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無痛胃鏡

接替那個子高高的中年人的是一位跟父親年輕差不多的婦人。她是有女兒陪同而來的。進門的時候，不知道是她們走得太急，還是由於保安的疏忽，反正這個婦人並未有口服液。她們曾經問過我，我也很熱心地讓她們到進口處向看守的保安要上一支。因此，與其他人相較而言，她們跟我倒算是熟識的。在無事可做的情況下，她們就主動地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起來。

通過交談，我知道她們過來檢查，僅僅是因為最近婦人老感覺胃有些不舒服。看來我的第一感覺並沒有錯，與我不同，她們的心情果然是輕鬆的。我當然沒有將父親的情況說給她們聽，一者是因為怕被一旁的父親聽到，二來也完全沒有那個必要，畢竟跟她們僅是萍水相逢而已。我跟她們所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當再一次聽到父親名字的時候，護士就將已經配好的藥拿了過來，然後麻利地替父親開始輸液。基本跟普通掛水沒什麽不同。就隻一點差異，那就是一定要父親先側過身來。我當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在我看來，側臥還是平臥對輸液應該不會產生多大影響。我沒有再跟她們閑聊，因為我怕麻藥會產生什麽不良反應。我緊緊盯著父親，不敢離開哪怕一分一秒。沒多長時間，父親的意識就開始模糊了起來，看來是麻藥發揮了作用。

父親所在的那個胃鏡檢查室門開了，從裏麵推出一個昏迷中的患者。在護士的指揮下，我將推床推了進去。將推床固定好，裏麵的醫生就即刻讓我出去。然後拉上了簾子。看樣子，是不想讓家屬查看檢查的過程了。

據後來的父親說，起初的時候，醫生會推推你，待你徹底沒反應之後，才會真正開始動手檢查。透過門簾的縫隙，我看到醫生拿起一個粗長的管子。估摸著，那就是帶有攝像頭的胃鏡了。雖然沒有完全看清，但我想，緊接著，這位醫生就會將這個粗長的管子從父親的口腔中伸入食管，最終直達胃部。如果沒有麻藥，那麽這絕對是一個痛苦異常的過程。難怪父親會堅決要求做無痛胃鏡了。

在我焦急地等待中，窗簾終於再次被掀開。我第一時間走進去，將還處於昏睡中的父親從裏麵推了出來。我一直守護在父親身側。很快，父親就開始恢複意識。我沒像高高的中年人的家屬那般立刻將父親扶下推床，因為我知道父親的身體可不能與那中年人相比。待父親徹底恢複清醒，我才攙扶著父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再次聽到了叫喊父親的名字，我應答了一聲。隻見護士手中拿著一小玻璃瓶，裏麵裝著一小塊什麽東西。那應該是從父親喉部或者胃部切下來的。

“你是某某（父親名字的代稱）的家屬？”護士再一次確認似地問道。

“是。有什麽事嗎？”

“將這個切片送到化驗科去檢驗。”護士淡淡地回答。

“隻是，我爸他似乎……”

不待我說完，護士就接口說道：“藥效沒徹底消失之前，最好不要瞎走動。你放心，坐在這裏，由我們看著，他不會有事的。”

聞言，我不好再多說什麽。問明了化驗科的具體方位，我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

化驗科的位置給我的感覺相當偏僻。左拐右拐了好幾次，才總算找到了。那兒跟胃鏡檢查處想比，明顯要冷靜了許多。隻一個醫生無聊地坐在那邊。

“請問，這裏是檢驗科嗎？”我很有禮貌地問道。

“是。”醫生語氣冷淡地應了一聲，他隻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了，“將材料拿給我吧。”

聞言，我就將切片和一張檢查結果單子遞了過去。

那醫生拿著單子看了看，然後皺著眉頭說道：“你跟病人什麽關係？”

“我是他兒子！”我簡潔明了地回答說。

“哦，病人的情況不怎麽好啊！”

看到那醫生有些真切的擔憂之色，我的心很是難得地被觸動了那麽一小下。看來，市人民醫院也並非就沒有品格高尚的醫生啊！看看，眼前這位不就是嗎！沒想到，他竟然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病患而擔憂。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當然，看其模樣，我的擔憂更甚。因為，我知道，父親食道癌複發的可能性看來是非常之大了。“那該怎麽辦？”我求助似地問道。

“普通的檢驗，要三四天之後才能拿到結果。但，你父親的情況，我建議你最好加快！”那醫生依然一副悲天憫人狀。

“那就麻煩你幫忙加快一下檢驗速度！”那時，我已經完全將麵前的這位醫生看成了一個好好先生。

“可以，當然可以！”悲天憫人的情緒立即被一種激動的情緒所取代，“交錢。兩百元（記得不是非常清楚了，反正是個整數）。保證明天就可以拿到。”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狠狠地自嘲了一番（內心）。我也真是太幼稚了！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一位素不相識的人，憑什麽會平白無故地幫你？立時，麵前這個醫生在我心目中高大正直形象土崩瓦解了。我所看到的，是一個被物欲所吞噬的醜惡嘴臉。這樣的人才，不去當演員真是太可惜了！

我還能有選擇嗎？我本就不想拖延。不管是不是複發，我都想盡快知道結果。這樣我才能采取更為有效的應對措施。雖然心裏極度不爽，但我還是一分不少地上交了“增速款”。更為可氣的是，錢交了，連個收據都沒有，我所得到的隻有那個醜惡嘴臉“明天上午十點左右過來取化驗報告”的空頭承諾。沒有收據，那麽這些“贈送款”就成了無可考證的橫財，誰知道最終這些款項會流向何方？

本來父親的胃鏡檢查情況就不樂觀，再加之無意中又發現了市人民醫院的黑暗處，因此我的心情一下子糟糕到了極點。我怏怏不樂地返回胃鏡檢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