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醉君心

第56章 陌上重逢

王府除奸之後,熙王赫曦用了三年時間鏟除盧回中的爪牙,重整平東、平北大軍,又用了三年的時間休養生息、富國強兵,之後他將政事交給太後軒轅氏處理,親率大軍出征和國,三年後凱旋。一年後,黎國不戰而降,對熙國俯首稱臣。十年間,年輕的熙王一統天下,結束了三百多年的列國混戰,建立了比輝朝疆土更為廣闊的熙朝,改稱熙皇。

這日,躊躇滿誌的熙皇攜皇後登上宮內最高的闕台,日趨繁華的辰陽城盡收眼底,遠處山巒起伏,風景壯闊。

“容兒,你瞧我們眼下的大好河山,從此它便不再有戰亂禍及。你可知孤此生有兩大心願?其一是一統天下;其二便是娶你為妻,立你為後。在你麵前,我便不願再稱孤道寡,上天待我不薄,今日已經使我得償所願!你呢?容兒,你此生可有什麽心願?”熙皇拉著容沐的手,笑著問道。

一身白底描金宮裝的容沐淺笑,正要作答,卻見一名年輕的侍郎恭敬地走來,傳稟道:“啟稟皇上,邵陽侯傳來喜訊,湘江水患已經得以控製,不日將有詳細的奏呈送到。”

“甚好!這西南的水患已困擾了孤數年,邵霖真是不負眾望!孤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熙皇笑聲暢快。

邵霖?

容沐望著遠處的山巒,由邵霖想起了尹離。

離兒,你和師兄在哪兒?過得可幸福?

我的心願,不過是如少年時期那般能夠徜徉山水,自由自在。如今卻是不能了,這個心願就由你們替我完成吧!而我?容沐想起師父最後隱世時的話,注定要“母儀天下,輔佐聖君”……

那名年輕的黃門侍郎剛剛走下闕台,便碰到了一身紫衣的弈安王。

“微臣叩見王爺!”那名侍郎躬身行禮道。

弈安王點頭示意,待要越過他去,卻見他一臉清秀,好似在哪兒見過。

“你如何稱呼?在哪兒當值?今年多大?”弈安王回身問道。

“微臣尹莫,今年二十有七,現任五品黃門侍郎一職。”

“尹莫?你可是尹離的弟弟?”

“稟王爺,尹離正是家姐。”尹莫低頭道。

“家中高堂可好?抬起頭來說話,無須同本王這般客氣。按理說,你也該稱我一聲‘姐夫’。”

“尹莫不敢高攀,家中父母身體康健,多謝王爺關心!”尹莫頭也不抬地道,對於尹離在王府出事,尹莫一直心存芥蒂。

“確有令姐的風骨,這幾年本王對你和家人疏於照顧,是本王的不是。令姐見到你今日的成就也會感到欣慰的,好好幹,以後有什麽煩難事盡管來王府找我。”弈安王拉起尹莫的手,笑道。

“謝王爺,微臣不叨擾王爺了,微臣告退。”尹莫行禮而去。

弈安王望著尹莫的背影輕歎一聲,對身後人吩咐道:“以後替本王多提攜提攜這孩子吧。”

熙國西南曆來水患頻發,今年卻出人意料地沒有遭受水患。此時正值四五月份,天氣晴朗,晨光照在美麗的湘江上,一條官船正沿江而下。

最前麵那條船的甲板上整齊地站立著兩列兵士,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船頭正眺望遠處的風光。

“侯爺,人家來西南治水都是隨便疏浚一下,稍微減輕水患就趕著回去交差。您這可好,一出來都已經三年了,別人隻當水患得以根治是多容易的事,但您這三年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心血隻有奴才最清楚。咱快回辰陽去吧,老爺不知多牽掛您呢。”那黑衣男子身後的隨從道。

“你若想家就自個兒先回去吧,別扯上本侯,誰不知道你惦念家裏的妻兒。本侯還要將湘江再徹底地巡查一遍。做事要徹底,不然如何向百姓和朝廷交差?”

