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醉君心

第46章 和國之後

和國的邊境這些年飽受戰火荼毒,但和國的都城溧陽卻遠離戰火,有三十多年沒有經曆過戰事,現今仍然是一片安寧繁榮之景。街市上行人如織,街兩邊商鋪林立,喧嘩叫賣聲不絕於耳。

這日,晨陽照在臨街的茶樓上,靠窗的幾位茶客正在悠閑地品著茶,三五成群地談古論今。突然,不遠的街頭突然出現一陣**,行人快速朝兩邊分散,一輛四馬駕駛的敞篷馬車從街頭疾馳而來,馬夫隻管揚鞭向前,全然不顧百姓驚慌的叫喊聲。隔著煙茶色的軟簾,能依稀看到主座上那位斜躺著悠然自得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頭戴高冠。

“瞧那小人得誌的樣兒,兩年前也不過是個低賤的人販子,現在竟能靠著個女人爬到上卿的位置,真是世風日下,奸人得道!”一個看似世家出身的老者不屑地瞧了眼猖獗而去的馬車道。

旁桌一位遊學士子好奇地湊上前問道:“老人家,您是說那車上的人就是和國現任的上卿許宥?”

“可不是他嗎?除了他誰會這麽招搖?一身的銅臭氣,也妄想混跡於世族之中,做夢!別說是上卿,就是封侯拜相,也是賤民一個!”老者憤憤地道。

“老人家不可如此低視商人,英雄不論出處,隻要有才有能都可以封官拜爵。”那士子不滿地道。

“年輕人,你是剛從外地來的吧?”老者瞟了那士子一眼道。

那士子點點頭。

“這就是了,全溧陽城的人都知道那許宥是通過什麽爬上去的!他有什麽才能?不外乎生出個能迷惑君王的妖姬!”那老者不屑地道。

周圍聽眾都震驚於老者的直言不諱,但也無人出言阻止。

“妖姬?您是指?”士子不解地道。

“可不就是那當今皇後許君媚!聽說長得一副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樣兒,卻是身段妖嬈、天生媚骨,剛一入宮,皇上就片刻也離不得她,不過半年多就從一介小小美人晉為皇後,真是匪夷所思!”老者邊說邊痛心地搖頭,“我皇年輕時也曾雄心壯誌,怎麽到老了卻被這妖姬給迷住了?夜夜歡歌不理國事,也不管我和國這幾百年的基業眼看危在旦夕,搖搖欲墜啊!”

說罷,老者也不顧眾人難看的臉色,起身一臉頹廢地遠去了。

和國的落鳳殿是列國宮室中最華麗的殿堂,閣高數丈,其戶牖、壁帶、懸眉、欄檻之類,皆以沉檀木為之,又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有寶床、寶帳,處處雲紗漫繞,縹緲絢麗如天上宮闕。

剛剛晨起的皇後許君媚一臉慵懶,身穿淺金軟綢晨衣,赤著纖巧細膩的雙足踩在毛茸茸的白狐皮地毯上,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宮女捧著的寶物。

“皇後娘娘,這是件冰蠶玉衣,是由寒蠶吐的絲織就的,並綴以青玉薄片,輕薄軟滑,夜間會發出柔和的光暈,皇後穿上它定然更似天外仙娥,不染半點兒塵氣。”上卿許宥躬身笑著向許君媚介紹道。

“抖開來看一看!”許君媚吩咐道。

兩名宮女忙上前輕輕拿起展開。

華衣乍現,在晨光下熠熠生輝。許君媚上前輕撫裙裾,不僅軟滑,還薄透,更添了一份**,她滿意地笑笑。

“皇後娘娘,您再看這個玉指環,這可不是普通的玉指環,它的玉質極為罕見,是采自斧麟山的冷暖玉,開采之初就是冷玉和暖玉交融的原石,冷玉在外,暖玉在內,外白內青,天下隻此一塊。最奇妙的是,這玉指環會隨著佩戴者的情緒而變溫,佩戴者心情若煩躁,玉指環就會散發涼意,撫平燥意;佩戴者若傷心,玉指環就會散發暖意,寬慰人心。”

許君媚好奇地拿起玉指環,映著陽光一看,晶瑩剔透,內裏似有淡青色的煙霧繚繞,和方才那件冰蠶玉衣極為相配。

“父親從哪兒尋來這些好東西?真是難為你了!”許君媚嬌笑道。

“娘娘喜歡就好!微臣慚愧,這兩件寶物都是一黎國商人所獻,並非微臣搜尋到的!”

