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

第20章 賣娘救祖

“神醫”賴藥兒帶著傅晚飛和唐果,到了江蘇句容一帶的須腳城。

賴藥兒是為采幾種極珍罕的草藥一路尋來的,唐果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機警精靈,一向都是由他隨師遠行,照料起居飲食。

傅晚飛則是給李布衣“趕”了過來的:李布衣仍在天祥養傷,他要傅晚飛趁這段期間跟賴藥兒學點“濟世救民“的本領。

賴藥兒、傅晚飛和店果這一路來到須腳城,正是午牌時分,時近仲秋,天氣涼爽,行人往來熙攘,一派繁忙景象。

忽見城樓下,有一個衣服破爛、滿麵泥汙的孩子,雙手裏拿著兩支竹竿,竿上橫晾著一麵白布,白布上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字:“賣娘救祖。

傅晚飛和唐果臉上都閃過一片狐疑之色:賣兒救父倒還聽說過,這孩子卻賣親娘?親娘是怎麽個賣法?賣了親娘又何以救祖這倒是聞所未聞的事。

賴藥兒一聲不吭的走過去,隻見那孩子比唐果年紀還小一點,泥汙的臉上五官卻長得十分清秀,鼻孔掛著兩行鼻涕。

唐果“啊”了一聲;道:“他是青龍幫的。”

傅晚飛常常搞不懂這刁鑽的夥伴說話的意思,便問:“什麽青龍幫的?”唐果指指自己的鼻子,“呼”的一聲的把兩條自鼻孔垂掛下來的“青龍”又吸了回去:“我就是青龍幫的幫主。

“青龍”指的就是他捍不完、擰不掉的“鼻涕”。

傅晚飛登時不再理他,俯身問那小孩:“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那小孩子可憐兮兮的抬起頭,兩隻烏靈靈的眼珠眨了眨,卻搖了搖頭。

傅晚飛又問:“你家住在哪裏?小孩還是搖頭。

傅晚飛簡直沒有辦法,隻好問:“是誰叫你這樣做?小孩子眨了眨眼睛,好似聽不懂他說什麽。

唐果用拇指往左鼻翼部位一捏,”唆”地把右邊“青龍”全吸了進去,走過去,沒好氣的向那小孩子喝道:“叫你爹爹來見我!小孩震了一震,囁懦道:“我爹……早死了。

唐果沒等他哭出來,又老氣憤秋的道:“劉老板我昨天還見到他,他欠我四文錢,怎會死了!小孩子慌張地道:“我爹姓閔……不是姓劉……”唐果即截道:“哦,我認得你.你就是那個閔……叫閔財福的小孩忙分辨道:“我不是閔財福。

我叫閔小牛”唐果轉向傅晚飛,用一很大拇指在右邊鼻孔上一捏。

“呼”地又把左鼻孔的“青龍”吸了回去,擺出一副看到一個蠢材練寫了十天“一”字還不會寫一樣的神情對傅晚飛說:“他叫閔小牛,你還要問什麽?我替你問,包管有問必答。

傅晚飛年紀也不大,二十出頭,濃眉大眼,除了壯得像頭牛外,他向來都以為自己聰明得像頭狐狸。

可是在這個比他還小五、六歲的大孩子唐果麵前,他感覺到自己所做的事好像海龜在沙灘嚴嚴地埋好了剛生下來的卵,卻是全給人看在眼裏一般笨拙。

賴藥兒這時走了過來,他極高,所以蹲了下來,但蹲下來還比站著的小孩子閔小牛高上兩個頭。

賴藥兒柔聲低沉的問:“閔小牛?”閔小牛有些畏縮的眨了眨眼睛。

賴藥兒溫和地道:“為什麽你要賣掉媽媽?沒料到賴藥兒一問這句話,閔小牛的眼淚.就往臉上淌,使得泥汙的小臉,淌出兩道幹淨的白痕。

賴藥兒立刻就說:“我要買你媽媽,快帶我去。

閔小牛收起竹竿就走,賴藥兒、傅晚飛、唐果跟著閔小牛瘦小伶仃的身影,轉過許多街許多巷,轉入了一處布滿汙楓、破漏齷齪的貧民窟。

這貧民窟聚居之所,破爛不堪,有的僅是幾塊破木板遮擋著便算是“屋子”.有的隻有幾堆幹草,從草堆的裂縫望去可以看見誰家姑娘在洗澡,屋角巷尾零星坐著些蓬頭垢臉雙眼發呆的人,屋裏層外倒是掛滿了奇形怪狀的東西,大部從街頭巷尾拾回來,在這貧民家裏仍大有用途;打罵孩子聲音不斷傳了出來,四周彌漫著一股黴味,貧民住的地方,是有錢人蹲在茅坑裏也想像不出的情形。