“侯爺……夫人也在家中盼著您呢,還有世子。”

“不要和本侯提她,路明,你跟了本侯這麽多年,還不知道什麽話當講什麽話不當講嗎?”那名黑衣男子扭頭厲聲道。

此人正是邵霖,四年前,邵陽侯以病告休,邵霖承襲侯位,一年後自願領命前往西南治水,並上旨曰:水患不絕,誓不回朝。

路明立馬噤聲,也隨著邵霖一起眺望遠處。

“侯爺,您看,前麵那座山多像湘江的屏障啊!”路明指著遠處的浮雲山道。

此處正是湘江的下遊,水流緩慢,一座依水而立的青山漸行漸近。

“把船開近看看。”邵霖吩咐道。

船工掉轉方向,沿山而行。

“侯爺,您看前麵這山好似裂了條縫。”

“哦,在哪兒?”

“那兒!”路明指道。

卻見不遠處,這座屏障之間確實出現了一條裂縫,裂縫大概有一人多高,越往上去越狹窄。

有些許江水從此處穿過,不知流向何去。

邵霖心內好奇,命人放下一隻小船,要親自去縫隙的盡頭看看。

“王爺,還是讓屬下去吧,說不定有危險呢。”路明阻擋道。

“走開,給我派名船夫,其他人都在這兒候著。”

路明無奈,隻得放下一隻小舟,那縫隙僅有三五尺寬,僅容那小舟擦壁而過。

邵霖同船夫一起俯身坐在舟上,沿著那縫隙朝裏駛去。

那縫隙起初陰暗潮濕,越往裏走越幹燥,過了片刻,隻見耀眼的晨光已經透過縫隙照得人無法睜開眼了。

邵霖用手背輕遮眼睛,待到慢慢適應了光線,他挪開左手,放眼眺望,隻見那船已經駛出山縫,麵前出現一片淡藍的湖泊,湖水平靜,微風蕩漾。

邵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對船夫道:“不要停,徑直朝前開。”

待穿過湖泊,下了岸,邵霖才發現自己乃是走進了一個世外桃源。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邵霖吩咐船夫在岸邊等候,自己沿著田間的小路朝裏探究。

路邊滿是野生的梔子叢,早開的梔子花已經吐露出些許芬芳,田裏種著大片大片的梅樹,現今的時節,梅林已經綠了,一些晚熟的青梅果還掛在樹上。空氣中散發著梔子花的淡甜和青梅的淡酸。

邵霖在這陌上小徑竟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忽然,前麵傳來幾聲孩童銀鈴般的笑聲。

邵霖走上前,卻見一名四五歲的女童身穿織花小裙,頭頂梳兩個蓬鬆的小髻,正一蹦一跳地朝梅林中跑去。

“娘親,娘親,你看我摘到一顆又圓又大的果子。”

一名青衣女子,發間斜插一支翠綠的竹釵,正挎著竹籃站在一棵梅樹前摘果子。

那名女子纖細的背影如此熟悉,邵霖如遭雷擊,呆呆地站在那裏,想動,腿腳卻似生了根,動也動不得。

“是她嗎?是那個已經死去十年的人嗎?是那個無數次在夢裏出現的人嗎?”邵霖想立即衝過去扳過她的臉來看看,又生怕自己心中的期許破滅。

“霜霜,娘不是說了不許爬樹嗎?你怎麽又摘果子去了?”

是她!是她!即便這個聲音已經消失了十年,但邵霖的腦海深處依然清晰地記得這個清亮的聲音。

邵霖腳步不穩地走上前,顫抖著手輕觸那名女子的右肩。

那名女子似有察覺,驀然扭身。

十年的歲月衝去了她的稚嫩,適度的勞作反使她婀娜娉婷,原本就清秀的眉目經過山水的滋養更是黑白分明、靈氣逼人。

邵霖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張如同烙在骨子裏的熟悉的麵孔。

“尹……離……”邵霖胸口有種窒息的感覺。

那名女子一臉驚訝,片刻嘴角微微上揚。

“小侯爺!”

真的是她!她沒有死!

