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誌

第一百五回 雲天彪收降清真山 祝永清閑遊承恩嶺

卻說宋江正在攻擊召村,忽聞陳希真兵馬奪取蒙陰,宋江大驚,急依吳用之計,將全軍退出召村,屯在蒙陰北境。正思對付希真,忽接到清真山告急的文書,知是雲天彪會合歸化三莊,直攻玄武關,十分危急。宋江大驚,再細看那文書,原來馬元因屢次請救不至,句語十分怨悵。宋江看罷,吩咐來人且退。宋江請吳用入後帳,宋江道:“我從此失清真山矣。”吳用道:“若論地利,清真山為我東路險要;若論人材,馬元如何抵得過魯、武、李三位兄弟。且我此刻若還救清真,陳希真必乘勢會合召村,來奪我新泰、萊蕪。那時魯、武、李三人必不生還,而我又連失三城,兼且清真山未必救得,滿盤敗著矣。”遂假對清真來使道:“本寨救兵即日便來,你速去回報頭領,教他放心堅守數日。”來人應命去了。宋江對吳用道:“此信若被希真得知,吾事去矣。”便嚴肅隊伍,申明賞罰,約束眾軍,擺齊明晃晃槍炮劍戟,直抵蒙陰城下,震天震地的一聲呐喊,一陣連環槍炮,震得蒙陰城岌岌動搖。一枝響箭,縛了書信,射上城樓。

此時希真已到過召村,因宋江已退,便回城與永清等在城上督兵守備。接到響箭,希真便與永清在敵樓上接看書信,隻見上寫著:

“宋江今日有死無生,謹率士卒,親詣城下,恭候道子殲戮。道子如以為未足,願盡傾敝寨之人,以供軍前斧鉞。現有敝寨兄弟三人,被留召村,道子可先取以快心。道子意下何如,今日即求明示。”

希真看罷,對永清道:“賢婿猜此賊來意何如?”永清道:“有甚難猜,顯見此賊有意外之變,進退不可,故為死地求生之計。其意不過求還他三兄弟,即卷甲束兵而退矣。但我偏不由他計算,我但堅守城池,不去睬他,看他何如。”希真笑道:“計怕不妙,但人急懸梁,狗急跳牆,我們抑勒他太甚,萬一失機,悔之晚矣。我看不如權讓他一籌罷了。”便寫起一封答書道:

“頃接公明來書,尊意盡悉:退出召村者,萬不得已而專事於希真也;屯北境者,示有新萊二縣,將勉與希真久持也;來示提及召村者,欲希真以尊意致召村也。夫公明既有意外之虞,進退不可,希真亦何忍乘人於危,為此已甚之舉。但希真既受朝廷褒寵,欽賜忠義字樣,而畏公明必死之怒,引軍退避,殊非所以副朝廷忠義之責望也。願公明熟思之。”

永清看罷稱妙,便將信縛在原來響箭上,射出城外。

宋江得信,大為驚疑。吳用道:“我看此信,他亦有畏我之心。隻是他不知尚有何事要勒捎我,且退軍三十裏,差一能言舌辯的人,與他麵談,便知端的。”宋江依了,便退軍三十裏,著帳下一頭目入城去見希真。須臾那頭目轉來,稟道:“陳希真述召村之意,如要還三頭領,必須調還新泰、萊蕪。小人答言,頭領如要照舊例,金珠取贖,宋頭領無不遵命;若有他事勒指,那被留的三位頭領任從處置,願頭領明示戰期。小人說到此際,那陳希真口出蠻言,小人卻不肯應許。”宋江、吳用問是何言,頭目道:“陳希真說,金珠是要的,更要大王立一盟的,寫明自今以後,永不敢再犯蒙陰。如再犯蒙陰時,但有頭領被擒,立即淩遲碎割,雖百萬金珠,不準回贖。三麵言定,後無翻悔。大王想,此等狂言,如何聽得。”吳用道:“你何不也勒他不許犯新泰、萊蕪?”頭目道:“小人何嚐不說,那希真隻信口亂說:這是要看的,勢有可奪,不得不奪。”宋江大怒道:“這賊道欺我太甚!”吩咐攻城,忽又停令,退入後帳,與吳用商議道:“叵耐陳希真這賊道,如此抑勒我!我若不依他,三兄弟必不生還,我若與廝殺,枉是勝負難料,勝不得一發吃虧。我若依他,寫出如此盟的,豈不是損我梁山一世威名。”吳用道:“這真難事。況且雲天彪攻清真山,將次得勝,他若聞知此事,乘勝來襲新泰、萊蕪,我仍是束手待斃。”宋江道:“如此怎好?”吳用沉思半晌,道:“英雄有忍辱之時。既不救清真,又失卻三個上等兄弟,我此來為甚事,沒奈何隻得依了他。我但能守得新萊二縣,再看機會,倘蒙陰有可乘之隙,背盟何妨。那時揚眉吐氣,以償今日之辱。”宋江長籲短歎,隻得點頭,又恨道:“何日得生擒雲天彪、陳希真,並召村一般鳥男女,劈屍萬段,方泄吾恨!”因複遣使入蒙陰城,允許金珠並盟約,兼乞還龔丁二將首級。希真大喜,便將龔丁二首級,用香木匣盛好,交付來人道:“已死減半價,五萬金珠一個。價無二言,望勿失信。”發付來使訖,並知會召忻,先放還武鬆以示信。

