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醉君心

第27章 茗萃軒抒政見

鄭霜與尹離因為方才人市的事頗受震撼,閨閣的小姐哪裏知道何謂亂世?雖然寥、奉兩國已亡,熙、和、黎三國暫時停戰,但城內那食不果腹的難民,哄搶鬧事的流民,越演越烈的人口買賣,無一不是戰亂的遺禍。

“離兒,我們去正陽街逛吧,聽哥哥說那邊好得很,不會遇到這些讓人難過的事。”鄭霜道。

“嗯,好的。”尹離也急於離開這把人口當牲畜買賣的地方。

正陽街東靠弈安王府,西靠幾戶名門權貴之家,街兩頭都有士兵巡視,杜絕流民、災民進入。這正陽街宏偉大氣,街道兩旁的店鋪也不一般,多是麵向貴族的,門麵清雅,東西金貴,鄭霜和尹離甚至不知道一些門麵是做什麽的,隻管一路傻逛。

待兩人逛至靠近正陽街東頭的茗萃軒時,鄭霜笑道:“這個茶樓聽我哥哥提起過,說是雅致得很,出入的既有憑‘財’的王孫公子,也有憑‘才’的寒門士子,而且可以邊品茗邊欣賞才子對當今局勢的‘論戰’,我們進去見識一番吧。”

剛一進樓,就有兩名相貌清俊的小廝迎上來,恭敬地將兩人帶到二樓大廳的雕花梨木榻前坐下。這二樓除了三四個雅間,就是一個大廳,地麵鋪設著細密軟厚的鬆花地毯,偌大的地方隻設置十二張古樸的梨木榻,榻下是柔韌的橢圓形藤草坐墊,其間點綴著秋香色的蔓簾,和各色時鮮花草,整體看起來大氣雅致。

現在已有五六桌坐了人,來客要不衣著不俗,要不氣質不凡,無一等閑之輩。片刻,有青衣侍者為每桌端上一個梅花攢心盤子,盤中盛放著水晶餅、綠茶酥、菱粉糕、芸豆卷四樣茶點,每樣四五個,看起來精致爽口,連鄭霜也是眼前一亮。尹離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菱粉糕,這個點心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粉白可人,咬上一口,細滑香糯,中間還有一顆蓮子,清甜爽口。

不多時,大廳內十二張梨花榻已是滿席,各榻旁邊都站立著一名青衣侍者。隻見一名身著石青色衣袍的儒雅男子緩步上台,對席下眾人微一點頭,含笑道:“這次我家主人為各位雅客準備的茶是產自峨眉山黑水寺一帶的竹葉青,該茶生長於群山環抱之中,產地終年雲霧繚繞。此竹葉青由經驗最豐富的老采茶人,在嚴格限製的采摘時間內,挑選最新鮮、飽滿、細嫩、完整的嫩芽,經過拋、撒、抖、抓、壓、帶等二十一種複雜手法交替炒製而成。衝茶的水為馳名天下的惠山清泉,飲茶的器具選用寥國景窯出產的黑釉瓷。該茶入盞馨香四溢,入口甘醇順滑,請各位雅客品評。”

侍者為每桌端上此茶,尹離學其他人那樣輕品細嚐,雖不懂品茶之道,但也感覺確實比平日所喝的茶要醇厚甘洌。眾人紛紛稱道。

那名男子又拿出今日的論題,隻見拉開的卷軸上僅有四個字:兼愛非攻。

在座的一名錦衣男子率先起身道:“所謂‘兼愛’也就是說要視人之身,如視己身;視人之家,如視己家;視人之國,如視己國。對於君王而言,兼愛就是要愛護百姓。‘非攻’即提倡彌兵息戰,還老百姓安寧。這兩者是一致的,在下認為當今時局,最應該提倡的就是此四字,愛惜百姓,停止戰爭,還天下太平!”

另一名書生打扮的人道:“在下也讚同這位公子的言論,這些年五國混戰,受害最深的就是百姓,現今我國邊境以及中部原奉、寥兩國依然有許多土地荒蕪,百姓民不聊生。我熙國應該體察民情,愛惜子民,彌兵息戰,休養生息。”

又一名藍袍男子朗聲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仁之所在,天下歸之;德之所在,天下歸之。我熙國應以‘兼愛非攻’體現我主的仁與德,是以天下才能歸之。”

眾人各抒己見,侃侃而談。

鄭霜對文縐縐的講話不感興趣,吃著點心品著茶順便看個熱鬧。尹離卻是一邊吃一邊專注地聽,還聽出一些門道來,覺得大多數人的觀點似乎與玄狄子的言論相悖。玄狄子前輩是沐姐姐和楚大哥的師父,他的見解不能被忽略。

尹離瞅了個眾人歇口的空兒,脆聲道:“在下以為‘兼愛’的第一要義是要愛護別人如同愛護自己,國和國之間的交往也應如此,所謂‘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兼愛雖值得提倡,但實際上很難做到,否則哪來的五國混戰?而‘非攻’是建立在‘兼愛’基礎上的,隻有‘兼愛’才能做到‘非攻’。做不到‘兼愛’,何提‘非攻’!在下認為隻有天下一統,百姓才能獲得長久的安寧,靠‘兼愛非攻’統一不了天下,老百姓早晚還要受苦。而一統天下不單要有仁愛之心,還要有相當的國力,待時機一到,使用武力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也在所難免。”

尹離一鼓作氣講完,也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坐下來端起那杯竹葉青一口氣飲完。鄭霜拍著尹離的肩膀道:“說得好!隻要我們有實力,一起收拾了黎、和兩國,天下豈不太平!”

