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淚流

077 人生之苦

077 人生之苦

動蕩了一個多月的生活,似乎重新開始步入了正軌。靜下來想一想,我覺得這些天來的生活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從獲知父親患癌一直到我簽字確定動手術。自晴天霹靂之後,整個家庭一片愁雲慘淡。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自己那脆弱的心靈。在無比心痛和擔憂之後,就是極度的不知所措。由於種種因素,導致我們在父親到底是在本地還是到大城市接受治療的問題上猶豫不決。那是一個十分慘淡的時期,因為在這個階段,我們全家的心理都在備受煎熬。

第二階段,是從我簽字確定手術一直到父親出院。在這一個月多點的時間裏,我們全家都處在無比忙碌之中。有專門負責孩子的,有專門負責後勤的,還有專門負責守護的。其中,姐夫、姐姐和老婆,在負責各自事務的同時還得上班。可以說,那時,除了兩個懵懂的孩子,其他人都是在忙碌中深深體會著“勞苦”滋味的。尤其是守護生力軍的我。很多時候都是連續幾十個小時不眠不休地照顧著術後的父親。當時,對於我來說,最大的享受毫無疑問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覺了。

人生百味多為苦。在這兩個階段,我們深深體會到了人生中的“苦”滋味。第一階段,因為極度的心理煎熬,所以我們的苦皆來自於內心。那是一種精神上的“苦”。第二階段,因為各負其責、任勞任怨,所以我們的苦主要來自於身體。那是一種肉體上的“苦”。相較而言,精神上的“苦”更加刻骨銘心,更加讓人難以忍受。因此,第一階段,可以說,愁雲充斥了我們全家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內心。愁雲催人苦。我們眉頭緊鎖,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張苦瓜臉。第二階段的“苦”是為“勞苦”。那是由於不斷操勞所致。這樣的苦隻能充斥各人的身體,卻無法擴散。這樣的苦不會傳播給他人;這樣的苦也無法鑽入內心;這樣的苦隻能停留於肉體的表象。

兩個階段,各有各的“苦”。但精神上的“苦”是深入骨髓,驅之不去的。它會折磨得人失去希望。因此,這是一種噩夢般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苦”。與之相比,我倒更情願忍受肉體上的“苦”。因為肉體上的“苦”是浮淺的、短暫的。隻要堅守住自己的一顆本心,即便是再大的“苦”(肉體上的),我也完全可以挺過來;哪怕三十多個小時不眠不休的守護,但隻要讓我睡上短短的三四個小時,我就可以很快驅散這樣的“苦”(肉體上的)。

第一階段,是劈頭蓋臉、沒有希望的“苦”。根據父親的狀況,結合老婆堂哥的專業分析,我隻能做最壞的打算。那時的我,認為父親的生命已經很難挽救。我所有的努力,完全是出自一定程度上延緩父親死亡期限的設想。那是沒有絲毫出路和生機的努力。那段時間,我的生活中沒有哪怕一點光明,我整個兒地完全被可怕的濃濃黑暗所籠罩。麵對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乎一切掙紮都是徒勞的。

第二階段,苦則苦矣,但那是一種極為明確的“苦”。肉體上的“勞苦”,來得快,也去得快。隻要及時休息,這樣的“苦”很快就會消失無蹤。它跟無形的精神之“苦”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這樣的“苦”對我根本就構不成任何威脅。再加上,通過我們的精心照料和耐心陪伴,父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轉。看著漸趨康複的父親,不禁讓我回想起主治醫師在手術前讓我簽字時對我說的話,“從右側開刀,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在我的潛意識中,是認為父親通過手術已經被治愈了的。現在,父親所欠缺的就是慢慢地調養和恢複。因此,那其實是一種充滿了希望的“苦”,是甘來之前的“苦”。我當時一直認為,在極盡的肉體之“苦”之後,必然會品嚐到父親完全康複後的“甘”。第二階段的“苦”,僅僅是為了襯托“甘”而生。第二階段的“苦”隻不過是“甘”的配角。在希望之“甘”的招手中,肉體上的“苦”就不再是苦。最起碼,充滿希望的我,並不怎麽感覺得到這樣的“苦”。

從第一階段無形的精神之“苦”到第二階段有形的肉體之“苦”,“苦”的程度其實已經大為降低。“苦”本就是相對的。與第一階段的無形之“苦”相比,第二階段的肉體之“苦”,對我們全家來說,實際上已經算是一種享受了。自從父親有了生的希望之後,充斥於全家的濃濃黑暗式的“愁苦”就在被一點一點地驅散著。雖然還未到陽光滿園的地步,但最起碼當時我們已經恍惚中覺得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在這樣的曙光下,全家人都重新煥發出了久違的生活活力。此時此刻,希望成了我們對抗“苦”滋味的絕對良藥。有了希望,人們才能更好地忍耐人生中的各種“苦”;隻有希望,才能讓人降低對人生之“苦”的感知,才能覺得“苦”不再是那麽的“苦”。

父親出院之後,無論是無形的精神之“苦”,還是有形的肉體之“苦”,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當然,母親還在繼續著照顧父親的肉體之“勞苦”。精神和肉體的完全放鬆之後的感覺,必然跟先前的“苦”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照。雖然“甘”味還未來臨,因為我們心中或多或少地存在著淡淡的擔憂,擔憂父親的病情會出現反複,但在沒有了先前“苦”滋味的情況下,不管有沒有“甘”的到來,都絲毫不影響自己對生活中“幸福”之感的品味。那是一種從痛“苦”深淵中掙脫而出的“幸福”,那是一種看到希望曙光之後的“幸福”。在一個多月痛“苦”折磨的鮮明對比下,我們的“幸福”感已然變得很是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