宋江接到兩處交還的死活三人,又聽得希真這樣言語,懊惱不可名狀,對眾頭領道:“這賊道如此可惡,我誓必有以報之。”眾頭領無不忿怒。武鬆涕泣道:“皆由兄弟們不肯出力,以致大哥如此受辱。”宋江道:“賢弟何出此言,但兄弟得生還,吾願慰矣。”武鬆感愧無地。宋江內也疼落的怞出五十萬金珠,四十萬送與召忻,十萬送與希真。那召忻建著欽賜軍功防禦職銜的旗號,希真建著欽賜山東忠義勇士的旗號,各自盛陳兵衛,到了地頭,與宋江昭告天地,歃血為盟。宋江寫了盟約道:

“梁山義士宋江,與猿臂寨義士陳希真、召家村義士召忻,共昭告於天地神明日星河嶽: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後,宋江因厭棄蒙陰,兵馬車徒不複涉蒙陰之境。如違此盟,明神殛之。”

希真目視召忻而笑,竟收其盟約,送還魯達、李逵,在壇上宴會,盡歡而散。

希真歸途謂召忻道:“此盟約原不足為憑,然我料此賊,必不敢再犯蒙陰矣。”召忻道:“何故?”希真道:“賊至此地,犯縣城必虞貴莊,犯貴莊必虞縣城,賊於此失利二次矣。況馬陘未必不赴援,敝寨亦分當呼應,是以料其必不來也。”召忻大喜。希真道:“雖然如此,亦不可不防,總俟新泰、萊蕪恢複,方可無憂。”召忻領教。探得宋江軍馬一齊退出蒙陰,召忻便請希真翁婿父女同到村中,治筵申謝。希真命欒氏兄弟守蒙陰,自己同永清、麗卿到召家村。高粱邀麗卿入內敘談。希真與召忻商議,將恢複蒙陰之事具稟通報,說鄉勇同生公憤,會剿賊人,請委員弁來城收複。稟折做就,開筵暢敘。內廳清香亭,麗卿為客,高粱諸女眷奉陪。桂花等四個丫環,隨麗卿同來,見了舊主,一同眾女使服侍。外廳還醇堂,希真、永清為客,召忻、史穀恭、花貂、金莊奉陪。召忻又吩咐送席至城內請欒氏弟兄,希真遜謝。酒鬧席散,希真方聞知雲天彪攻討清真山之事,希真喜道:“這番蒙陰可以無患了。”便對召忻道:“小可與召見同去助雲總管一臂。”召忻欣然願往。

希真等在召莊歇了一宿,次日便議點兵。永清道:“泰山此去,還是助戰,還是助個聲勢?”希真道:“助戰利否?”麗卿道:“我們去幫幫雲叔叔,多斫幾個頭顱。”永清道:“助戰未免蛇足。我們不如直趨新泰,敵人不動,我亦不動;若敵人去救清真,我便攻新泰。”希真稱是。召忻道:“賢翁婿兵法,真不可及也。”便一麵差人齎了收複蒙陰稟折上都省,一麵會齊猿臂、召村兩處人馬,共一萬,希真、永清、麗卿、召忻、高粱統領全眾,一齊到蒙陰北境小汶河上,將河船盡拘北岸。這裏旌旗蔽日,鼓角喧天,紮成一字寨柵,專聽梁山信息。