“哦,無事不獻殷勤,他這般大手筆獻寶,所為何事?”許君媚拿著玉指環一邊把玩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他隻求能單獨麵見娘娘。他還說尚有一寶,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他要親手交給娘娘!”

“哦,還有一寶啊,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我倒是很好奇那是什麽寶物,這樣吧,你安排他明日在我的別苑見麵。”

“謝娘娘,微臣告退!”許宥謙卑地躬身低頭退出去。許君媚也不抬眼看他,掩唇打了一個秀氣的嗬欠,轉身進了內殿。

翌日,珠璣閣,玉色軟簾垂掛。和後許君媚一身玫紅軟緞衣裙,貼身剪裁,旖旎而下,凸顯出了豐胸纖腰,翹臀長腿。

“帶他進來吧!”軟簾後傳來許君媚柔媚的聲音。

片刻,隻見一名偉岸男子走進殿內,躬身道:“草民楚荊見過皇後娘娘!”

許君媚隔簾打量,玄衣,金帶,身形挺拔,氣質內斂。

“你有什麽寶,快獻上來讓我瞧瞧!”

楚荊呈上一個沉香木盒,侍女接過走進簾內呈給許君媚。

“娘娘,這就是前輝朝萬眾敬仰的賢端皇後最喜愛的頭飾,玉鳳銜珠。賢端皇後去後,這件寶物也隨之消失了三百多年。輝朝之後熙、和、黎、寥、奉這五國的曆任皇後都想得到這一寶物,苦於無處尋找,今日草民就將此寶物獻給娘娘!”楚荊緩緩說道,並不抬頭。

許君媚掀開盒,隻見白絹之上襯托著一隻展翅欲飛的淡青色玉鳳,鳳身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纖毫畢現,更為吸引人的是,鳳嘴邊緣有一顆晶瑩剔透的玉珠,那玉珠看似與鳳嘴沒有相交之處,卻奇妙地不會掉落下來。

這玉鳳不論材質不論形體,單是它的意義就已經無與倫比,價值連城。

“果然是無價之寶!但是你想見我不單是為了獻寶吧,無功不受祿,說吧,本宮倒想知道何事值得你用此珍寶換取!”許君媚不禁從坐榻上起身,興奮地道。

“請娘娘揮退左右!”

“你們都退下吧!”許君媚揮手道。

宮女聽命退下。

楚荊抬頭,對簾內的許君媚沉聲道:“娘娘,草民希望娘娘能阻止皇上和熙國大將軍盧回中的交易。”

“你一介草民,此事與你何幹?”許君媚懶洋洋地問。

“實不相瞞,草民乃是熙國皇上的暗使,此事便是我的使命。草民以性命做了保證,若不完成此事,草民也無顏麵對熙、和兩國數以萬計的百姓!”

“這可是國之大事,我也曾聽皇上提過,不過就憑玉鳳銜珠這個死物,還不值得本宮為之操心!”許君媚掀開珠簾,一步一步來到楚荊麵前,笑道。

楚荊直視許君媚露骨的打量,麵不改色地道:“娘娘,你還有什麽要求,但凡草民能做到的,定當盡力為之。”

許君媚纖指一點,媚笑道:“我不要死物,我要活人,就是你!”

“娘娘何意?”楚荊壓抑怒色道。

“這你還不知嗎?本宮要你伺候本宮,取悅本宮!隻要令本宮歡愉了,本宮盡可滿足你所有的條件!”許君媚上前一步,隔衣撫上楚荊的胸口。

“娘娘請自重!”楚荊退後一步避開道。

許君媚哪管那麽多,從楚荊進門起,她一眼就看上了這男子,高大俊朗、氣質沉穩、聲音低沉,隱隱散發著一種迷人的男性氣息。

自八歲起許君媚學的不是女德、女戒,而是如何取悅男人。剛一進宮,她便把和國皇上迷得數日不早朝。但那和國皇上畢竟年齡大了,五六十歲的身體怎麽調養也折騰不起來了,縱然她能讓老皇上離不開自己,但是她自己卻並不能得到滿足。

經曆過洗禮的許君媚不可自抑地靠向楚荊,蛇樣的身子瞬間纏在楚荊身上,用自己豐挺的胸乳去磨蹭楚荊的胸膛。

楚荊不僅沒有男性應有的反應,反而覺得一陣惡心。為何同是女子,尹離不經意的小動作就能讓自己情動不已,而她卻隻讓自己感到膩煩?

一股甜膩的香味從許君媚的身上蕩漾開來。楚荊實在忍無可忍,一把把許君媚推開,正暗自陶醉的許君媚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許君媚惱羞成怒,指著楚荊道,“竟敢如此對本宮,你就不怕死嗎?現在你的命掌握在我手裏,我讓你生就生,讓你死,隻要喊聲‘非禮’,保管你身首異處!”

