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淚傳說

第八十四章 心惘(上)txt文字手打版

無憂河岸邊的駐軍營地一片歡聲沸騰,熊熊的篝火燃起,幾柱粗壯的火光直衝雲霄。羽嘉森林裏的鳥獸伏在密林深處,無數驚恐的眼睛偷偷注視著千百年來未曾有過的喧鬧。內斂的羽族人恐怕也從未如此放肆地徹夜歡慶過吧!

“狐公子!”看見首領走了過來,原本歡慶的人群一瞬間靜默下來。

狐嬉的臉上早已沒有白天的威嚴,換作尋常時分的盈盈笑意,掃視了周圍一片帶著崇敬的目光:“怎麽了?繼續喝酒啊?都看著我做什麽?今天除了哨崗,其他人不醉不休!”

“哦!好啊!……”喧囂如潮汐般再一次湧起。

依然是不變的淡淡笑意,狐嬉微微點了點頭,仔細看去,眼中分明有一些感慨。盡情慶祝吧,妖族的勇士們,你們已經隱忍了太久了。

“狐公子,畢竟大戰才剛開始,這樣慶祝,鬥誌鬆懈了是不是不太好?”一個年輕的將領走到狐嬉身邊,冷峻的狼目裏明顯流露出擔憂。

狐嬉嚴肅地看著他臉上不合年紀的老成,忽然笑了起來:“怎麽了夜隱?你是擔心羽族人會乘機反攻嗎?”

“這個……”畢竟置疑將領的指令還是需要些勇氣,但夜隱隻猶豫了幾秒,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

“你看著我的眼睛。”狐嬉輕聲道,眼光直視過去。

夜隱抬起頭,這次目光卻沒有絲毫猶豫地直接迎擊上去。

那是雙什麽樣的眼睛啊!柔和ruan綿的光暈從幽藍的瞳上淡淡投射而出,而光暈背後卻是如同深藍的海一般深不可測,仿佛要將人的魂魄吸攝進去。夜隱的身子不jin一顫,慌忙扭頭避開那抹幽深。

“嗬嗬……”狐嬉有些放肆地笑起來,“如果你下午注意看羽族人的眼睛,就知道他們已經失去起身反抗的勇氣,已經沒了靈魂。嗬嗬……一個失了靈魂的種族怎麽可能再次站起來?”

“狐公子的意思是他們被我們嚇破膽了麽?可羽族人不是一向高傲,自詡為神族嗎?怎麽會這麽輕易就低頭了呢?”夜隱小心翼翼地問道。

“錯了,他們是被自己嚇破膽!就是因為太高傲,所以受不了任何一點變故和挫折。”

“這……屬下還是不太明白……”夜隱聽著越發是迷惑,不住地搖頭,“羽族人怎麽會這麽脆弱?未戰先失勇。”

狐嬉沉默了許久,轉過身去指向積羽城中央枯竭的參天古樹,有些感慨地道:“夜隱啊,你站在通天的蒼霄木下,仰頭望著高高在上的羽族人,你腦海裏想的是什麽?”

望去,淒寂的夜色中,那仿佛直通神祗居所的古木化為模糊的枯黑影子,一點看不出曾經的輝煌。“我……”夜隱的聲音也被感染地枯澀起來,“我隻想衝上去……哪怕再難我也隻想衝上去!”末了聲音卻似突破jin錮一般地宏亮起來。

狐嬉欣慰地點點頭:“不止你這麽想的,我們所有的戰士都是這麽想的,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衝向高高在上的希望。哪怕再難,但至少有希望在上方能看得到!雖然看似遙遠,但並不是不可及。”

“可並不需要我衝上去,羽族就……”夜隱想了很久卻始終不太明白狐嬉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因為他們看不到自己的希望。他們站得太高了,低下頭來看到的隻有恐懼和深淵。所以被驚恐壓倒,自己摔了下來。”狐嬉的聲音很輕,卻似隱語一般穿透周圍的喧鬧劃進夜隱的心裏。“夜隱啊,以後如果哪一天我忘了抬頭向上看的時候,記得提醒我!”

“是!”夜隱似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惶恐地應了句。

“好了,我有些累,想自己走一走,你派人把今天的捷報傳回萬化城。虎將軍現在應該去了通天湖,讓你的父親幽明一定要把持住萬化城的穩固!”