那宋江、吳用怏怏提兵退入新泰,聞知清真山尚未失陷,正商議撥兵去救,猶豫未決。忽聞猿臂、石村兩路大隊兵馬,直抵小汶河屯紮,分明是牽製他,不許救清真之意。恨得宋江如窗紙上的凍蠅,一頭無撞處,隻得好好修理城池,一麵千賊道萬賊道的痛罵而已。

且說雲天彪,自從去年七月,會合正一鄉勇攻清真山,誘敗梁山之後,料此後攻清真山,梁山必不敢來援,便於十月、十二月接連兩次攻擊清真,梁山果不敢發救兵。那馬元因梁山無救,十分危懼,幸喜天彪把兵退了,方能兢兢自保。雲天彪於本年春初,日日躁演人馬,整頓軍伍。這一日正在署內飲酒觀書,雲龍侍立,忽見庭前樹梢長風颯颯而來,不移時,大風怒號,刮得枝條柯葉,盡行西向。天彪停杯仰觀道:“東風至也。”回顧雲龍道:“那年你說火攻清真山之法,今番卻用得著了。”雲龍大喜,道:“今番東風,防有大雨,宜火速興兵為妙。”天彪道:“正是。”便傳令克日興師。傅玉、風會、雲龍、歐陽壽通、聞達、李成、胡瓊,都隨了天彪,統領一萬二千人馬,浩浩蕩蕩,直向清真山進發。一麵檄調歸化三莊哈蘭生、哈芸生、沙誌仁、冕以信,率領鄉勇,同來助戰。一路東風浩大,天日晴明。不日到了清真山,雲龍稟道:“連日東風,恐賊人東山先有準備,我等宜潛師進攻。”天彪道:“何用潛師!”便傳令大小三軍一齊直攻玄武關。這番不比從前,眾軍輪流攻打,端的十分緊急。那馬元與眾頭領,策眾死命守住,足足攻了一日,相持不下。

至晚,天彪收兵回營。安排晚餐畢,天彪傳點升帳,聚集眾將,命雲龍、歐陽壽通帶五百名軍士,十萬枝火箭,到東山放火;命沙誌仁、冕以信領五百鄉勇,多攜帶鼓角,去助雲龍呐喊揚威,不必定求攻破,隻要引得賊兵去救,有逃來的,非捉即殺,便算功勞;命傅玉、哈芸生預備木驢地雷,隻看守關賊兵亂動,便去攻關;命風會、哈蘭生帶領步兵埋伏,隻待關破,便衝殺入去。分派已定,天彪領聞達、李成、胡瓊,大兵都退後伏了,隻紮空營,讓賊兵來探。

卻說馬元同周興、皇甫雄見天彪利害,緊守玄武關,教來永兒、赫連進明把守東山路口,一麵飛報梁山求救。當夜五更天,望見東山火起,飛報有官兵殺來,順風放火,掌管-木滾石的孩兒們都把守不住。馬元大驚,對周興等道:“天彪見玄武關攻不破,移兵去攻我東山路口。那裏雖有永兒、進明兩位兄弟把守,恐官兵勢大,我等快去救他。”周興道:“我等都去,恐他這裏來攻關口。”馬元便差人打深天彪,果是個空營,裏麵都虛張燈火。馬元道:“這廝果然去偷我東山路口了。”忙同周興、皇甫雄帶領大半嘍-殺奔東山去,隻留一小半人守關。那時彤雲密布,狂風大起,望那東山,火勢蒸天價通紅。

傅玉、哈芸生望見關上人少,急駕木驢直衝關下。每一木驢內,隻藏掘子軍二十名,地雷兵二十名。點齊火把,一聲呐喊,將木驢推到城根。傅玉、哈芸生身披軟鎧,手提鷹嘴斧,各在木驢內親身率領士卒,一齊動手。關上賊兵忙來救護。後麵雲天彪領聞達、李成、胡瓊大兵擁到、令鳥槍兵雨點價的望上打。關上賊兵站腳不住;忙飛報馬元,一麵用防牌擋抵鳥槍,將千斤石推下。傅玉、哈芸生早已將地雷栽好,撤回木驢。沒多時,地雷轟發,好一似地裂山崩,那關上敵樓女牆,夾著賊兵的屍骸,連排價倒下來。風會、哈蘭生見地雷得勝,便領步兵殺入關來。天已大亮,天彪大驅兵馬擁進。馬元聞知玄武關有失,大驚,位轉身來救,正遇官兵,兩下混戰。風會回陣上馬。賊兵奔走辛苦,怎敵官軍勇猛,周興措手不及,被哈蘭生一銅人打得頭顱粉碎,死於馬下。賊兵大敗,官軍乘勢掩殺。風會衝鋒冒險,追殺賊兵。馬元、皇甫雄退入鬆門關。

