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同學之誼

父親的要求，我當然無法拒絕。在我打電話的時候，父親就跟他的老同學談論起有關棺材的話題。做木匠的自是不同，父親隻說出十二段，這位就能夠頭頭是道地將其中的奧秘一一道來。他所說的，比父親隻多不少。

我告訴父親說，二舅馬上就來。父親“哦”了一聲之後，就繼續談論起棺材事宜來。他們也談到了“做還是買”的問題。父親的同學覺得，做不僅麻煩，而且還費時費力費錢。他說，原來，他也跟人家做過。首先就是耗費大量的時間選材（買合適的原木）。由於十二段的要求較高，因此隻有很少的極品（很粗大）原木才符合標準。這得跑許多地方才能將材料買全。而且由於你是單買，商家必然會拿喬，所以一般情況下，價格要比普通的高上許多。其次，在做的過程中，因為他並不是專門打造棺材的，所以耗費的時間必然會長上許多，並且還得為他專門配上得力的助手。一般情況下，棺材鋪的專業人員隻需要一天就能夠完工，但他做的話，時間最起碼是人家的四五倍。就算他不要工錢，但助手的工錢總不能少吧。如此算下來，自己打造其實是非常不劃算的事情。因此經過商討之後，父親更加堅定了直接購買的決心。

父親強調說：“之所以請老同學過來，其實就是想拜托你幫忙去購買的。”

“這沒問題。咱們是什麽關係？這點小事還不全力以赴？”

“為什麽不讓某某（我小名的代稱）過去？主要就是因為他這方麵不懂。材質啊，做工啊，價格啊什麽的，全然心中沒底。你說，我能放心讓他去辦這麽重要的事情嗎？”父親有些苦惱地說道。

“誰天生就懂的？”父親的老同學趕緊為我辯解道，“沒事，由我陪著呢！不懂的地方我自會為他講解清楚。放心，你兒子這麽高的水平，難道這點小事還做不來嗎？”

其實，知子莫若父，父親的評論倒是中肯的，我的辦事能力確實不咋地。不過，我還是非常感激地對這位好心的木匠報之一笑。

“你說得不錯，不懂是可以學。隻是，一來，這時間不一定允許；二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晚點他們就要全部回市區去了。所以，這件事情，我就隻能拜托你了。”

“什麽拜不拜托的？這樣說就有些見外了。從輩分上來說，你是叔叔；從感情上來說，我們親如兄弟。有什麽事，你隻要知會一聲，我定然全力以赴！”

如此樸素真摯的友誼，又怎能不讓人感動？聽了之後，我立刻感覺眼眶有些濕潤。

父親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留下來，極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用有些哽咽的語氣說道：“借用毛主席的一句話，‘你辦事，我放心’（毛主席對自己選定的接班人——華國鋒所說的一句話）。當然，我們地位是平等的。我這是在跟自己的老同學、好朋友、好兄弟在說，‘你辦事，我放心’！”

父親的意思，他自然聽得懂，於是很是激動地雙手握住了父親的手。“好！好兄弟！我在此也表個態，‘我辦事，你放心’！”

這是幾十年的深厚友誼的一握，也是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握手，這是我們家庭曆史上最最值得留念的一刻，在這一刻，父親與自己老同學之間的友誼似乎得到了最終升華。看著著感人的一幕，我的淚水終於不可遏止地滾滾而下。

父親反握住老同學的手，此時，他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風采，雙手顯得那麽遒勁有力。“我放心！我放心！……這件事情我就全權交給你了！”

木匠聞言，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我現在當著我兒子的麵，鄭重申明，隻要是你決定的事情，我們家就沒人可以更改！”

父親的老同學一臉錯愕，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料到父親居然會如此說。

見到他的表情，父親緊了緊握著的雙手，然後對我說道：“某某（我小名的代稱），你聽到了沒有！”

看著父親決絕的神情，我趕緊回道：“聽到了。某某（木匠小名的代稱）哥決定的事情，我絕不更改！”

父親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接著說道：“別忘了跟你媽說一聲，別到時候耳根子軟，聽了三姑六婆的鼓搗而左右搖擺。”

“嗯，我一定會將你的話如實轉告媽的。”

就這樣，在生命的盡頭，父親終於將他最最關心的一件事情給交代清楚了。雖然在他們那一輩，父親已經算是高層知識分子了，畢竟那時的高中生比現在的研究生還要稀少，但父親已經年過六十，思想還是相當的傳統。父親之所以會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詳細交代棺材的事情，其實從根子來說還是因為封建迷信思想在作怪。父親也知道，所謂的衝喜，並不一定能夠將自己的病給治好，但不管好與不好，這棺材自己總歸是要用的。在父親看來，這棺材就如同陽間的房屋，自他閉目之後，就得一直靠它來遮風避雨了。因此，父親才會堅持要棺材中的精品——十二段。而且，父親認為，隻有自己在陰間能夠過得好了，才能更好地庇佑自己的後代。我們這裏通常會有這樣一種另類誇讚的說法，就是“祖墳長得好”。祖墳長得好的，家族就會興旺發達。父親的這個要求，不排除有為自己著想的思量，但更主要的還是為了自己的後代。父母這一輩，為了自己的子孫，可以說能夠做到不惜一切。

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了，接下來，就是要四處求購十二段的棺材了。父親的老同學說，我們的村上就有一家棺材鋪，而且離我們家不遠。他建議先到哪裏去看看，如若有的話，不如就到這家定做，這樣一來，父親還可以自己經常到那裏去看一看，把把關。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也好及時讓人家調整。父親聽後，自然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