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真假和尚

在我上香跪拜完畢之後，和尚就一再叮囑我，什麽時候該上什麽香。所以，自此之後，我除了看著蠟燭之外，還得時不時地上香跪拜。當然，這跪拜皆是在父親的牌位之前。有時跪拜的是天地神佛，有時跪拜的是父親。

和尚一直坐在做法事的那張方桌的東邊，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念經。他基本上是念上一段就稍事休息一會兒。在其休息的空擋，我則忙於敬香跪拜。倘若敬香跪拜之後，和尚還未開始念經，那麽我就會與他聊上一會兒。

經過交談，我知道，這位自稱是真和尚的法師，師從本地一位惠字輩高僧。但，他本人卻並不在任何寺廟中任職。據他自己所說，他在念經方麵悟性甚高，很多別人念不起來的佛經他都能倒背如流。因此，他自認為很得那位惠字輩高僧的賞識。據他所說，自己已經盡得那位惠字輩高僧的真傳。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我那有些不以為然、似信非信的表情，所以和尚就讓我對其所誦經文進行核對。他將經書遞給我。我拿上一看，發現這經書的排版皆為古書樣式，豎排，從後往前，從右往左。並且，通篇經文沒有一個標點符號，而且全部都是繁體字。對於一般人來說，看這樣的經文會有相當大的難度。可惜，他運氣不好的是，我確是看慣了這樣的古式書本。除了極少數非常生僻的繁體字之外，絕大部分我都能輕鬆看懂。

由於不需翻看經書，所以，這一次，和尚單掌立於胸前，另一手持續敲擊木魚，同時嘴裏開始一字一句地念叨了起來。雖然用的乃是方言，但作為本地人的我自是聽得出來他念的都是些什麽。從第一個字開始，我就跟著他念經的速度一字一句地往下看。果然，他所念的經文與經書上所記完全相同。念經講究的就是一字不差。一直到最後，我都沒發覺這位和尚所念經文有任何的差錯。看來，他所自稱的“悟性甚高”倒並非虛言。難怪，他會信心滿滿地讓我檢查、核對。

也許，這位和尚真算是有本事之人。但，我絕不會因為他在經文方麵修為甚高，就盲目地認為他一定是個真和尚。從與他的交談之中，我知道，他雖然師從高僧，但卻並未真的出家剃度過。如果是出家剃度過的，那麽現在即便是不在任何寺廟，但也還能算是個真和尚，最多就是個雲遊僧人罷了。可惜，麵前的這位，卻連個雲遊僧人都算不上。再加上，通過交談，我知道這位和尚現在居然有個完整的家庭，有老婆，還有子女。因此，根據以上種種，我最後判斷，這個自認為是真和尚的法師，其實隻不過是個懂行的江湖術士而已。

最初母親跟我提及“姨舅舅幫忙找和尚”的時候，我就怕找來的是位假和尚。不想，我的擔憂居然成真。在我剛回家的時候，初一看到，就感覺這人不像真和尚。不想，我的直覺居然如此之準。

我雖然已經判斷出麵前的這位並非真和尚，但卻不露聲色。其實，無論真假，這道場的布排以及施法程序應該都相差不多。畢竟，麵前的這位假和尚也是師從地地道道的惠字輩高僧，學到的應該也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安撫亡魂的正宗法門。倘若不論身份的話，那麽想來，這位假和尚佛門之法的效果應該與真和尚的相差不多。

雖然是個假和尚，但此人看上去倒是一副老實模樣。據他所說，他替人家念經超度，絕不偷工減料。而其他人，包括真和尚在內就未必如此了。他曾提到過，有一次他遇到某某寺廟的某某僧人替人家超度。別人興許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作為懂行的，他卻聽出那個僧人很多時候居然是嘴中含糊其辭地瞎念叨一通以敷衍了事。過後，趁沒人之際，他還對那人叱責一番，責問其良心何安？

我知道，假和尚如是說，無非是想凸顯出自己念經的質量。事實上，在這位假和尚的提醒之下，我倒是時不時地對照經書核實一番。從其能夠主動要求檢查這一點就不難看出，這位假和尚平常念經的時候必定非常嚴謹。可能，這就與現今社會的編製內和編製外的情況有些類似，很多時候，編製內的人未必就比編製外的水平和能力高多少。在對經文的識記和理解方麵，也許很多真和尚都未必能及得上他吧。

正是因為假和尚辦事的嚴謹，所以我才不想揭露其身份。當然，更主要的還是考慮到母親的感受。其實，我根本就不相信什麽超度，因此，在我眼中，真、假和尚念經的效果都是等於零的。既然效果都是零，那麽去追究真假也就沒太多的實際意義了。但，母親對此卻是非常相信，要不，她也不會堅持“一定要請和尚”了。在母親看來，有自己姨弟請來的和尚，那肯定就假不了。在真和尚的念經超度之下，父親的亡魂就必定能夠往生淨土。如此一來，母親也就能夠安心了。如果讓母親知道真和尚變成了假和尚，那麽以母親的心性，就必然會懷疑這次超度的實際效果。

倘若母親僅僅是懷疑超度的效果也就罷了，但以我對母親的了解，在母親知道自己所請的和尚乃是假的之後，必然會自怨自艾，甚至可能會因此而抱憾終身。更主要的是，母親勢必會因為請和尚一事而與自己的姨弟鬧個不可開交。倘若為此而將原本和睦的親戚關係演變成勢同水火的仇人關係的話，那可如何是好？

反正，我是不信所謂超度效果的，所以假和尚的真相對我的心理並不能帶來多大的衝擊。反之，如果我披露真相的話，那麽除了讓母親痛心、追悔甚至與姨舅舅家關係鬧僵等惡劣的後果之外，還可能會有其他什麽嗎？所以，權衡利弊之後，我就決定“以假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