邵霖不受控製般忽然伸手狠命地抱住尹離。

尹離呆愣住,任由邵霖將自己緊箍在胸前。

一滴滾燙的淚從邵霖眼角落下,砸在腳下的土地裏。

“你是何人?快放開我娘親!”一聲稚嫩又憤怒的聲音道。

尹離清醒過來,使力從邵霖懷中掙開。

“小侯爺,多年不見,尹離還未來得及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尹離躬身笑道,又低頭對女童道,“霜霜,這是娘的朋友,遠道而來,我們請他回家做客好嗎?”

“如果他不再抱你,我就同意!”那女童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盯著邵霖道。

“小侯爺,這是我的女兒楚念霜。”

念霜,她是在懷念鄭霜嗎?邵霖盯著那名酷似尹離的女童,心裏百感交集。

邵霖怔怔地跟著尹離母女走進附近的村舍,來到一座柵欄圍著的小院,裏麵有幾棵茂盛的樹木。

才要進院,一名上了年紀的村夫遠遠走來,笑著喊道:“霜霜娘,快看我給你找到了棵好東西。”

隻見他手上捧著一個粗糙的瓦罐,裏麵栽著一棵葉色清淺的蘭草。

“啊,是月夜蘭。”尹離驚喜地接過。

“是啊,昨天我家小子去山上采藥,回來晚了在山穀裏發現這棵蘭草,月光下葉片還發著幽幽的白光呢!他知道你喜歡種些花花草草的,就順便挖了回來。一早來你這兒你已經外出了,這不,我又給你送來了。”

“謝謝郝大爺!”

“不用不用,你拿好啊,我回去了。”那老人笑著揮揮手走了。

尹離抱著蘭草回到院裏,一邊請邵霖落座,一邊泡山茶。

“霜兒,霜兒!看我給你送魚來了!”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穿著粗布家衣,手裏拎著兩條鮮魚,站在柵欄外咧著缺了兩顆牙的嘴巴笑著喊道。

念霜跑過去打開門,那男孩牽著念霜的手走到尹離跟前道:“夫子,我娘讓我給您送魚來,這是我爹一早才打的,新鮮著呢,您收著吧。”

尹離謝過,用陶盆打了水,把魚放進去。

那孩童也不走,扭著身子,道:“夫子,我能帶霜兒出去玩嗎?”

尹離用布巾擦擦手,笑道:“去吧,你們去玩吧,晌午回來吃魚啊!”

那名孩童高興地牽著念霜出門去了。

邵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對小小的身影。

待尹離端上了茶,兩人在院裏的石桌邊坐下。

“嚐嚐這裏的山茶,雖比不上你平日喝的,但裏麵加了青梅,也算可口。”尹離笑道。

“你這些年過得可好?”

“還好,這裏民風淳樸,我閑來無事就教這裏的孩子們認些字。日子雖然平淡,但卻很幸福。”

“我真希望你過得不好,如此你便會想起我,便會後悔當初不應該舍棄我。”邵霖挑眉道。

尹離略顯尷尬地笑笑,淺啜一口茶。

“小侯爺近些年可好?”

“不好!過得一點兒都不好!”邵霖凝視著尹離道。

“小侯爺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這三年來我一直在西南治水,老天有眼,今天在湘江巡查,不想發現了你們這個世外桃源的入口。”

“小侯爺這三年治水一定吃了不少苦。”尹離看著邵霖略顯滄桑的臉道。

“能夠再見到你,這些苦再苦也值了!對了,你當年是如何瞞過眾人,到這裏來隱居的?”

“是我夫君帶我來的,他和弈安王早就有約,倘若能除去盧回中,弈安王便成全我們。”

“是那名姓楚的侍衛?”邵霖狠狠地飲了口茶,那茶酸酸澀澀的。

“是的。姓楚名荊。”

為什麽這世上要有這麽個人?邵霖緊緊攥住茶杯,內心絞痛。

“侯爺!我總算找到您了。半日不見您返回,擔心死我們了!”路明隔著低矮的院門喊道。

他身後還有兩名兵士,以及不放心跟來的幾個村民。

邵霖怒而起身,吼道:“誰讓你們跟來的,都給我滾回去!”