傅晚飛不小心踩了一腳大便。

他“吐”了一聲,賴藥兒的眉心一皺,正想開口,那小孩子突然停了下來。

他停在一間木板屋前。

這間木板屋在這貧民窟裏,算是較“完整”的一家。

至少沒有什麽縫隙可以看到屋子裏麵的情形,不過,那茅草鋪的“屋頂”。

早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隻怕比一張席子蓋在上麵的用處還要少。

木板門.上貼著一張紅紙,紅紙上歪歪斜斜寫著“五十文”三個字。

閔小牛也在此時伸出了手掌。

賴藥兒怔了怔,立刻就明白“賣娘”是怎麽一回事。

他立刻掏出一角碎銀,放在小孩子手心裏,這小孩子仿佛沒有見過真銀,側了頭在看,賴藥兒道:“這裏不止十個五十文錢了。

然後對唐果與傅晚飛說:“你們在此等一等。

唐果大聲說是,傅晚飛卻不明白。

賴藥兒轉身推開了木門,不料門是要向外拉的,這一拉開,便撞到對麵那家木屋的牆上,發出“砰”的一響,兩屋之隔,至多僅容一人,狹厭情形可想而知。

傅晚飛搔搔頭問:“我們為什麽不跟賴神醫進去?唐果叉著腰,斜瞪著他好一會,才問:“你是人還是褲子?”如果唐果間他“是人還是豬”或其他動物,傅晚飛情知對方旨在諷刺自己,一定不會相答,但如今唐果這一問來得古怪。

傅晚飛隻好答:“當然不是褲子。

唐果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道:“通常這種地方這樣子的情形。

連身上穿的褲子也不能帶進去,你是人,又怎麽能跟著進去!”傅晚飛還是不明白,所以嚇了一跳道:“難道裏麵的人不是人?“就因為是人;”唐果歎了一口氣道:“是女人。

傅晚飛這才開始有些明白了。

賴藥兒推開門,走了進去,鼻子皺了皺,因為他嗅到一股怪異的味道。

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穿著白色寬鬆的袍子,背向他,聽到開門的聲音,仿佛受驚似的震了震。

賴藥兒忽然覺得好靜。

其實在這貧民窟附近,狗吠貓叫孩子哭破樽爛罐在敲得登冬響,絕對不會有“靜”的感覺。

可是賴藥兒一見那女子,便有“柔靜”的感覺。

許是屋裏的光線並不充足吧,當賴藥兒的眼光落在那女子藏在寬鬆的袍子裏柔美的曲線時,視線一直沒有轉移。

隻聽那女子極力用一種冷漠的語音道:“錢給了?”賴藥兒不作聲,走前去,默默的脫下鞋子,那女子忽道:“這裏還不及你鞋底幹淨。

賴藥兒望著那女子黑絨絲緞一般的烏發,心中有一股難以壓抑的衝動,奇怪的是連這衝動的感覺都是“柔靜”的。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那女子似乎又微微一震。

半晌才道:“我不能這樣做。

又能做什麽?”貧窮能使人變節,能令誌士變市儈、好人變好惡、君子變小人。

烈女變**;賴藥兒歎了一口氣:“你不像。

女子幽幽道:“又有誰一生下來就像了?”賴藥兒道:“外麵是你的孩子?”女子點了點頭,賴藥兒看見她柔美的側麵,瓜子臉。

長長的睫毛。

賴藥兒又道:“你賣身救父?”女子低聲道:“不,救我公公。

賴藥兒盤膝而坐。

長長舒了一口氣:“哦。

是公公?”女子的肩膊像兩座雪丘,滑膩柔和,道:“你……你還等什麽?賴藥兒徐徐跪起。

卻沒有上前。

女子忽顫聲道:“你……你嫌我不美麽?”說完這句話,她就幽幽轉過身來,賴藥兒登時頓住了呼吸。

這女子已經是婦人了,但是婦人都沒有她充滿處於般的清芬純美,同時少女也沒有她那成熟的風韻,她嘴角帶著一股仿似諷嘲但卻是少女含顰的笑意。

這位她看來更慧黠可人。

令人一想起她的“職業”.會打從心裏惋惜起來。

賴藥兒覺得心口一疼。

他用手捂住了胸口。

女子也微喧一聲。

她被賴藥兒年輕英俊的臉容吸引.同時也被他滿頭白眉白發震住。

“你究竟……多大年紀?”賴藥兒臉上痛苦神色一閃麵沒,道:“未老白頭。”

女子乏血色的唇輕啟:“你不……喜歡我?賴藥兒的眼光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從這女子身上離開過,他沒有回答女子的問題,他隻是上前一步,用雙手輕輕搭在女子的玉肩上,輕得就像在觸摸一瓣脆弱的花朵一般。

但就在他雙手觸摸到她雙肩衣上的時候,女子微微一抖,發出一聲輕吟,這弱不勝衣的感覺讓賴藥兒雙手頓住,他的嘴湊近她玉墜一般的耳邊,輕輕問了一句:“隔板後那兩人是不是你的親戚朋友?女子的身子驀然問繃緊了,本能地搖了搖頭。