“是!屬下遵命!“夜隱連忙跪身領命,再抬頭,一襲白衫的將領已經走遠。

和河岸的光華閃耀不相襯,無憂河水卻是依然靜靜地流淌著,一如既往地像一麵明鏡般投影著照射來的一切,隻是看去最多的還是夜色的陰霾,再明豔的火光折射出來也隻是一團淡淡的光影,冰冷模糊。

光影也投射到岸邊那個寂mo的白色身影上,靜謐中的點點光亮帶著些變幻的曼妙和詭異。照進幽深的瞳中隨即如同薄霧般飄散被吸收殆盡。這個驕傲的將領臉上卻是看不盡的一片恬淡,與世無爭,沒有一絲鋒芒,和白天恍若兩人。

父親,我做得你還滿意嗎?

可能你還不知道吧?在我歸來之前一直都是恨你的!

自從年少時候我從萬化城負氣出走,幾經顛沛流離,卻從未對家有一絲留戀,印象裏父親除了對母親的諾諾,對妹妹的寵溺,留給我的隻剩下嚴厲,近乎刻薄的嚴厲。是啊,男兒當頂天立地去擔當責任,可是你強加載給我的責任卻不是我所想要的啊!

可當我在蒼茫草原遭遇到人族軍隊的追剿,又被守候在古長城的魔獸九子鬼母重傷到奄奄一息的時刻,可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卻不斷浮現你的臉龐,從未有過的回家的渴望,渴望再聽一聽你的聲音,哪怕是近乎咆哮的怒斥都無所謂。希望能看到你對我笑一下,雖然記憶裏從未有過你的笑容。可當時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了。

當我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師傅隨著臉龐拂下的如瀑般溫柔ruan綿的銀絲。模糊中,我以為銀絲的主人該是位慈祥的老人,可沒想到待我目光漸漸清晰起來,看到的卻是張少女的臉龐。隻是我又搞錯了,師傅和你一樣,嚴厲苛刻,不留一絲餘地,從未對我露出笑顏。

“多少年了,從沒有一個徒弟能受得了我的壞脾氣,所以你的師兄們都不願意長久留在我身邊。”師傅喝多酒後總這樣說,眼中閃出落寞的金色。隻有這個時候師傅的瞳是金色的,平時她總是幻術隱去眼中的明豔。

可是她不知道,我能忍受那些斥責,因為這讓我想起了你。唯一與你不同的是,師傅不需要我去承擔什麽責任,家族的責任,種族的責任,一切我曾經以為與自己太過遙遠的責任。所以我願意留在她身旁,甚至幻想著她來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當師傅吩咐我回來助你一臂之力,我是多麽驚訝。驚訝於“參與種族之戰“這幾個字會從淡漠世事的師傅口中吐出。

師傅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明明是人族的相貌卻有著羽族自恃標榜為神族的金色瞳孔。沒錯,金色是神明的象征,當第一次看到師傅眼中閃現明豔的時刻,我曾經崇敬地把她看做神明一樣。可她分明在酒醉後流露出凡人才有的寂mo和無助,癱軟地半躺在石塌上,像個孩子般地喃喃囈語,蒼白的臉龐上掛著一行沾染凡塵的清淚。

“……錯了……”

偷聽了多少次,隻聽清楚這一個詞。究竟是什麽事做錯了,讓師傅如此千百次地悔恨不已,落寞不堪?

我想不明白,也懶得去問,這世間的錯與對不放在特定的時刻又是誰能斷定的?就像我這次回來,經曆這次滅羽族之戰,我才了解我心底曾經最抗拒的東西卻是此刻最願意去坦然接受的。

嗬嗬,殺戮征服。

當我提劍站在萬眾矚目的陣前,才感受到血液裏的野性與沸騰,才理解自己心中最深處的渴望。可笑的是,為什麽我長久以來都要刻意去壓製呢?隻為了忤逆你嗎?父親。或者是為jin製住我自己?仿佛是分裂了兩個人一般,平靜的我,嗜血的我,到最後誰又能占上風呢?

繼續這樣下去,我是不是某一天會像師傅一樣後悔呢?

“錯了……錯了……”囈語般的聲音隨著涼薄的夜風飄蕩縈繞而至,仿佛混合著無憂河的水汽一般帶著下墜的重量,壓得心裏一陣陣跌宕。

“是誰?”狐嬉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警覺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喝去。

“錯了……錯了……”那個聲音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繼續如同悲歌一般擒住狐嬉沉浮的心,抽出一縷縷莫名的憂傷。就像……就像師傅失控後流露出的憂傷。

還有誰和師傅一樣悔恨地痛徹入骨嗎?

狐嬉定了定神,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