風會勇猛,隻顧追去,不防山田裏鎮山炮橫打出來,一聲響亮,前隊官兵有二百多人中炮,屍骸平地掃去,炮子從風會馬頭上飛過。風會大驚,忙收住人馬。後麵天彪、傅玉等都到,風會訴說如此,天彪道:“這廝巢袕,本不易搗。今已得了他的玄武關,險要已據大半,且就此安營下寨,再作計較。”風會道:“乘這廝喘息未定,待我帶部兵去搜山,這裏一麵奪他鬆門關。”聞達、李成、胡瓊聽了,都精神奮發,一齊願往,請令定奪。天彪依了,便命傅玉同哈氏弟兄助風會去搜山,將四山炮兵盡行殺散,聞達、李成、胡瓊便統大兵搶關。歐陽壽通、冕以信領得勝兵回營,歐陽壽通稟道:“賊人東山樹木盡皆燒毀,大公子望見賊兵已亂,便與沙誌仁奮勇殺入。沙誌仁將赫連進明刺死,小將斬得來永兒,冕以信力殺百餘人。現大公子偕沙誌仁領兵一半,直攻賊入東關,特遣小將等來請令。”天彪大喜,即命歐陽壽通、冕以信領生力軍官兵、鄉勇各五百名前去。

馬元、皇甫雄十分震懼,看看天色,隻見油雲密布,微雨東來。馬元滿望大雨降下,官兵廝殺不得,庶可遷延以待救兵,誰知是日隻微雨數陣,地皮都不能溫。馬元急極,與皇甫雄勉力支持。大彪見官兵攻關不能取勝,傳諭眾軍,權且將息,等待次日複攻。接連攻了兩日,馬元已接得告急人的轉信。以為梁山救兵,不日就到。又勉持了四日,馬元對皇甫雄道:“看來梁山救兵又不到矣,不料宋公明如此不仁不義。前番不來,猶推路遠,今近在蒙陰,猶不肯來救,不知出自何意。”皇甫雄道:“可知是哩,我們並沒有怎麽得罪他!”馬元道:“我看此地,斷難支持。雲天彪智勇雙全,手下一無弱將。我們六人已經失了四個,如何抵敵得住?依我愚見,不如竟獻了此山,我二人投誠王國,亦是正理,賢弟意下何如?”皇甫雄道:“小弟亦作此想,但不知雲天彪肯否準降。”馬元道:“那事容易,我先修下一封降書送去。他如允準,不必說了;如果不允,再作計較。”二人商議已定,即刻寫了書劄。差人送至雲天彪營內。

雲天彪正與諸將商議攻取之策,忽接到馬元來信,拆開看時,方知馬元獻地投降,便與眾將議定,將馬元文書批準發回。馬元、皇甫雄接閱大喜,當日就命眾嘍-棄寨下山。眾人也因殺伐太重,皆願投降。一行大眾都到雲天彪營外,營門將校領馬元、皇甫雄入營進見。天彪排齊儀仗,升帳接見。二人跪下叩首,天彪吩咐左右,扶起賜坐。二人自陳罪狀,天彪慰諭勸導。二人涕泣沾襟,自恨投誠太遲,天彪就命留在帳下聽用。馬元、皇甫雄見天彪如此寬洪度量,各各自喜,相見了各位將官。夭彪安插了降兵,犒賞三軍,大開筵宴,眾將皆大喜。天彪道:“近聞宋江占據新萊二縣,其誌不小,幸賴眾將之力,收得清真,斷其要路。此山必不可虛棄,我意就於此山屯紮重兵,設將鎮守,一麵探賊人行止,以圖恢複二縣。請將軍以為何如?”眾將皆佩服。天彪遂將收降清真山情由,並欲於清真山設營置兵之議,一麵詳報都省,一麵恭折奏聞。天彪慰勞哈蘭生等四人,命其先領鄉勇回村;命風會、聞達、李成、胡瓊領六千人馬,屯紮清真山,恭候旨下,再行定奪。天彪與傅玉、雲龍、歐陽壽通,率領官兵,並馬元、皇甫雄一幹降兵,一齊回鎮。魯太守出郊迎接,賀喜,各歸職守,恭候聖旨。