同時間,隔板驟然破了,碎了、四分五裂,一個人雙手八劍,另一人一手拿著六件兵器,在刹那間向他下了十二道殺手。

一個人怎能雙手八劍?那是因為他在每一道指縫問夾了一把銀光餾煙的薄劍,雙手一齊旋舞開來,快得發出尖銳的風聲。

就像手裏綻放著兩朵銀花一般。

另一個人一手拿著六件兵器,那是因為他拿的是一支丈餘長忤,杆端分外六個分叉,鑲著:判官筆。

閻王撾、天上銅、蛇形劍、破甲鏈,蜈蚣鉤等六樣兵器,可怕的是他一招使出,六件兵器一齊發出最大的威力,他一連使了七招殺手,攻向賴藥兒。

賴藥兒才一站起來。

又盤膝坐了下去。

他站起來的時候十分高大,滿頭白發,狀甚威嚴,但他未站起便又舒然坐下,溫和地向那女子說:“不礙事了。

他的眼神仍沒有離開過女子。

“砰,砰”二聲,那兩個殺手破板而出,原來就在站起來的刹那間,賴藥兒一對袖了陡地卷出,飛擊中他們的身子。

他們半聲未哼便已倒飛而去,破壁而出。

那女子又垂下了睫毛,輕微的顫動著。

像清晨的露水滴在牽牛花上一般,是美的顫動,奇異的是她似笑非笑的嗅腮仍有一種令人心醉的慧鱉。

賴藥兒道:“那是‘鬼醫’諸葛半裏的手下,他們怎會在這裏?女子忽一咬嘴唇,突從懷裏抽出小劍,閃電一般往賴藥兒心窩刺去。

賴藥兒似料不到女子會有此舉,不及閃躲,他的袖子極長,陡然一收橫胸一格,女子覺得自己的懷劍仍是直刺了進去。

在這剃那間,女子也不知道這一劍有沒有刺中賴藥兒傅晚飛在木屋外麵等得很尷尬,他搔頭抓腮。

走去走來,終於忍個住道:“賴神醫他……他真的就在裏麵……?唐果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上睬他。

反而好像側耳細聽著什麽東西。

傅晚飛忍不住大聲道:“不管他是準,這孩子的媽是因貧為娼。

他怎能一一一”唐果從木柵上忽地跳了下來,用手指在鼻梁上一捺,把兩條青龍又同時吸了進去,道:“你以為爹是什麽人?”傅晚飛道:“他一一一…唐果道:“爹從來不好色、不好酒、不賭錢,他決不會為了……那個嘛才進屋裏去的。

傅晚飛看著這個“小大人”,凸著眼珠子問:“那他是為了什麽?唐果道:“我不知道。

他的眼睛裏充滿著少年人的崇佩:“但我知道他一定為了某些事一一一”話未說完,“砰砰”二聲,二人倒廷了出來,陽光在他們手上漾起一蓬銀光。

唐果興奮的大叫道:“爹送兩個人禮給我們。”

叫著飛身躍去,一拳打在剛跌在地上雙手八劍的大漢左頰上。

那大漢正跌得葷七八素,不及抵抗,已挨了一舉,唐果拳頭雖小,但拳勁非同小可,大漢挨了一拳,更加金星直冒,“啊呀”一聲坐倒,唐果也不理會,七拳八拳如密雨般擂了下去,一麵呼道:“你不打麽?”傅晚飛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怎麽打?”唐果氣道:“這兩人手上兵器,你不認得麽?傅晚飛一怔,道:“不認得。

隻見那一手六把兵器的大漢已掙紮站起。

唐果這時已把雙手八劍的大漢打得昏厥過去,跳過來傍傅晚飛而站,道:“總之兩個都是惡人,我們扳倒他之後。

再跟你說。

傅晚飛道:“不行。

他剛摔倒,我這去打他,豈不趁人之危?”唐果頓足道:“哎呀你這傻子——”許未說完,“呼”地一聲。

夾著“唆唆唆唆唆唆唆唆唆”之響,一招六件兵器,三件攻向唐果,三件攻向傅晚飛。

傅晚飛倏地拔出鋼刀,奮力擋開,刀勢一卷,反攻過去。

唐果卻足尖在木欄上借力一點,翻了出去,雙手一扳,身子呼地蕩出,落在對麵木板屋前,笑道:“喂,傅哥哥,我已放倒了一個,這個留給你,不幹我的事。

傅晚飛怒道:“你這——”對方的六道兵器已發出極其淩厲的攻勢,傅晚飛登時被逼得手忙腳亂。

唐果笑道:“你才應付一個,我獨力應付四個哩。”

說著雙腳。

雙子齊齊打出,擊在木板上。

這下可謂莫名其妙,不知所謂之至。

隻有極其細心而視力又極好的人可以覺察得到:這木板牆上有四個小孔。

本未,貧民窟的木板屋有孔縫,當然不是出奇的事,奇的隻是這四個小孔裏都露了一截妖藍色的箭簇。

這四點箭簇,隻有箭尖處露出了比米粒大的小截。

唐果這四下,剛好就拍在這四支箭簇上。

在木板屋內的四名大漢,兩箭瞄準傅晚飛,兩箭瞄準唐果,一觸即發之時,突然間,四箭倒飛疾射,箭尾重重撞在四人臉上。

這回個人粹不及防,一個吐血,一個暈倒,一個被撞斷了兩條肋骨,一個被箭尾嵌入胸部,痛得路地不起。