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誰勸誰

電話終於來了，堂哥說，他馬上就用車送父親來市裏。

其實，父親去外地打工還僅僅是一月之前的事情，但我感覺仿佛已經過去了非常漫長的歲月。我內心波瀾起伏，那是最親的人久別即將重逢時刻的心境。當然，與別人單純的喜悅相比，此時此刻，我心中更多的是擔憂和後悔。我後悔沒有堅持自己的主張，盡力打消父親外出打工的念頭。

二十多公裏的路程，在小轎車的車輪下轉瞬即過，當再次接到堂哥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父親已經到了。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樓下。眼睛緊緊盯著車門……

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看得出腳步略微有些虛浮，但腰杆依然挺得筆直。

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雙眼。雖然麵色依然平靜，但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猛地紮了一下。好痛！因為那依然熟悉的麵孔，此時顯得那樣的憔悴和焦枯。想到父親孤身一人在外，沒有親人的關照，雖然身體出現了異樣，但依然堅持勞作的場景，就有一種熱淚盈眶的衝動。但，我知道自己不能。此時此刻的我，必須得忍著。我不能讓父親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爸……”極力保持著語氣的平穩。

“嗯……”父親的語氣也很平穩，從表情上看不出有絲毫異常，“上去吧。”父親說完，率先朝樓梯口走去。

我緊隨其後，剛想攙扶一把，但隨即想到，過分的表現極易露出破綻，於是改為暗中防護。微微張開雙臂，緊靠在父親的後麵。這樣，一旦出現意外情況，我就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雖然父親極力地想表現出一切如常，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吃力。就是一個多月前，父親扛著整整一袋大米爬上一樓，也不像現在這樣氣喘。父親的表現，使得我的心情越發地沉重起來。

堂哥上來之後，閑聊並安慰了幾句就告辭離開了。

待堂哥離去，我就開始了對父親展開強大的勸說攻勢。

“爸，我跟姐說好了，去南京！”

“去南京幹嗎？”父親不滿地反問。

“檢查。南京大醫院讓人放心。”

“那桐鄉那邊的檢查結果怎麽辦？”

父親的語氣似乎略有些鬆動，於是我立刻就來了精神。“沒事。反正，桐鄉的檢查結果是通過傳真發過來。到南京，我們一樣可以接受傳真。”我信心百倍地回答道。

“我還是覺得南京跟杭州沒太大的差別，又何苦再檢查一次呢？不僅費錢、費力，而且還費時。”父親的固執再次爆發了出來。

“我問過了，一般醫院進行治療之前，也是要進行必要的檢查的。到南京後，先檢查，等桐鄉的報告出來後，估計就可以直接進行治療了。這樣，可以節省時間。”我不願放棄，因此繼續勸說道。

“你的意思是到南京去治療？”父親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了。

“嗯，南京大醫院的技術好，到那裏治療更讓人放心。”這根本就沒隱瞞的必要，因此，我回答得非常明確。

“在家裏（鄉下老家）我問過了，某某（代指村上的赤腳醫生）說，食道癌開刀是個小手術，市人民醫院完全可以做。”

父親雖然沒有直接回絕，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聞言，我有些焦急地說：“不行！到市人民醫院，我不放心！”

“你知道我們這裏癌症中最多的是什麽嗎？”

麵對父親的提問，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食道癌！”父親非常肯定地說，“由於我們這裏化工企業多，水和空氣汙染嚴重，因此眾多癌症中，食道癌一直位居榜首！（我不知道父親的統計數據是哪裏來的，到底準不準確？但，結合本地的實際情況，我多少還是相信一些的。）”父親故意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那麽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裏的食道癌患者一般都會在哪裏接受治療？”

這方麵的情況我還真沒研究過，雖然已經暗中猜到了父親的意圖，但對於這個自己無法問題，我隻能無奈地選擇搖頭。

“市人民醫院！”父親的話語中有點小得意，“你想想，每年我們這裏有大量的患者去那裏動手術，他們的水平能差到哪裏去？即便是原來不行，但經過長期的眾多的實戰鍛煉，就是塊木頭也變成專家了。”

我知道，勸說成功的可能性已經很低了。因此，情緒不免有些低落。“爸，我還是覺得去南京更穩妥點。”我有些無力地堅持著。

“到南京去，還有個問題，那就是經費。”我和父親的角色完全對調了過來，現在已經演變成父親在開導勸慰我了，“我已經問過了，農保到市人民醫院還可以報銷百分之五六十。如果到南京，那麽可能一分錢都報不了。你們也剛剛買房子沒多久，貸款還沒還清……”

金錢又怎會比生命更重要呢？因此，我再也聽不下去了，立刻出言打斷了父親的話。“爸！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

“想辦法，想辦法……一個月就拿了那麽點工資，你能想什麽辦法？”父親語氣陡然變得嚴厲了起來，“別爭了，等桐鄉的檢查報告出來後，我們就先到市人民醫院去看看，如果市人民醫院確實無能為力，那麽我們再去南京也不遲！”父親知道我是因為關心他，才堅持要去南京的，因此也不忍心真的責備。固執如斯的父親，非常難得的沒把話說絕。

從父親的脾氣來說，我這次的勸說應該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癌症的治療能拖嗎？我恨不得現在就帶著父親前往南京。目的沒有達到，但熟知父親秉性的我，知道此時再多說什麽也沒太大的作用了，因此臉色有些難看的僵立在原地。

父親可是個聰明人，看到這樣的情況，就接著說道：“更何況，檢查的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說不準就是良性的，到時候不用開刀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