“乳臭未幹的小子,不知民間疾苦!”有人不屑道,眾人針對尹離的發言又展開新一輪的反駁。

鄭霜和尹離繼續品茶吃點心,這一人五十兩銀子的花費呢,得多吃多喝點兒。

“兩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請,今兒這頓茶錢我家主人請了。”一名白衣侍從走過來悄聲對尹離和鄭霜道。

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人家都請喝茶吃點心了,不去也不好意思。況且鄭霜和尹離也對這茶樓的主人很感興趣,反正現在是男裝,見見也無妨。兩人相視一笑,起身跟隨那名侍從進了一個雅間。

甫一進門,兩人就傻眼了,隻見裏麵坐著三名男子,一身紫色錦袍的弈安王,尹離和鄭霜在梅花山都見過,旁邊是一身玄色衣袍的楚荊,再一位,尹離也認識,便是一身寶藍色錦衣的袁天青。尹離和鄭霜呆立在門口,尹離眨巴著眼望望這位望望那位,眼神透露出驚喜、尷尬和難以置信。那三人也是一怔,然後笑著互看一眼。

鄭霜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清清喉嚨沉聲道:“打擾各位公子了,我們還有事在身不便逗留,後會有期!”說罷,拉著尹離便要出門。

楚大哥在這兒啊,我好久沒見他了!尹離心裏急道。

“那啥,尹……公子,我們見過麵的,怎麽不打個招呼就走啊?”袁天青笑眯眯地看看楚荊,又轉向尹離道。

“這位便是我們茗萃軒的主人,請兩位賞臉小坐會兒。”旁邊的侍從非常有眼色地施禮邀請道,並殷勤地端上茶。

“坐吧!”楚荊看出了尹離眼中的不舍。

“那霜姐……哥哥,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尹離軟聲對鄭霜道。

鄭霜無奈,隻好隨著尹離一道坐下,心想,不管了,反正這閨名就是要敗壞的!

“嗬嗬,不知該如何稱呼兩位公子?”弈安王笑道。

“在下姓鄭,陋名不足掛齒。”鄭霜底氣不足地道。

弈安王笑著看向尹離,“在下姓尹,陋名也不足掛齒。”尹離小聲地道。

弈安王忍著笑,道:“尹公子我看著好生眼熟,倒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嗯,是嗎?嗬嗬。”尹離尷尬地笑著,難不成這弈安王還對自己有印象?忽然想起上次在弈安王府壽筵上的醜事,尹離更加不好意思抬頭了,佯裝低頭喝茶,借以回避弈安王的視線。

“忘給兩位介紹了,這位是赫公子,這位是楚公子,在下姓袁,名天青。”

鄭霜、尹離不得不起身一一行禮。

“袁公子,聽我哥哥說熙國袁氏一族是鍾鳴鼎食的天下巨賈,你可是出自這袁氏一族?”鄭霜好奇地問道。

“天下巨賈不敢當,我袁氏一門隻是四處遊曆做些生意,在這亂世求個生存而已。”袁天青笑道。

“尹公子,剛才那一番駁斥‘兼愛非攻’的言論可是出自你口?”弈安王看向尹離。

“嗯,也不是,其實這些是玄狄子前輩的意思,我隻是借用一下而已。”尹離尷尬道。早知道人家嫡傳弟子在此就不出那個頭了,簡直是班門弄斧。

尹離沒進門前,楚荊就覺得大廳裏那個聲音雖然刻意調粗了嗓門,但依舊好生熟悉。尹離一進門,一見她一身青衣,頭戴同色書生方巾,男子扮相青澀俊秀,他驚喜的同時也忍俊不禁。但是看到她站在門口那驚喜、尷尬的表情,他就不忍笑她了。

“玄狄子是世外高人,甚少留書於世,尹公子一介女……嗯,書生,怎麽會了解玄狄子的言論呢?”弈安王道。

“在下的家弟偶然間得到了玄狄子的《駁法古循今論》,我有幸涉獵了些皮毛。”尹離小心翼翼道。

趁眾人喝茶的空兒,尹離偷眼甜蜜地看向楚荊,發現楚荊一直微笑地望著她,她忙赧然一笑。這男裝出行,楚大哥不會介意吧?

席上的三位男子身份不凡,氣質各異,這樣的場合,尹離怎會甘心留下呢?鄭霜抿了口茶,心裏疑惑,遂放下杯子轉向尹離,正好看到尹離和楚荊情意暗湧的眼神交流,心裏不禁納悶起來。

“鄭公子,平西將軍身體還好嗎?”弈安王突然轉向鄭霜,問道。鄭霜正在邊飲茶邊思索尹離的問題,乍一聽提起她爹,吃驚之下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彎腰咳嗽不止,尹離忙俯身拍著她的背,鄭霜咳了片刻起身道:“喝急了,讓各位見笑了。”

眾人寬容地笑笑。弈安王道:“無妨,慢飲。”

這弈安王怕是已經認出了自己,再待下去說不定要出什麽事兒,鄭霜心道。

“哎呀,我突然想起我們和徐公子還有約呢,君子不能食言而肥,各位公子,請容我們先告辭了。”鄭霜說罷,急急起身拱手道別。尹離也覺得這個場合確實有礙她和楚荊交流,便也不顧袁天青的挽留,起身告辭,臨走時還趁另外三人不注意十指交叉對楚荊做了個小鳥飛飛的動作,楚荊了然於胸,含笑點頭。

“這兩位姑娘倒是有趣得很!”弈安王望著兩人的背影,笑著對楚荊和袁天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