楚荊看了許君媚一眼,長歎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許君媚心下高興,認為楚荊是屈服於她,便從地上站起來,又向楚荊靠來。

“樂姬,你對得起祁伯伯他們在天之靈嗎?”楚荊睜開眼,盯著眼前的許君媚沉聲道。

許君媚如遭雷擊,臉色蒼白,呆愣片刻,顫聲道:“你怎知我原名樂姬?你到底是誰?”

“你還記得黎國烏雨巷的楚府嗎,十六年前你我第一次見的地方!”

一幅情景漸漸從許君媚的腦海深處展開。一個麵貌俊朗的年輕男子拉著一名長相酷似他的孩童,那孩童麵如滿月,眼似黑漆,身板挺得直直的,對麵前的一個小女娃道:“我叫楚雲飛,你呢?”

那女娃也拉著一名少婦的手,五六歲年紀,粉妝玉砌,煞是可愛,她嫩聲嫩氣地道:“我叫樂姬,爹娘希望我永遠快樂,就給我取名樂姬!”

那孩童的父親笑嗬嗬地對那女娃的父母道:“瞧,他倆還是同月同日生的,這不是天生一對嗎?不如我們這就把他們的親事定下來吧?”

之後的事情許君媚有的是記不清了,有的是不願意去記了。但是不管願不願去記,半年後爹爹和娘親血濺於市的場麵卻是許君媚潛伏於心底的噩夢,時常從記憶深處鑽出來噬咬她的五髒六腑。

自打父母去世,哥哥餓死,自己被賣給人販許宥後,祁樂姬便死了,這世上多了一個許君媚,香車寶馬,錦衣玉食,隻因為“奇貨可居”。

許君媚的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我將祁伯伯、祁伯母,還有你哥哥祁連的遺骸一起安葬在千仞山,和我父母的在一處。那裏山花遍野,水秀山明,他們會喜歡的!”

許君媚想起父母和哥哥生前對自己的百般嗬護,想起祁楚兩家先後遭難,家破人亡,想起自己豢養在許府被青樓的老鴇教養成人,手上的玉指環忽冷忽熱。

“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怎麽會為熙國效力?”許君媚攥緊指環,幽幽地道。

“自打父母在我麵前慘死之後,這十六年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他們報仇。這次我來和國,並不隻是為了熙國的國事,也為你我二人能報仇雪恨,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而來!你可知祁伯伯當年並非戰敗而逃,而是被人使計引誘回城,又遭奸人誣陷後,尚未來得及進京解釋就被匆匆定了死罪?”

許君媚咬牙切齒地道:“當真?是誰陷害我父親,又是為何要置他於死地?”

“楚荊所言句句屬實,當年祁伯伯和我父親同是黎國大將軍連捷麾下的驃騎將軍,也是與大將軍連捷並肩作戰,生死不離的左右手。就是那奸賊盧回中想除掉大將軍連捷,取而代之,就從你我父親身上下手,害得他們身敗名裂,含冤而死。我這十幾年來隱姓埋名,臥薪嚐膽,為的都是複仇。他所做的每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我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我要讓盧回中付出更大的代價,要他功敗垂成,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許君媚臉色青紫,道:“盧回中?!”

“對,是他!他如今的野心是奪取天下,稱王稱霸。現今他正是要勾結和國對付他的寄主熙國!”

“做夢!隻要有我在,他就休想從和國得到一絲幫襯!我恨不得把他剁碎了拿去喂狗!”許君媚手上的玉指環隱隱發紅,突然砰的一聲斷為兩截。

“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我還要回熙國行事,如果有天盧回中在熙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別忘了給祁伯伯他們祭酒,告慰他們在天之靈。”楚荊拱手告辭道。

“等等!”

許君媚起身,一步上前,直挺挺地跪倒在楚荊腳下。

“這一拜,謝你為我父母和哥哥做的一切!”

楚荊頷首,坦然受之,待要起步,又扭頭道:“你無須自責,亂世之中能保全自己已屬不易,然繁華易盡,為自己留好退路。”說罷,徑直出了殿門。

身後,許君媚頹廢地癱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玫紅色的裙裾四散開來,白膚墨發,黑眸紅唇,猶如一朵豔麗的牡丹,隻是璀璨的眼睛裏沒有了溫度。“我要何退路?是花總要凋零的,越美麗的花凋謝得越快!既然總是要開敗的,為何不在怒放的時候盡情地享受!敗了便敗了!”許君媚自言自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