九歲,沒有一百二十歲。”

岐陽本來心情就不好,聽她這樣一說,差點沒被她一口氣噎死,“我不是在和你說這個,你有多少歲關我——”他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你有多少歲關我什麽事?我又不是在查戶口——”話到嘴邊臨崖勒馬,改口,“你隻有十九歲?你在這裏幹什麽?他們怎麽讓你進來的?這裏很危險,你不要到處亂跑了,最好立刻出去,找一點什麽陳醋啦,大蒜啦,隨便吃一吃洗一洗,我暫時也沒有什麽比較好的預防藥,小姐你離這死人遠一點,太危險了。喂!”他一邊說,一邊看著那女人低下頭來看屍體,雖然沒有動,但還是非常認真地看了他做的切口。

“聖香說你是名醫,果然是不同。”她很認真地道,“我們就從來沒有想過,把他們這樣切開來看看。”

“你們?”岐陽現在一個頭有兩個大,“你們是什麽——人?”他差一點就問,“你們是什麽東西?”

“我們是名醫穀名醫山莊的人,”那女人依舊非常好脾氣地回答,“我是神歆。”

“神歆?”岐陽這才開始有一點點明白是怎麽回事,“你就是——”他才知道,眼前這個猶如尼姑的女人,原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神醫,也就是古井神針神歆!

怪不得人家叫她“古井神針”!岐陽開始認真看她,她果然“古井無波”,不同凡響,呆板得可以做他奶奶或者外婆。不過,據說做醫生的人,都是應該有這樣的麵孔,好讓病人看了放心、有可信任感,做醫生的要穩重,要溫和,要細心,不過岐陽非常清楚,他自己身上一樣都沒有,他最沒有的就是耐心,最討厭的就是假惺惺,最壞的就是脾氣。

“她就是我給你吹得天花亂墜的神醫才女,神歆姑娘。”後麵有人笑眯眯道,“她正好在丞相府和我談些事情,我就正好叫她來給你幫忙,怎麽樣?她的醫術說不定不比你差。”

岐陽見了聖香就好像見了救命稻草,歡呼一聲:“拿來。”

聖香偏偏笑嘻嘻,“什麽?”

岐陽瞪大眼睛,“你不要給我說,你這麽久沒來就是因為那些禁軍呆頭攔著你,你去了哪裏我不知道?拿來。”他攤開手掌。

“哦,”聖香倒是沒有搗蛋,笑嘻嘻地看著他,笑嘻嘻地把他懷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碳酸氫鈉,乳酸鈉林格氏液,仙鶴草素,維生素k,安得諾新,腦垂體後葉素……”他林林總總拿了許多針劑和藥品出來,“還有一次性注射針頭,點滴瓶,手術刀……”

“鑰匙。”岐陽直接道,“我要的是我實驗室的鑰匙。”他當然知道,聖香為了救人,一定會去他的實驗室找藥品,他跟在岐陽後麵五六年,對於化學藥品也是有三分火候的,但是他什麽時候有了他實驗室的鑰匙?

“鑰匙啊?”聖香笑眯眯地看著他,“我忘了帶,隻帶了藥品和必要工具,下次還你就是了,這麽緊張。”還就還,反正,他已經複製了好幾把,岐陽那實驗室裏有好多很好玩的東西,不能時常去看看,是人生第一大遺憾耶!例如,有什麽長著兔子耳朵的小狗,什麽會長西瓜的樹,他當然不知道岐陽在轉基因生物的研究上是世界第一流的人物,更加不知道轉基因生物的原理,但是,好玩嘛,他好奇嘛。

岐陽白了他一眼,目前事情緊急不能和他計較,哼了一聲,“目前沒死的都躺下了,你不要過來,省得看不習慣血肉橫飛哪裏又不舒服還要我救你,那個尼姑——不,那個姑娘是大夫?跟我來!”他拿起太醫袍包起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神歆,你和我進來。”他可絕對沒有女人不如男人應該被保護的思想,他隻知道,既然她是神醫,就該去救人,而沒有躲在外麵的道理。

聖香嘻嘻一笑,“我還沒看,你怎麽知道我受不了?”他反而一搶先,直接推開殿門進去了,“哇,岐陽你還不快來救命!”

岐陽哼了一聲,先從那一大包東西裏麵找出幾個瓶子,拿出幾種藥片,“吃下去,記得,半個時辰吃一次。”

神歆一直保持著微笑,在旁邊看,她也不清楚這兩個人在說什麽,但是她的涵養非常好,決不會輕易不耐煩,或者感覺到被忽視,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絕對不小看岐陽。雖然,她的確是有些詫異,她聽不懂岐陽的話,也不知道聖香帶來的是什麽。

岐陽遞給她藥片,她聞了一下,微微一笑,“河源子。”她一聞便知,這是由河源子研磨而成的藥片,用來防治傷寒傳染,的確是一種很有效的藥物。

岐陽“啪”一聲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讚道:“厲害!”

神歆一怔,輕輕皺起了眉,不易察覺地,卻也沒說什麽。

岐陽更是渾然不覺,大叫一聲:“聖香你不要隨便**那個人!”突然之間在她身邊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已經衝進殿去,開始救人了。

神歆又是一怔,剛才隱約的不悅剛剛升起,卻變成了啞然失笑,所謂“岐陽太醫”,就是這樣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