“侯爺,大夥兒都在找您呢,您若不出現我沒法給大夥兒交代啊。”

邵霖無奈,隻得回身對尹離道:“我去去就回。”

尹離笑著點頭,道:“莫驚擾了這裏的百姓。”

邵霖點頭離去。

待邵霖將兵士安頓好,便又原路折回。

經過田間的小路,三十來歲的邵霖卻像個毛頭小子,采摘了許多野花,用草根紮成一大束,捧著往尹離的小院走去。

才到院牆半人高的柵欄邊,邵霖聽見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打開了。

“娘,我和爹爹回來了。”

邵霖抬頭望去,見一名歲的男童,背著一把小弓,手裏提著一隻野山雞興奮地走進院裏。

他身後跟著一名成年男子,斜挎一把大弓,身材高大,麵帶笑容,手拎一些野物。

是他?楚荊!

邵霖止住腳步。

尹離笑著迎上前去,接過他們手中的野物,又拿了布巾遞上去。

“娘,這隻野雞是我親手打到的,不信你問爹爹。”那名孩童接過布巾擦著臉道。

“鈞兒真能幹!”

“爹爹更厲害,隻要開弓就沒有他獵不到的東西!”楚鈞一臉崇拜地望著父親。

尹離滿臉笑意地看了眼楚荊,楚荊笑著挑挑眉,順手接過尹離手中的活兒。

“娘正做魚呢,明天把這野雞給你燉湯喝。快洗了臉去牛牛家喊妹妹回來吃飯。”

“好!”那名孩童答應道,轉身跑出院子。

尹離抬手想替楚荊卸去身上的弓箭,不料楚荊順手拉住她,一把將她扯進懷裏,低頭在她發上輕吻了一下,道:“我自己來。”

尹離推開他,麵色緋紅。

站在柵欄外的邵霖臉色冰冷,眼神絕望,那把野花已被他握得汁水直溢。

當日,尹離並未等到邵霖回來,隻是在木門的門腳見到一把已經蔫了的野花。雖然蔫了,但花香依舊。

春去秋來,一日,尹離帶著村裏的幾名孩子在院裏念書。

忽然,木門被推開來。

尹離望過去,見是一名七八歲的男童,與這裏的孩子不同,他身著錦衣,麵白如玉,目似點漆,正好奇地看著院子。

尹離走過去,彎腰笑著問道:“小童,你是誰?從哪裏來?到我家找誰?”

那名孩童表情倨傲地道:“我父親是邵陽侯,我外祖父是洵陽侯。我來這兒是找楚念霜的!”

念霜早躥到她母親身邊了,此刻正笑嘻嘻地道:“為什麽他父親、外祖父都是猴,他卻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山上的小猴呢?”

那名孩童聽罷,惱羞成怒,臉漲得通紅,“你這野蠻無知的山妞,我才不是猴子呢,我說的‘侯’是侯爺的侯,尊貴得很!”

念霜兩隻大眼骨碌碌地轉,還是不明白,歪頭看向她的母親。

尹離失笑,道:“念霜,人家找你呢,還不快問問人家的姓名。”

“對呀,你為什麽找我,我又不認識你,你找我做什麽?”楚念霜一臉疑惑地看著那倨傲的孩童。

“你就是楚念霜?”那孩童繞著楚念霜轉了兩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番。

念霜也不懼他倨傲的眼神,不甘示弱地上下打量他,完了還對他皺皺自己秀氣的鼻子,做了個鬼臉。

那孩童也笑了,道:“長得還算過得去,算了,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邵言,我父親讓我來這裏給你娘捎句話。”

“少言?還話這麽多!”楚念霜打趣道。

那孩童怒瞪念霜一眼,對尹離道:“你就是她娘親?”

尹離含笑點頭。

“我父親讓我告訴你,你欠他個青梅竹馬,母債女還,你得留下我在你這兒習藝,順便和你女兒培養個青梅竹馬,將來好娶回家去當媳婦!”那孩童雙手背後,氣宇軒昂地道。

尹離啞然,她背後那名咧著缺了兩顆牙的嘴巴正笑著的孩童突然止住了笑,大哭道:“我不要!霜兒是我的。”

“我父親說了,誰敢和我搶,直接打倒在地,不給他喘氣的機會!”

院子裏隨即傳來一陣孩童的笑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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