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

第七十六章我要朝天宮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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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裏一片喧騰,兩位師叔還在瘋了般不停哭喊,而師姑靜然婷立,隻淺笑地看著他們。

“師傅、師叔,這是怎麽回事啊?”恒寶急得抓耳撓腮,真想不通啊,再不問這樣一會兒就要憋死。

其他幾人何嚐不疑?幸好就聽到鉛汞師叔連忙介紹:“她是、她是你們玉芝師姑啊!!”

他羅嗦哽咽地講了一番,又講得不清不楚,眾人隻知道原來花信大美人是他們那代的小師妹,也是他們師傅、即朝天宮前任掌門的獨生女兒,在他們還年輕時,她因為某件事兒而下山走了……一直沒有半點音訊下落,一走就是數十年,直至今天突然歸來。

待師叔說罷,師姑卻大大方方地消去了眾人的疑惑:“我們師兄妹一起長大,我是愛煞了南陽大師兄的,可是他隻當我是小師妹,還喜歡上了別的女子,拒絕了你們師公的撮合締姻,我一負氣就走了。”

她說得從容輕鬆,似乎已經沒事兒了,但院子裏的氣氛還是有些怪異,尤其鉛汞、頑空以一雙要殺人般的怒目瞪著南陽子。

“哎。”南陽子歎了一聲,撫須望向遠邊天際,老臉現起幾分少見的憂鬱惆悵,為那個伊人而歎,也為玉芝而歎。

這時候長生就呼嚕吟道:“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玉芝師姑頓時望了望那隻豬,眸子閃過異彩,問道:“這誰的豬啊?”鉛汞師叔忙應道:“它叫長生,我和它前生有段孽緣未了……”聽了他的介紹,師姑大笑了起來,都要掩了掩嘴:“二師兄,沒見這麽久,你仍是這般憨趣。”

當下眾後輩子弟一一見過師姑,大師兄十分莊重,恒寶也不敢胡亂嬉鬧,純兒乖巧依舊,偏謝靈運有點僵手僵腳,想想此一時彼一時,之前真不是存心冒失,像師姑說的得詩罷,又坦然了下來。

他隱約猜到,這正是師傅的情關啊!不隻是師姑的下落,更關乎另一個女人,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們自然沒有結成良緣,而且師傅至今都沒有放下……

而師姑呢,他看了看師姑平靜的美麗臉龐,這就是順凡逆仙的明證,青春不老啊!看她依然是未出嫁的衣著打扮,足以看出也是個癡情人兒。

“玉芝師妹……”鉛汞師叔忽然又哭了,幾乎止不住地放聲嗚呼:“這些年來,山門發生了好多事啊……”

“哭哭哭,老不羞。”師姑取笑他道。

鉛汞師叔卻不怕人笑,反而哭得更大聲,聽了她這般活潑話語,讓人無法不追憶當年,可還是不同了,若是當年,她定然會刮刮自己鼻子的,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他哭道:“你這兩個師兄,他們練了套邪訣,全廢了!”

說到這樁事,眾人都不禁有些低落,南陽子、頑空亦輕輕一歎,愧對師妹啊。

“此事我知道的。”玉芝師姑竟然微微笑了笑,好像對他們的遭遇不以為然,吟詩道:“東籬菊歇楓林紅,蒼海變化自無窮。人了真空悟至道,小體何曾累主人?”

“啊!”一聽到這首詩,南陽和頑空都臉色大變,驚訝出聲,繼而雙目泛紅……玉芝師妹怎麽會,這首詩可是、可是那套邪訣的開篇詩……!

眾人麵麵相覷,謝靈運也有所疑惑,小體意指形軀,主人意指神魂,隻要一個人明了真空大道,又怎麽會被區區一副身殼拖累?這是修性不修命之言?師傅他們反應這麽大,難道頓悟了?

“老君有言:‘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玉芝師姑又引用了一句《道德經》,我之所以有大病,是因為我有一副身殼啊,要是我沒有身體,那我有什麽病了?她微笑道:“南陽師兄、玉陽師兄,那套《無身功》不是邪訣,而是無上寶典。”

此言一出,院子裏一片寂靜。

《無身功》?謝靈運不由瞪大眼睛,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那套邪法的名字,師姑竟然清楚!?他明白了,那首詩……

大師兄、恒寶則不太明白;師傅師叔亦是不解,先不管玉芝如何得知,鉛汞師叔急問道:“師妹,你是說他們練錯路子?你懂得修煉的火候?”

玉芝師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道:“我本來早回來的,就為了弄明白這套功法,在外麵又多待了十幾年。”

謝靈運欣喜地追問:“師姑,那你現在懂了?可以治好師傅他們?”

“《無身功》全在於這一句‘蒼海變化自無窮’,師兄你們練得經脈堵塞,最後連氣感都無法生出,是因為你們按照常理去搬運河車、充盈經脈,卻覺得采藥時機、周天次數等火候難以掌握,越練越糟糕,是也不是?”

見他們點頭,師姑又道:“因為真不是這麽修煉,《無身功》不能按照常理度之,要視身體為虛幻,真炁氣海不局限在一宮一田,而是要自如遊走、變化無窮;經脈更是自掘自創,不局限於後天天生而成的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和中脈那些,破之而後立,有身為無身。”

“如此

煉好了,達到‘真空’之境,小體退位、主人作主,修者一念可變鯤魚入海,一念可變鵬鳥飛天,就像那鯤鵬一般精於變化、通靈萬物、逍遙世間,你們說,這是不是無上寶典?”