那宋江聞知清真山已降,也隻得歎了一口氣,自問難以兩顧,亦出於無奈,隻得與吳用趕緊修理新萊二城,商議鎮守之法。

那陳希真、召忻等在小汶河口,聞知雲天彪收降馬元,並於清真山置設重兵,便與召忻拱手道:“恭喜,蒙陰永保無患矣!”原來清真山距萊蕪縣不過百餘裏,此處有重兵扼住,宋江斷不敢越萊蕪而圖蒙陰矣。召忻大喜。此時都省已有員弁下來收複蒙陰,欒氏弟兄交了城池。召忻、高粱謝了希真,收兵回莊。陳希真、祝永清、陳麗卿、欒廷玉、欒廷芳合兵一處,回歸山寨。希真道:“近來連日東風,天色陰霸,漸漸潮濕,日內恐有大雨,宜作速起行為妙。”希真、廷玉、廷芳先行,永清、麗卿後發。邐迤至承恩山,希真等已過山南,永清、麗卿還在山北,天色已晚,各自安營憩息。

永清、麗卿在帳內張燈飲酒,閑談軍務,因而議論宋江,麗卿道:“宋江那廝軍裝,端的十分精致。莫說別的,就是這幾枝箭,枝枝都是上等材料。”永清道:“宋江那廝的輔佐,端的智勇俱備,要平定他,未知何日。”麗卿道:“兄弟,你要好箭,我倒看得一處,有好材料。”永清道:“何處?”麗卿道:“就是這山的東麵,無數竹林,枝枝都是好箭材。我來往數次,看得分明。待明晨稟知爹爹,我就同你去采辦。”永清應了。又說了些閑話,酒鬧歸寢。

次日,永清差人將采辦箭料之事,告知希真。希真準了,永-便委軍匠齎了銀兩前去。麗卿道:“你我何不親去一走,左右沒甚廝殺,前去看看景致也好。”永清笑而點頭,便吩咐偏將看守營寨,自己與麗卿換了常服,帶了隨身伴當,同上頭口,由承恩東嶺而行,到了天環村,果然竹林茂密。永清便吩咐軍匠前去采辦,永清、麗卿並馬遊行,觀玩山景,一路行來,果然山清水秀。永清、麗卿玩賞了一回,忽見四山雲氣密布,巨雷輾轉,萬木無聲。永清道:“雨來也!”急忙避入一所山閣。侍從人都到了閣下,頭口掛在廊邊。永清、麗卿登閣,隻見震天震地的一個霹靂,直向正西打去,雷火如拷鬥大小,照得四山通紅,金光百道飛射,大雨傾盆直下。但見萬山樹木,隨著雲氣連排價奔走,雷聲殷隆,撼得山樓動搖,簷前一片白茫茫的接到天邊,不辨村莊屋舍,隻是怒濤洶湧。足有兩個時辰,雨勢漸漸小來。永清看那山閣,卻裝折得精雅,壁上有無數題詠。永清一一細看,直看過後窗去了。

麗卿靠了欄杆,光著眼看那閣外雨景。雨勢已小,望見前麵一箭之地一所籬落人家,三間廬舍,一方天井,簷前水溜飛瀉,靜蕩蕩不見一人。須臾,忽見兩個孩子,抱出一隻泥老虎來耍子。耍了一歇,忽然走進去了,遺下那隻泥虎。隻見左邊走出一個略小點的孩子,看見了泥虎,順便捧了去。那起先兩個孩子忽然走出來了,便來奪了泥虎,那小的孩子便哭起來。隻見裏麵走出一個婦人來,不問事由,將那兩個孩子一掌一個。麗卿看了,心中便有些不平。隻見那兩個孩子也哭起來,叫道:“姆姆,他偷我的老虎。”那婦人大喝道:“老虎現在你手裏,他幾時偷的?你這樣放刁,大來還當了得!”便又是好幾掌,喝令跪下。麗卿大為惻然。隻見婦人身邊,走出一個俊俏的小孩子,看了一看,飛跑到右間房子裏去了。須臾,那個俊俏孩子同一個十三四歲女孩子出來,那女孩子隻在右間房門口,哭著叫道:“他是沒爹沒娘的人,隻靠著你姆姆,你朝也打,晚也打,抵樁弄殺他!”那兩個孩子兀自跪著哭。那婦人聽見那女孩子發話,便大罵道:“你這小賤人,做了個姐姐,不曉得教訓兄弟,倒來我麵前放肆!小時不禁壓,到老沒結煞。”麗卿方知是伯姆淩虐孤兒,心中大怒。隻見那女孩子氣得麵孔紫漲,便向籬邊叫一聲:“二哥哥,快來救我兄弟!”隻見那籬邊走出四個大孩子,都是十多歲的,望雨裏洗濕透-的跑過來,一齊發話道:“你這老賤人,這樣行為,雷公公來鑿殺你!”不問事由,一家一個把那跪的孩子抱出來。隻見那婦人大怒道:“要你們這班小嘍-來管閑賬!”趕出來一手一個奪去。可憐那兩個孩子,雨地下跌成兩個泥湯團。