說到最後,玉芝師姑的語氣變昂,鼓勵著兩位師兄。

南陽子和頑空都皺起雙眉,並沒有什麽激動。

謝靈運這下更明白了,“真空”是佛家用語,佛經有雲“般若波羅密多亦名真空,及一切智、一切相智、不二法界”,意思大概是“到達苦海彼岸的大智慧”。

佛門各派對“空”都有不同的理解詮釋,有一派則是主張“空”不是否定一切存在,而是指眾生妄相。

如天台宗講的“真空妙有”,一切事物皆是法性真如的顯現。法界無相,萬物一體,所以真空;森羅萬象,一念三千,所以妙有。

又如三論宗說的“緣起性空”,一切事物皆是因緣和合的產生。眾多因緣,諸多生合,這叫緣起;凡事都沒有**不變的自性,隨緣而變,皆非實體,這叫性空。

所以“真空不空,妙有非有”,當得了般若智慧,看破了事物的本質而看到法性,看破了事物的因果而看到真如,那麽緣起就是性空,真空就是妙有。

至於學佛而不通佛法者,偏執於空,什麽都說是空的,甚至否定一切顯現、否定一切因果,一空到底,真空一派就貶稱那些和尚是“頑空”。

頑空師叔把自己的道號從玉陽改為頑空,看來並不是對《無身功》沒有探究過,反是一種得不到真空的自嘲……

這麽一想,謝靈運不覺激動,脫口喊道:“世間現象皆緣幻立,那如果自己有身為無身,無自性,有法性,豈不是就能隨心所欲,生緣而任意顯現變化,一念鯤魚,一念鵬鳥!哈哈,這功法厲害啊!”他不禁高興大笑:“玉芝師姑,那我也要學!”

“就你聰明,急什麽。”玉芝師姑的話似讚似斥,平和的語氣聽不出來,又道:“我還沒有完全弄懂,因為沒親身試訣,很多地方不知就裏,明兒跟兩位師兄細細探討,也許就會明了。”

“玉芝,你這番推論,我們並非沒有想過,隻是如何個無身法,著實無從知曉。”南陽子搖頭歎說。

頑空也歎道:“況且那‘真空’狀態,應該要到性功第四境‘聞道’乃至第五境‘逍遙’才有的,可能是我們練得太早了,現在已經無藥可救。”

兩人沒有激動起來,正是因為沒有生出多大的希望,般若智慧!

眾人頓時都有點恍悟,為什麽頑空師叔整天心性啊心性……

謝靈運作著沉吟,他剛才倒沒有如何考慮這一點,境界修為不夠,就根本發揮不出功法的威能,反而遭它所累……

“小體何曾累主人?”師姑卻是一笑,還是挺樂觀的:“不用那麽絕望,《無身功》自有它的厲害之處,我們大可不必像光頭和尚那樣計較什麽空不空,最重要是搞清楚事物從先天到後天,神化氣、氣化形的個中奧秘,這樣才能改化經脈,慢慢來吧。”

“心性啊!今天心性大進啊!”頑空師叔又來了,大力地捶了捶胸口,大聲感慨:“師妹,你能回來,比什麽都重要!一看到你,我所有的心念,千萬年來的哀愁,一下子全部通了,爽啊!”

恒寶聞言就不禁嘀咕:“有千萬年那麽久嗎?”頑空師叔一瞪他:“小子,可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道理!”

師姑又是掩嘴一笑:“三師兄,沒見這麽久,你仍是這般浮浪。”

謝靈運歎為觀止,終於知道自己是被誰帶壞了。鉛汞師叔忽然很害怕的問道:“師妹……你、你以後還要走嗎?”一說到這話題,南陽子、頑空師叔更為緊張凝重。

“不走了。”師姑說道,見他們都一臉歡喜,她又笑著補充了句:“怕你們被人宰了去。”

眾人立時想起了羅摩宗,薩奚的惡聲威脅還曆曆在耳……

“沒事,有我坐鎮。巫賊再敢來搗亂,我倒要給你們出出氣。”師姑提了提手中的長劍,冠巾和青絲飄揚,一副颯爽英姿的模樣。

他們這才打量了她一番,卻看不出她的境界修為,但命功起碼都在道胎境以上,也許已經到了元嬰境……不想胡猜了,謝靈運直接請問道:“師姑,你的性命修為如何?”

“你不知道對女冠來說,這個問題就跟年齡一樣,問不得麽?”玉芝師姑白了他一眼,似嗔非嗔,似笑非笑,道:“總之,保護這座山頭足矣。”

謝靈運乖乖閉嘴。

師姑繼續道:“出去這麽久,倦了,思來想去,還是喜歡這座小山頭。我既然回來,也不能閑著,有些事情該做了。”

眾人又是疑惑,恒寶忍不住邀功問道:“師姑,什麽事呀?”這能問吧?

“無它,完成爹娘的遺願,振興山門。”玉芝師姑的臉容上揚起一道奕奕神采,她望望遠方山頂那飛龍亭,淡淡道:“我要朝天宮,成為天下第一大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