麗卿怒不可遏,便回顧尉遲大娘道:“你快與我捉這賤人來,我問他。”永清忙過來道:“姐姐為甚事?”麗卿道:“兄弟,你不看見這賤人的可惡?”便連催尉遲大娘去捉。尉遲大娘下閣,領幾個伴當,直奔到那所籬落去,撲進堂前,那婦人大吃一驚。隻見裏麵走出一個漢子來,大喝道:“什麽人到我家來亂闖!”吃尉遲大娘照臉一掌,跌在一邊。尉遲大娘喝道:“猿臂賽陳小姐要拿人,誰敢阻擋!”把那婦人從雨地裏水拖醃菜的提出來。隻見一個小後生趕出來,叫道:“老奶奶,老奶奶!你說的陳小姐,是不是祝玉山郎的夫人?”尉遲大娘道:“是的,你問做甚?”那後生道:“老奶奶,請緩一緩。我是玉山郎的至好,容我去討個分上。”尉遲大娘便立定了:“玉山郎在不在上麵?”尉遲大娘道:“都在前麵山閣上。”那後生道:“老奶奶請少停一停。”便張傘著展,飛奔山閣來。

永清在閣上看見叫道:“魏賢弟,從那裏來?請上閣來。”那後生上閣,與永清各唱個喏,道:“一向闊別了。”便指麗卿道:“這位就是嫂夫人?”永清道:“正是拙荊。”魏生便向麗卿唱喏道:“嫂嫂奉揖。”麗卿忙答了個萬福。永清與魏生對坐,麗卿坐在下首。麗卿問永清道:“這位叔叔是誰?”永清道:“這位姓魏,是小弟世交,他的尊翁與先君最為莫逆。”便對魏生道:“賢弟久別,一向何處?為何從此地經過?”魏生道:“一言難盡。自從那年尊府慘遭奇禍,家君不勝驚駭,又無處探聽仁兄消息,正憂得苦。家君是年徙居兗州甑山,續聞足下托足猿臂寨,得贅姻於陳道子先生,驚喜相半。近日聞知貴寨戮力王家,再救蒙陰,慶邀天貺,真可喜可賀之至。自兗州陷賊,家君急欲遷移,奈肺病纏綿,起居不便,是以韜光匿輝,與賊為鄰。那李應時來親近,即吳用亦見訪數次,家君以病為辭,不與溷跡。邇年家舍寒微,小弟不得已,遊幕諸城。近因東人解職,弟係念家君奉侍乏人,為此兼程還舍,於此地遇雨,避居於表嫂家。方才婦人,即是弟之表嫂,不知因何事得罪於尊嫂,以致尊嫂見怒。”麗卿道:“他原來是叔叔的表嫂。他庇護親兒,淩虐孤侄,叔叔,你想可氣不可氣?”魏生道:“原來如此,待小弟去勸誡他。這裏望嫂嫂看小弟薄麵,暫恕則個。”麗卿道:“煩叔叔向他說:下次奴家統兵過此,定來察訪,他若不改,立提軍前斬首。”魏生道:“嫂嫂尊諭,小弟定去傳述。”麗卿便吩咐左右道:“你去向尉遲大娘說,看魏官人麵上,權饒恕這賤人。”左右應了下去,通知尉遲大娘放了這婦人,一同上來複命。魏生稱謝了麗卿,便與永清敘談,十分知己。隻見雨已住點,永清請魏生到山北寨內一敘,魏生道:“小弟係念家君,歸心如箭,仁兄處容異日再來厚擾。”永清知不可留,便道:“賢弟歸路珍重,尊翁處叱名請安。”魏生告辭而去。

永清、麗卿並馬回營。當晚軍匠解到箭材,又在承恩山北歇了一宿,次日拔寨起行。永清想此番閑遊,倒得知了魏老叔住在兗州一信,心中甚喜。隻因這一信,有分教:一介書生,顛覆得蛟龍窟袕;孑遺庶係,施放出震電雄威。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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